“大好的局面?”蔣先生哈哈大笑,直笑的一隻手拍着胸口,好一會兒才舒過口氣,“你心裡不安寧?還不錯,你還知道害怕。”
“先生。”周渝海被他笑的十分窘迫。
“唉!”蔣先生長嘆了口氣,“長公主畢竟是周太后親生的女兒,周家……她很能替周家着想。”
“先生說的是小六領了皇城司?”周渝海十分不確定的問道,蔣先生斜着他,一臉譏笑,“放心吧,周家沒什麼大礙,周家滿門,就數你是個聰明的,雖說不知其所以然,可至少還知道害怕,知道心不安,可你……”蔣先生一聲鄙夷的嗤笑,“這樣的周家,沒人會放在眼裡,唉,真是禍兮福所伏,蠢,也有蠢的好處。”
“先生。”蔣先生這話,周渝海聽明白了,羞惱之下,一張臉通紅。
“我說長公主很替周家着想,是她要調你二叔出任蜀中,這是要把你四叔既摘出去,又不至於丟了差使,可惜。”蔣先生這會兒早就不理會周渝海高興還是高興,他現在誰都不用在乎了。
周渝海呆了,“那……先生這話,我不懂,求先生指點。”
“長公主,或是寧氏,手裡必定握着能致太子於死地的東西,是什麼我不知道,不過,依太子的爲人,這樣的東西不會少了。”蔣先生話說的直截了當,“所以,太子即不了位,也許在皇上死前,也許在皇上死後,那東西必定要拋出來,太子能落得個高牆圈禁……”
蔣先生指了指窗外,“那就是天大的福份了。”
“這怎麼可能!”周渝海失聲驚叫,蔣先生理也沒理他,眼睛看着窗外,有幾分失神,片刻,蔣先生回頭看向周渝海,輕輕嘆了口氣,“長公主的爲人,我知道的不多,不過,都說她有帝王之才,有帝王之才,這心,就軟不了,你太婆,活不了幾天了。”
“先生。”周渝海懞了,“先生怎麼這麼說?太婆雖說一直沒怎麼好,可也不算不好,我和阿爹都問過太醫,不止一回,都說太婆這樣,沒大事,至少三五年沒大事……”
“可架不住她自己找死,你聽着。”蔣先生一臉厭惡的擡手止住周渝海急急的解釋和訴說,唉,他怎麼能這麼蠢呢?以前自己是怎麼忍受他的?
“你既然來找我,正好我也閒着,你聽好,你太婆活不了幾天了,你太婆死後,別的,象你四叔,你管不了,就不要管了,你,和你們長房……可惜,你們周家早就分了宗,沒有祖籍可回,你們家祖墳就在京城,離京城好象有一天路程?”
“一天半。”周渝海一張臉慘白,他對蔣先生一向敬仰信任,蔣先生也確實沒說錯過。
“一天半,還算好,你們長房,全部到你太婆墳前結廬守着去,守滿三年,三年之後,一切就都該明朗了。”
“先生!”周渝海抖着嘴脣,不等他往下說,蔣先生擺着手,“聽不聽在你,這事,就說到這裡吧,你要是得空,陪我說說話,我這裡,常年見不到人。”
“好。”周渝海想笑,卻沒能笑出來,“先生可還好?大爺呢?”
“我很好,這牆砌起來那天,我躺在這牀上,直挺挺躺了兩天兩夜,我就跟這大皇子府一樣,崩塌了,又象那牆一樣,一點點砌起來。”
蔣先生的話,周渝海聽不懂,不過他還是很認真的聽,蔣先生的話,他聽不懂的時候太多了。
“人若能死而後生,就是另一重境界了,所以,我很好,方寸之間就是大千世界,我這間屋裡,就是大千世界。”蔣先生看起來確實跟從前大不相同,周渝海忍不住打量蔣先生,和從前比,他好象從容了很多,也好象乾淨了很多,乾淨,爲什麼他會覺得他比從前乾淨?
