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淺初沒想到臉上的紅腫一直到第三天才消退,所以又連續請了兩天的假,待在家裡將參加一個小比賽的畫稿都準備好了。
穆南煙已經出門,她從牀上爬了起來,拿出手機搜索了一下課程表後洗漱出門,開車往學校的方向駛去。
這幾天她刻意迴避着學校的事情,徹底給自己放了個假。
停好車,喬淺初往周倉林的辦公室走去--這麼久沒見,周倉林肯定又得抱怨她畫稿不交的事情了。快到期末了,考試陸續開始,周倉林向來對她放寬要求,但一幅畫還是必須交的。
腳步在經過教授辦公室的那一樓時頓住了,心念一動,喬淺初的腳步並沒有繼續往周倉林的辦公室方向走,而是轉到了樓梯口,朝樓上走去。
每個辦公室前都掛着一個藍白相間的牌子,上面寫有這個辦公室老師的名字。她走到倒數第二個,擡頭看向門牌--空的。
沒有字。
她微微鬆了口氣,不知道爲什麼,一陣莫名的輕鬆。原來傅白的離職是真的,只是不知道是他自願得還是被迫的?多半不是自願吧,他的性子,要想通很難。
喬淺初下了樓,到了周倉林辦公室前,敲了三下門,走了進去。
“周導,”喬淺初探頭笑道:“好久不見。”
周倉林正揹着身子在書架上夠着什麼書,聞言手一頓,立刻笑了起來,轉過身拿手點着空氣,彷彿想要透過空氣點到她的額頭。
“你呀你呀你……又偷懶了,請假這麼久沒來,是不是想逃作業啊?”周倉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走了過來。
喬淺初合上門,揚了揚手裡卷得服服帖帖的畫稿道:“這次是真的有事,你看,我把期末作業都畫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真的?”周倉林面色一喜,隨即懷疑地看了喬淺初一眼,“不對呀……這不是你的風格,說,有什麼事要求我?”
“真沒有。”喬淺初淡笑着拿起茶壺,嫺熟得泡起了茶。
周倉林拿着畫稿往椅子上一坐,椅子發出了“咯吱”的響聲,他的嘖嘖聲混着椅子的怪響,更加滑稽。
“我纔不信!”周倉林笑道,說着攤開了畫稿,“你這妮子,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有什麼事情要求我的。”
喬淺初懶得辯解,探頭在周倉林的茶罐裡尋找着好茶。
周倉林低頭看着手裡的畫稿,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邊看邊點頭,開口讚道:“進步了不少,就是這畫裡的心境變了,要不是熟悉你的畫風,我還會以爲你誰幫你畫的呢……”
“心境?”喬淺初看了畫一眼。
畫上是遠處的風景,藍天白雲綠草爲背景,內容簡單筆筆粗糙,但唯獨將畫稿中心的那個帶有風車的房子勾勒得精緻。
“你從前畫的東西,主題大多都是思念、孤獨、疾病、信仰之類的,好雖好,但無形中給人一種比較壓抑的感覺,周倉林給出了評價:“但這一幅不一樣,嚮往自由,並且心中溫暖……”他擡頭看了喬淺初一眼,發現她的臉比起之前紅潤了不少,也不那麼消瘦得讓人心疼了。
喬淺初起身,細細端詳了畫稿,心裡有些複雜。
這麼一說,她似乎真的變得積極了許多,對人和對事的態度也比之前更加認真……
“不說這個了,反正你在我組裡的分數向來最高,我對你很放心--我有件事情得和你道個歉,”周倉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聽說傅白離職的事情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可能對你多多少少會有些影響……你這次請假這麼久也是因爲這事吧?哎,都是我這個老頭子自作主張收了他的茶……”
“你知道我不會放在心上,”喬淺初笑着搖了搖頭:“你也開始客套打官腔了。”
周倉林哈哈大笑起來,隨即一頓,問道:“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免得下次我又忘了……一般說來都是研三出去實習,你有沒有下個學期提前出去的打算?還是你有其他的想法?”
喬淺初想了想,開口道:“我想開個畫室。”
“畫室?”周倉林一愣,若有所思道:“這個我倒是沒想過,不過你的決定一向正確,要是想好了就去做吧。”
喬淺初點了點頭。
閒聊了幾句後她接到了唐一心的電話,和周倉林打聲招呼後走出了辦公室。
“喂。”
“你猜我在哪兒?”唐一心神秘兮兮地道。
“不猜。”喬淺初笑着。
“啊啊你真沒勁!算了算了……我在醫院門口,剛纔看見江素從這裡走進去了!現在都還在醫院裡,估計傅白這次傷得不輕……”
猛地聽見這個名字,喬淺初恍然覺得許智琴的那場鬧劇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嗯。”她敷衍地應着。
“我本來想在娛樂報紙上披露那個女人的真實面目的,那天還偷拍了幾張照,但是一想,要是說了她就不免牽扯到你,想想還是算了……哦,江素又出來了,怎麼這麼快?我躲一躲!不說了啊再見!”
