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裡給長輩拜年是自古以來的習俗,再不喜歡這表舅,躲也是躲不過去的——不過在去裘府之前,正月初五還有一個千秋節。
蘇皇后雖然出身大家,卻崇尚節儉,加上她的生辰恰在一年中最閒也最忙的時間段裡,所以從來不肯大辦,都只在未央宮裡擺幾桌家宴了事。
雖然人不多,但也未必風平浪靜——開席沒多久,代國長公主就話裡話外提到趙王年後將入朝的事兒:“皇兄何不讓魏王也幫您分一分憂?他雖然不如趙王出身高貴,好歹年長了幾歲,向來又懂事孝順,您要不放心,派幾個能幹的臣子教他一教,臣妹在這兒給您打個包票:他絕不會丟您的臉的!”
又說,“不然趙王這個弟弟都入朝了,魏王身爲兄長,反而成天無所事事,皇兄您說這叫他如何自處?臣妹這岳母臉上也無光呵!”
“皇后的好日子,你提這些做什麼?”雖然代國長公主把趙王反覆拖出來講,蘇皇后卻只端莊的笑着,側頭與下首蔣賢妃說話,好像沒聽到一樣——橫豎魏王入朝最直接威脅的是太子,可如今的東宮又不是皇后的親兒子!
這會出言呵止的是晉國長公主,“今兒是家宴,要說公事,等開了年,讓妹夫給你上表!”
長公主倒不是爲了太子纔出這個頭的,她是心疼胞弟顯嘉帝,不想他一年難得能歇一歇的這兩日還要鬧心。
饒是如此,太子夫婦還是對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但代國長公主就不高興了:“皇姐,當初櫻兒使性.子,我幫着滿城找的時候,可說過你什麼?難道就許你疼你女兒,就不許我疼我女兒女婿了嗎?說起來櫻兒還只是你‘義女’呢!南漳可是我親生的!”
她話音未落,本來就顯得與眼下場合格格不入的聶舞櫻,分明的一僵!
“既然都來參加家宴了,那自然全是自家人!”晉國長公主看得清楚,面上怒氣一閃,冷聲道,“你說什麼義女親女?在我看來,所有喊我‘娘’的,慢說義女了,就是兒媳婦,也都是我的嫡親骨血一樣!”
代國長公主目的沒達成,沒心思跟她爭,只道:“我說錯了話,請皇姐寬恕——不過皇姐既然連兒媳婦都當自己骨血疼,那麼我關心女婿前途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總不能皇姐膝下的孩子都是個寶,我膝下的孩子,全是根草?”
說着轉向撫樽不語的顯嘉帝,道,“皇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我跟駙馬就這麼一子一女,紫浮到現在都沒個正經差使也還罷了,魏王不但是我的女婿,也是您的子嗣,您可不能薄待了他!”
顯嘉帝眉心豎痕隱現,似有些苦惱,但與妹妹說話的語氣仍舊很溫和:“紫浮確實該有個差使了,卻不知道代國你想讓他去哪裡?”
代國長公主聞言心念一轉,道:“我倒想讓他入仕磨礪了,可駙馬說他還是過於浮躁了些,恐怕難堪大用!”
——顯嘉帝只提姬紫浮而不提魏王,已有婉拒魏王入朝之意,萬一破格給姬紫浮一個高位,明晃晃的恩典擱那,代國長公主也不好再鬧下去!倒也不是她不想兒子位高權重,
但新君若不是魏王的話,現在姬家再富貴榮華,終究是空中樓閣!
她的駙馬姬蔚觀在旁默不作聲,顯然是默認了妻子的話。
顯嘉帝正要說話,姬紫浮卻忽然起身道:“皇舅,甥兒雖然不堪大用,但在一些小事上,想來還是可以勝任的。還請皇舅給甥兒個機會!”
這一出讓衆人都很意外,宋宜笑還以爲是代國長公主的意思,下意識的看了眼她,卻見這位姨母也是一臉驚訝——顯嘉帝居高臨下,視野格外清晰,見狀饒有興趣的問:“紫浮想做什麼?”
“甥兒聽說阿虛這段時間忙碌非常,想去兵部給他搭把手。”姬紫浮的話讓太子微微變色:他剛剛掐着年前封印,讓何文瓊坐上了兵部尚書之位,還沒來得及把趙王親舅舅的人馬打發出去呢,魏王那邊倒打算公然摻沙子了嗎?
他下意識的看向了上首。
上首,顯嘉帝指腹在金樽上摩挲片刻,微微一笑:“你們手足情深,咱們做長輩的,怎能不行這個方便?”
說着就問太子,“兵部現在都有些什麼缺?”
“回父皇,何文瓊原是兵部左侍郎,如今晉了尚書,左侍郎之位自是空了出來。”太子見狀心下略定,顯嘉帝雖然允了姬紫浮入兵部,但具體怎麼安排卻先問自己——顯然是在提醒衆人儲君的存在。
他起了身,沉穩道,“至於其他空缺,卻都不適合姬表弟了。”
“紫浮如今這年歲,做左侍郎恐怕壓不住陣腳。”顯嘉帝聞言,不等代國長公主夫婦代兒子推辭,已道,“那麼這樣吧:看看職方、車駕、武庫這三司的郎中,是否有資歷足夠晉升侍郎的?若有,便補一個上去,空出來的位置正好給紫浮。”
晉國長公主率先頷首道:“他們年歲彷彿,正該同級!”