周渝海想不明白。
“大爺不好。”說到大皇子,蔣先生臉色陰鬱起來,“他不好就算了,他就沒好過,可……”
蔣先生喉嚨一哽,“都是我的罪孽,當初,要不是我跟你父親多嘴,那些女孩子也不會被送進來,這些,都是我的罪孽,唉!”蔣先生一聲長嘆裡,充滿了悔恨。
“阿爹送進來的那些女孩子?喔,前一陣子送進來侍候大爺的那些女子?先生怎麼這麼說?大爺就算圈禁,也是龍子鳳孫,身邊也不能少了侍候的人,這……”周渝海沒明白更想不通。
“你不懂。”蔣先生擺了擺手,“唉,龍子鳳孫?哈!呸!”蔣先生一聲譏笑之後,啐了一口,“他連個人字都不配,唉,不說了,我的罪孽,我承受,若有來世,我一世一世的歸還。”
“先生是說大爺待女子粗魯?”大皇子這個毛病兒,周渝海是知道的,不但知道,還十分清楚,不過,這算什麼事兒?罪孽?這麼說不成了笑話兒了?女人侍候男人,天經地義。
“周家的氣數盡了,根子就在這裡。”蔣先生僵直了片刻,直視着周渝海,這一句話說的,極其鄭重嚴肅,周渝海心裡猛跳了幾下,張了張嘴,沒等他說出話,蔣先生站起來,指着門,“回去吧,我煩了,以後不要再來了,來了,我也不再見你,你我,我和周家,這份緣分,就到此吧。”
“先生。”周渝海又是狼狽,又是莫名其妙,這個蔣先生,關了這一年,關瘋了這是!
蔣先生沒理周渝海,轉過身,進了西屋,從西屋出去,往後園裡走了。
周渝海呆站了片刻,垂着頭,掀簾出來,和小廝一起出了高牆根下的那個小門,上了馬,愣愣忡忡的往回走,來了這一趟,他心裡除了擔憂害怕,又添了無數沉重難過。
…………
週六接了統領皇城司的旨意,一看寧遠排在他後面,咧着嘴笑了半天,把旨意小心的塞到懷裡揣好,上馬奔出去,找他遠哥。
找了一圈,在京府衙門院子裡那棵大香樟樹下,找到了歪在搖椅上,正睡的香甜的寧遠。
“遠哥!你怎麼在這裡?你沒接到旨意?肯定是傳旨的找不到你,我跟你說……”週六一頭撲到他遠哥面前,啪啪拍着寧遠的胳膊,聲音高亢,興奮無比。
“把你這爪子拿開!”寧遠睜一隻眼,嫌棄了一句,又閉上了眼睛。
“遠哥,你的旨意沒到,你先看看我的,你看,讓咱倆去管皇城司!”週六往椅子旁一蹲,從懷裡掏出旨意,遞給寧遠看。
寧遠眼皮根本沒擡,“老子熬了半宿,好不容易合上眼,你就不能讓老子清靜一會兒?皇城司怎麼了?那是什麼好地方?那這兒呢?這兒的差使怎麼辦?怎麼一句話沒有?這兒一條差使,這又加一條差使,老子有三頭六臂還是怎麼着?對了還有殿前司,別跟我提什麼皇城司,老子煩着呢!”
寧遠一通脾氣,把週六發作愣了,週六渾身的興奮凝住,送到一半的旨意僵在半空,好一會兒,才幹笑一聲,又笑了一聲,小心的縮回手,把旨意塞回去,“原來遠哥知道了,我還當……那個啥,皇城司畢竟不一樣,這是天子近臣。”
“說的好象從前你跟皇上不近一樣。”寧遠一臉鄙夷的斜着週六,“我告訴你,我忙着呢,這衙門裡一堆的案子還沒結呢,你看看我這一天忙的,睡覺的空兒都沒有,皇城司的事你別找我,我沒空!”
“遠哥,這皇城司的事才最要緊,我……”週六急了,他遠哥要是不管,那可怎麼辦?
“別跟我擺上官的架子,要緊?哪兒的事不要緊?老子忙着呢。”寧遠又閉上了眼,他正忙着睡覺呢。
“遠哥,您別這樣。”週六抓着搖椅扶手,渾身都是討好,“這皇城司纔是咱們兄弟自己的差使,遠哥,您看,您現在殿前侍衛,就是個侍衛,這一塊輪不着咱們兄弟作主,這京府衙門,上頭有推官有主薄有府尹,一堆的官,也輪不着咱們兄弟作主,可皇城司不一樣,一共兩個上官,一個你,一個我,往後,這就是咱們兄弟的地盤了,咱們兄弟說了算,這哪能一樣。”
寧遠睜開眼,眯眼看着週六,週六一臉討好的笑,“遠哥,我這心眼沒你好使,可我後頭有太子表哥,這牌子比你硬實,往後,咱倆,你出主意我出力,多好!”
寧遠瞪着週六,好一會兒,往後猛的一倒,搖的竹搖椅嘎吱嘎吱響的刺耳,長公主那兩句話,真是一個字都沒說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