喬淺初聽着電話那頭的忙音,不由得失笑。唐一心這八卦的臭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
唐一心收了線,貓着腰上了一旁的計程車,在玻璃外面看了江素一會,她似乎進了一家早餐店,應該是要給傅白買點什麼吃的。
“走吧走吧。”唐一心轉頭對着司機道。
計程車緩緩開走。
早餐店門前的江素卻突然若有所思地回頭,看着唐一心的計程車--怎麼總感覺有人在看着她?晃了晃腦袋,江素將清粥小菜打包好,再一次進了醫院。
找到了傅白所在的病房後,在門口略一猶豫,推門而入。
許智琴不在。
“你好些了沒?”江素站在門口,握着門把的手有輕微的汗溼,莫名地有些緊張。
她知道她這一來勢必會冷場尷尬,但想要做的事情一定得做完。
傅白躺在病牀上,手上還吊着繃帶,眼神望着天花板,沒有看過來,神情萎靡,淡淡地開口:“死不了。”
江素鬆了口氣--還能和她搭上話,那就不算嚴重。聽說傅白以前有過輕微自閉,她擔心這一次受傷的不止是手。
“那……”江素走了過來,將粥往桌上一放,小心地問道:“你這手,還能彈琴嗎?”
“能,醫生說不能二次挫傷--你來幹什麼?我已經吃過了。”傅白微微轉頭,眼神依舊空洞,看着江素的臉,表情無波無瀾。
“我來看看你。”江素小聲道。
她好像沒有對誰這樣低聲下氣過,但傅白讓她心疼,她恨傅白的執着,但她欣賞的又是傅白的執着,十分矛盾。
“看完了就可以走了。”傅白重新轉頭,看向天花板。
他傷了手,但卻專門開了間病房住着,明明腳可以走動,卻被困在牀上--一看便知識誰的傑作,除了許智琴,沒人會有這樣的小題大做的心思。
“我帶你出去走走吧?”江素問道,有些心疼。
傅白微微扯動了嘴角,“走?她馬上回來了,見我不在牀上好好待着,這裡的護士和主治醫生都得倒黴。”
江素的胸口一抽,被傅白的笑容硬生生地刺痛,閉了閉眼後重新睜開,深吸了口氣。
“傅白,有些話我一直想說,你……願意聽嗎?”
傅白沒有回答,眼神也始終在天花板上定格。
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經,她突然覺得現在的一切都是這麼地諷刺和荒唐。
她不等傅白回答了,繼續開口:“我喜歡你,真的喜歡。”
空氣裡滯了幾秒,氣氛似乎凝重了不少,傅白的輕笑聲突然響了起來,在空曠的病房裡遊蕩着,很久很久,迴音不絕。
江素捏着衣角等他的回答。這是她第一次告白,放下所有尊嚴和麪子,幾乎是用哀求的口氣說出那句話。
傅白終於開口了,聲音慘淡淒涼。
“我喜歡她,真的喜歡。”
江素愣住了,彷彿聽見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短短一句話裡,她藏着小心翼翼與哀求,而傅白的那八個字裡……吐出的卻是痛苦絕望和不甘的掙扎。
“有……多喜歡?”江素開口,聲音有些啞了,“她哪裡好,值得你這樣?”
“很喜歡,哪裡都好。”傅白答。
“你還沒放棄嗎?”
傅白閉上了眼睛,“我也想知道這個問題。無數次地想過啊,想放棄了,想就這麼算了,但是一閉上眼睛……”他擡起沒有受傷的左手,食指在空氣裡點着,像要觸摸着什麼。
江素靜靜地看着。
“一閉上眼,”他呼吸急促起來,眉頭緊鎖,“就會有很多我想忘掉的畫面出來。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是。”
江素的手指在身側收了起來,看着傅白的樣子,擔心他下一秒就會暈過去。
但傅白的手指突然一收,眼睛睜開,看着江素道:“你的喜歡和我的喜歡,不一樣。”
江素愣了愣,隨即咬牙。確實,這樣深刻的愛幾乎是印刻在骨子裡,與生俱來一般,她可能一輩子都沒法達到。
“但我不會放棄的。”江素肯定道,轉身離開。
“等等!”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凌厲的嗓音。
傅白睜眼,江素停步,目光都聚集在了站在門邊的身影上--許智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