說到這裡微一蹙眉,“公事說這兩句差不多了,今兒是來賀皇后的,卻圍着孩子們的前途講個沒完這算什麼?”
這話雖然是爲顯嘉帝解圍,但蘇皇后卻尷尬了:她要順着晉國長公主,那就是不滿代國長公主的藐視,潑辣蠻橫的代國長公主怎麼肯跟她罷休?她要說自己其實不在意吧,卻又是把晉國長公主爲她說話的一番好心踩在了腳底!
索性皇后素有城府,這會心念一轉,已有了計較——只是她還沒開口,殿外忽然奔進一名內侍,慌慌張張的稟告道:“陛下、娘娘,暖淑人忽然腹痛不止,伺候的姑姑說瞧着像是……像是要小產!”
“什麼?!”蘇皇后大吃一驚,顯嘉帝臉色也是微變,但很快恢復了平靜,端起酒樽,靜靜遞到脣邊啜飲。殿上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弄了個措手不及,一片鴉雀無聲裡,皇后憤然怒叱,“那傳太醫了沒有?!”
內侍道:“已經派人去請了,只是蘭秋宮沒有主位,平瀾閣那兒沒有能主事的,奴婢們不敢擅專!”
“不敢擅專?”蘇皇后聽出這四個字之下的不祥——暖淑人如果不是情況緊急的話,請太醫看了也就是了,何必需要能拿主意的人在場?她倒抽了口冷氣,轉頭對顯嘉帝道,“陛下,我……”
“今兒是念貞你的生辰,憑什麼事,怎能叫你勞動?”顯嘉帝明白她的意思,卻搖頭道,“實在不放心,遣個宮女去瞧瞧也就是了。左右只是一個淑人,怎可掃了千秋節的興致?”
念貞是蘇皇后的閨名。
顯嘉帝當着一干晚輩的面喊出來,雖然親暱,到底有些不合規矩。
宋宜笑等對皇帝不大瞭解的晚輩們,還沒覺得什麼,只當帝后恩愛,顯嘉帝一時忘記改口。
但其他人,包括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太后,以及兩位長公主,卻都看出顯嘉帝是分了心纔出現這樣的失誤的,心下均是暗吃一驚!
“那芳餘你速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蘇皇后躊躇了下,才吩咐自己身後一個大宮女,“記住,一切以暖淑人母子安危爲重!”
大睿後宮完全沿襲了前雍,從最低的正八品佳麗,到最高的超品皇后,中間從低到高是御妻、娘子、采女、小儀、淑人、寶林、才人、美人、嬪、婕妤、九嬪、妃、夫人、貴淑賢德四妃,統共十六級。
品級雖多,但從婕妤起,纔算正經主子,可以居正殿,隨皇后到清熙殿給太后請安——今兒這千秋節的家宴上,也能有一席之地!
而這會出事的淑人不過從五品,屬於比較底層的宮嬪了,但到底懷着帝嗣,雖然顯嘉帝力主不許因此打擾了千秋節,接下來的氣氛終究受了影響。
連代國長公主都識趣的沒再提魏王入朝的事兒。
宋宜笑見樂聲再起,偏了頭想問丈夫回頭要不要送點東西慰問下那位暖淑人,卻見簡虛白單手支頤,把玩着已經喝完的獸銜環耳赤金酒樽,雙眉微皺,似遇見了什麼煩惱之事。
“代國姨母既然盯上了兵部,沒有姬表哥,肯定也有其他人!”宋宜笑以爲他是頭疼姬紫浮自請進入兵部這件事,忙把暖淑人扔到一邊,悄聲撫慰道,“你以前也說了,姬表哥這人沒什麼城府,雖然身份尊貴,倒比那些刁鑽的老吏還好對付些不是?”
簡虛白聞言愣了一下,纔有點不自然道:“是。”
“那就別爲這個操心了,畢竟是陛下親口允諾的,太子都沒說什麼,你這會皺眉,叫人瞧見了恐怕要大做文章呢!”宋宜笑說着,朝斜對的位置揚了揚下頷——那方向坐着他們明日要去拜年的人,裘漱霞。
簡虛白卻沒去看那個糟心的表舅,摩挲了下樽口,招手叫身畔伺候的宮人滿上,一飲而盡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低聲對妻子道:“暖淑人……這事情既然咱們趕上了,回頭你送點東西進宮吧!”
宋宜笑應了一聲,道:“到時候我去請教大姐,看能不能打聽下這暖淑人的喜好!”
“不用了!”誰知簡虛白不假思索道,“你把咱們庫裡那些我從烏桓帶回來的東西,隨便挑幾件就好!”
“烏桓?”宋宜笑怔了怔,忽然想到一事,湊到丈夫耳畔,低聲道,“莫非這位暖淑人……與年初入宮的那位烏桓公主?”
簡虛白神色複雜,半晌才道:“正是烏桓國主之女,飛暖公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