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天官說的委婉,楊舅爺不是沒怎麼讀過書,而是大字不識一個。
“再說,挑媳婦兒,最重要的是人品性格兒,一個好媳婦,三代好子孫。至於家世,跟王爺說句不見外的話,挑家世,不過是尋一份助力,門當戶對,兩家也好相互扶助。說句不怕王爺生氣的話,楊舅爺又不準備入仕爲官,助力不助力的,楊舅爺也用不着,至於門當戶對。”
季天官乾笑了幾聲,“誰能跟皇家門當戶對?兩家相互扶助,能和皇家相互扶助的人家,天底下哪有?這家世,照在下的意思,不挑也罷。”
晉王神情遲疑,季天官瞄了眼四周,往晉王身邊靠近半步,壓低聲音道:“王爺,楊舅爺這份親事,要是上頭沒壓着大爺這個督辦,慢慢挑個一年兩年,兩年三年都行,可現在……”
季天官看着晉王臉上遮不住的慘烈傷痕,“大爺的脾氣,王爺最清楚,兩害權衡取其輕,楊舅爺的親事,得趕緊定下來,搬開王爺頭上這個督辦再說。”
季天官這幾句話,也不知道哪一句觸動了晉王的心,晉王眼圈一紅,眼淚奪眶而出,“天官這是爲我好,我……”
“王爺知道就好,王爺,在下再多說一句,楊舅爺的親事,王爺不妨問問楊家老太太,到底是楊家的兒媳婦,總得老太太先看滿意了才行。”
季天官提醒晉王道,晉王連連點頭。季天官輕輕鬆了口氣,拱了拱手正要告辭,晉王看着他道:“季尚書,有件事,想請季尚書幫個忙。”
“王爺請講。”
“季尚書能不能替我留心個好一些的長史,我……”晉王口齒含糊,“姜長史是大才之人,在我府裡做個長史委屈他了,我想……”
“王爺。”季天官神情嚴肅起來,“這會兒,你不能生出這樣的心思。姜煥璋頗有才幹,對王爺盡心盡力,如今一身硬骨秉公處理江南科場案,王爺,他這是替您掙清名,這會兒,無論如何,您要站在他身後,要替他支撐過去。”
晉王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季尚書說笑了,我只求無過……”
“王爺,您是皇上的血脈,這就是過,怎麼求無過?”季天官語調裡透出了隱隱的訓斥味兒,他確實有些惱怒,“就算求無過,王爺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對姜煥璋落石下井,這不是君子所爲,更不該是王爺這樣的龍子鳳孫做的事。王爺今天要是對姜煥璋落石下井,這個時候棄他於不顧,就會寒了天下有才之士的心,王爺今天能這樣對待姜煥璋,明天也能同樣待別人,王爺,不能失了人心。”
“我沒……不是那個意思。”晉王被季天官的落石下井、不是君子所爲這幾個評價說的羞愧難當,急急的分辯,後面的話壓根沒聽到。
“不是這個意思就好,王爺一定要記着,如今的境況,對王爺來說,人心最重要,王爺一定要仁慈、公正、對臣子有始有終,只要這樣……”季天官看着還在分辯,眼神茫然的晉王,沒再往下說,還不到說那些話的時候。
“先不說那麼遠,姜煥璋的事,王爺一定要慎重,萬不可傷了姜煥璋這一片拳拳之心。”季天官總結了一句。
“好。”晉王有氣無力的應了一句。
季天官拱手別了晉王,回到府裡,低着頭走到一半,轉個身,進了白老夫人的正院。
白老夫人看着明顯心情低落的兒子問道:“怎麼了?”
季天官將晉王想換長史的事三言兩語說了,長嘆了口氣,“……阿孃,這是個薄情寡義的人。”
“薄情寡義這四個字,你阿爹也曾經說過。”白老夫人十分淡定,沒覺得怎麼意外,“三歲看大,七歲看老,薄情寡義的皇帝多的是。”
季天官沉默半天,“晉王沒有擔待,以後真能登基爲帝,做臣子的也會十分難做。”
“皇上還有別的兒子嗎?”白老夫人看着兒子問道,季天官苦笑,“阿孃,我是說……”
“我問你話呢,皇上還有別的兒子嗎?”白老夫人又問了一句。
“有是有,可五爺……”
“那你打算棄了晉王,另擇五爺嗎?”白老夫人緊追問道。
“阿孃,我的意思……”季天官想解釋,白老夫人擺着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剛纔說了,七歲看老,晉王今年都多大了?三位皇子都是什麼樣的品行脾氣性格兒,你是今天才知道的?”
“阿孃,我……”
“你能選的,就是做,或者不做,別的,不用多想。”白老夫人再一次打斷了季天官的話,嘆了口氣,“都不是良主,都改不了了,這些沒用的,就不用想不用說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是進,還是守。”
“我就是跟阿孃說說。”季天官垂下頭,低低道。
“唉,我知道,看到這些,你心情不好,不過跟我嘮叨幾句,我不是不讓你嘮叨,而是,你阿爹說過,勇往直前時,不要多想。你看你,今天不過邁了頭一步,就開始左思右想,想的多了,滿腹雜念,你還怎麼專心一致勇往直前?”
“阿孃教訓的是,兒子錯了。”季天官呆了片刻,低頭認錯。
“可爲之事,盡全力,不可爲之事,要麼棄,要麼視而不見,不思不想。這些話,是當年你阿爹教我的,我聽進去了,可到現在,還是做不到你阿爹做的那樣,至於你,只怕還做不到我這樣,唉。”白老夫人神情黯淡。
“兒子錯了。”季天官滿臉羞愧。
“這不怪你,我也沒怪你。”白老夫人聲音柔和,“你盡你的力,影哥兒盡影哥兒的力。”停了一會兒,白老夫人才接着道:“後天是十五,我去一趟寶林庵,有些話,得好好跟長公主說說,這事你別管,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
“是。”季天官恭敬答應一聲,岔開話題,陪白老夫人說了好一會兒閒話,才告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