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淵像是知道她心裡的疑惑,卻並不打算替她解惑,反而玩笑似地丟出一句話來:“你說,如果我真要與鳳琛爭雄,這個江山會不會易主?”
秦玥被他的話驚得失手落了白子。
白子堪堪落在黑子的包圍圈裡。
燕淵立即拍手站了起來,無比暢快地大笑道:“哈哈,你總算是輸了!”
秦玥氣得腮幫都鼓了起來,臉上涌起怒容,“這不算,我的本意並不是落在這裡——”一邊說話,一邊將那顆白子拿了起來。
“棋如人生,落子無悔!”
秦玥一呆,那顆白子再一次失手滑落。
這一次落在了地上,骨碌碌轉了幾圈才停在桌腳旁邊。
是啊,棋如人生,落子無悔!
燕淵的這句話,像是在提醒自己;又彷彿是在透過自己提醒別的什麼人。
他始終不肯說出他與鳳氏的恩怨,秦玥就算想要調解也無從着手。
他連前朝皇室和潛龍閣這樣隱秘危險的身份都暴露在了自己眼裡,又還有什麼可隱瞞的呢?
秦玥百思不得其解。
同時又被燕淵最開始的那句玩笑話嚇得不輕。
一直都知道他有所圖謀,可他從未明明白白地像這樣宣諸於口。難道,這次的胡人侵境,還會有其他變數不成?
心思念轉間又有黑衣人進來稟事,當着她的面說起了熊村的事情。
到了此時,秦玥才總算放下心裡的大石頭。
郭楊果然沒有讓她失望,帶領神鋒營一夜間端掉敵人在熊村的糧草庫,連地道的入口也一併封死了。
看守糧草的五千胡人精兵九成戰死,僥倖逃走的殘兵們逃命還來不及呢,哪裡敢到大營裡去報信?
而且耶齊根本沒有想到已經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的守城兵將們,居然還敢不怕死地主動招惹自己。
心裡既暗自竊喜,又有些大意輕敵。
本想趁着這個機會一舉拿下同州。可是這些兵士拼起命來,完全是拼命三郎的架式,不管不顧地只想撂下敵下的腦袋。
一時之間就算自己這邊人多勢衆,也無法抵擋他們的衝勢,不但沒有佔到絲毫便宜,而且還折損了三員猛將。
這些人衝殺一陣過後,又忽然極其快速地撤退回城,緊接着收了吊橋,關閉城門。
城牆上瞬時萬箭齊發,剛追到護城河邊的胡兵們還來不及反應,就被綁了火球的箭羽射中,掉進了護城河裡。
護城河裡早已澆了火油,碰着身上着了火的胡兵,一下子火勢暴漲,嘰裡哇啦的哀嚎慘叫聲立時響遍曠野,熊熊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際。
身在內城的秦玥和燕淵雖然沒有聽到哀嚎和慘叫,也沒有去看那映紅了半邊天際的火光,可是此刻聽着兩位黑衣人一唱一和的講述,也忍不住露出會心的笑容。
只要衆志成城,何愁家國不保?
……
深入國朝腹地一千里,一路高歌猛進,不曾遭到重創的耶齊怎麼也沒想到,在即將勝利在望的當口,遭遇到這樣一場敗局。
熊村糧草盡毀,連武器兵械也被那羣狡詐之徒投到火裡熔掉了。
如今缺糧缺兵械,還拿什麼來打?
耶齊氣得一口老血直接噴在了輿圖上。
上面的錦繡河山,萬里風光立時都成了血染的泡影。
“神鋒營誤我!”
耶齊擡首仰天大叫,披散的長髮凌亂,雙手緊捏拳頭狠捶胸口,面上神情猙獰恐怖,狀若瘋狂。
大帳裡此時還站着好幾位參與此戰的將領,一個個耷拉着腦袋,既喪氣又不甘地盯着自己的腳尖,連大氣也不敢出。
耶齊發泄了一陣,擡眼瞧着這幾個吃了敗仗的傢伙還杵在自個兒跟前,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喊了帳外的親兵,將他們全部拖出去重打八十軍棍。
聽着帳外軍棍落在屬將背上的“啪啪”聲,耶齊總算冷靜下來。
他慢慢坐到鋪着虎皮的太師椅上,猛灌了一口烈酒,皺着眉頭思索一陣,就開始傳人進來聽令。
一道道命令從大帳裡傳出,一隊隊士兵從營帳裡衝出,快馬加鞭往來時的家園方向疾馳而去。
此時天已經大亮,太陽從東邊冉冉升起,樹枝上的鳥兒“嘰嘰”叫個不停,空氣裡飄來陣陣花香。
不用明說,他們都知道彼此在這個夜裡做過什麼。
熬了一宿,秦玥卻絲毫沒有睏意,正神采奕奕地站在窗前欣賞那株綴滿花骨朵兒的西府海棠。
燕淵與她並肩站在一處,拔高的身量讓他忍不住微微彎腰。
他想要以這樣的姿態與她肩並着肩,一起往前走。不管前路風雨,只要有她,一切足矣。
秦玥卻沒他想得那麼多,此時只是單純地想要享受這個早晨。
因爲今天是她的生辰,也是沈瑾的忌日……
時間過得真快,已經整整十年了。
回憶起來,卻恍若昨日。
她那時還在紫軒別院裡養傷,心心念念等着她的良人手捧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親自來接她入宮。 шωш¸ T Tκan¸ c o
可是等來的卻是帝后大婚的消息。
她賠上全家性命、拼卻自身安危、傾盡全力襄助的良人,卻瞞着她娶了別人。
她死也不相信,那個人會毀諾忘誓……
所以她死後又重生了。
她真想親自問一問他:既然到現在都還深愛着她,當年又爲什麼要娶別人?
燕淵扭頭看着身邊的這個女孩子。
她的側臉在晨光中越發顯得瑩白如玉,那雙盈盈秋水般的眼眸此時卻盛滿憂傷,幾絲嬌俏的劉海被風吹向耳際。
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拔了拔,柔軟的髮絲從他掌心拂過,蕩起他心底最深處的漣渏。
前世他遇人不淑,被利慾薰心的人利用了個徹底。
最後慘死在劊子手的刀下。
重生歸來,他不得不步步爲營,精心謀劃,想要爲前世的自己尋一個公道。
這世間有公道麼?
以前或許不信,可現在卻是信了。
此生就算不能擁有天下,也一定要擁有她。
心念間,不知不覺向她靠得更近,身軀挺得筆直,右臂伸出將她整個兒圈在懷裡。
窗外的那株西府海棠先前還只是花骨朵兒,這會兒彷彿裂開了一些,綻出些許粉嫩的花瓣來,中間檸檬黃的花蕊上,還沾着兩顆露珠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