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淺初拿着畫板到醫院時，已經是上午九點。
穆南煙看着她從車上下來，視線定格在她日漸明顯的肚子上，脣角始終勾着。
“記得吃水果。”穆南煙道。
喬淺初點了點頭，手上還拿着穆南煙早晨給她準備的一小盒水果，晃了晃道：“遵命。”
穆南煙看着她的表情，笑了起來：“結束了給我打個電話。”
“好……對了，一心那邊，我待會……”
“我會聯繫着，你安心工作。”穆南煙道。
喬淺初輕輕嘆氣——一心到現在都還聯繫不上，災區那邊的死亡人數還在增加，看樣子她是進去了，可是一直盯著她要給自己電話報平安，到現在也沒有音訊。
“你走吧，我看着。”喬淺初整理了表情，微微笑道。
穆南煙心裡一動，擡眼看着她眉眼彎彎的樣子，轉頭髮動了車子，在後視鏡裡看見了那個越來越遠的身影。
喬淺初看着穆南煙的車子消失之後，這才擡腿進了醫院。
一直走到了病房門口，她停住腳步往裡面望了一眼，敲了敲門。
“進來。”舒嵐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和喬淺初約的九點，她便真的是九點鐘準時來的，一分不差一分不多。
門被推開，喬淺初邁了進來，手上拿着一盒東西和一個墨綠色的畫板，幾張素描在夾板裡露出了一角。
“好點了嗎？”喬淺初隨手關上了門，問道。
舒嵐點了點頭道：“好多了。”
喬淺初走到了一邊，坐了下來，看了看舒嵐，似乎是確定了她狀態不錯之後，開口問道：“可以開始了嗎？”她和南煙不說自己的着急，因爲他都懂。聯繫不上一心，她已經好幾天沒法正常地吃睡。不是不相信她，一心說會把蘇季青給拎回來，她幾乎立刻就能看見那個張牙舞爪的畫面……但就是相信之餘的那一點點擔心，纔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無限放大。
她拿出了紙筆。
“這是什麼？”舒嵐看了看那個小盒子——似乎沒有需要用到這個工具的地方。
喬淺初看了盒子一眼，笑了笑，“水果盒。”
不用多說，舒嵐幾乎立刻就讀出了她眼裡的甜蜜，晃神看了許久——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爲她準備這些……想想也就明白了。
舒嵐笑了笑，開口道：“所以我說不祝你幸福了，因爲你一定會幸福。”
喬淺初的餘光在那個淡藍色的盒子上瞟着，拉了凳子坐了下來，開口道：“可能會比較久，儘量別動，這一張放在封面。”
“好。”舒嵐道。
喬淺初執筆開始在紙上勾勒出線條，一邊擡眼看着舒嵐——她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舒嵐，或者說，這個和她有着奇妙血緣關係卻又沒有多少感情的人。她所認爲給予感情的唯一方式和滋生依賴的唯一方式，只能來自陪伴。如果沒有朝夕相處，就不可能有靈魂碰撞，而這一點，舒嵐從未給過。所以她的感情是淡淡，表現也是淡淡，只是心裡到底有那麼一些特殊的，大概也是因爲血緣。
相似的眉眼和感覺讓她執筆的時候還是不如從前平穩的，畫到眼睛時，甚至有一瞬間的錯覺自己是在照鏡子。
舒嵐看着喬淺初在畫板後面露出一半的臉，也看見了那樣的眉眼和目光中冷靜的鋒芒，在認真起來的時候尤爲明顯。
“等你的孩子出生了……”舒嵐開口，頓了頓，緩緩道：“我就會離開江城。”
喬淺初筆尖一頓，擡頭：“離開？離開之後要去哪？”
“不知道，可能去美國，可能另外找一個城市安家。”
“既然哪裡都沒有家，不如就在這裡安定下來。”喬淺初道。
舒嵐擡眼，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自己之所以會有這種念頭，多多少少還是帶點遠離淺初生活的想法。畢竟身份尷尬，如果留在江城，應該還會有見面的機會。
“你已經在這裡治療了很久，醫生也都明白你的情況，換一個主治醫生，可能沒法對你的病情有這麼透徹的瞭解，這是一。”喬淺初重新擡筆，開始畫，很久之後才道：“……你孤獨一生，最後的朋友和家人也都在江城，患病之後有很多東西不方便，留在江城，我們也有個照應……這是二。”
舒嵐一震，手指在身側緊了緊，望着喬淺初，久久無言。
喬淺初下筆很快，沒有花時間去注意舒嵐的表情和小動作。
很久之後，空氣裡才傳來一聲輕輕的震動：“……好。”
她輕輕勾了勾脣角，筆下的動作不停。
兩個小時之後，她停下了筆，看了看紙上的畫，站了起來。
舒嵐知道她要離開了，立刻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藍色盒子。
喬淺初一愣，轉頭。
舒嵐難得有了一絲玩笑的心思，開口道：“你要是不吃，我會告密。”
喬淺初怔愣了一會兒，笑了起來，“吃。”孕期她任何東西都不想吃，但是南煙給的東西，她就算再沒有胃口再排斥，也都會一點一點吃掉。
“我當時懷孕的時候……”舒嵐頓了頓，兩人的表情都是一閃，但是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也是什麼都吃不下，一天很少有正常三餐的時候，吐的比吃的多，乾嘔的時間比睡覺的時間還長。”
喬淺初伸手打開了盒子，將裡面分格子裝的水果拿了出來，遞了一些給舒嵐，開口道：“我也差不多。”
吃了水果，喬淺初這才收拾了準備出門。
“再見。”她輕聲道。
“嗯。”舒嵐回。
門被輕輕合上，一切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舒嵐盯着門，看了許久，寂靜的室內顯得空蕩蕩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從前和室內一樣空蕩的心裡已經被什麼東西一點一點填滿。她甚至覺得不認要好得多，以類似朋友的身份存在着，比任何尷尬的身份和名義都要來得實在。
喬淺初出了門，電話就響了。她伸手拿出手機，在看見屏幕上的名字時，一愣，隨後將手機擡高了，似乎是在確定這通電話的真假。
屏幕上的名字時……一心。
她立刻接了起來，抿脣不語，這一刻害怕聽到對方不是一心，害怕聽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喂喂喂？”唐一心式問候大喇喇地傳來。
喬淺初全身一鬆，笑了起來。
“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洞妖洞妖！”唐一心以爲自己的手機還是沒有信號，晃動了兩下，四處走動着想接信號。
“聽到。”喬淺初開口道。
唐一心一愣，眼圈立刻紅了，“我去……聽到了這麼遲纔給我接起來？”
隨後兩人都是沉默。
唐一心去的時候，雖然衝動，但也知道自己是抱着什麼樣的決心。喬淺初知道但是沒有再阻攔，因爲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夠無條件的支持唐一心，那就只剩蘇季青和她了。
她做到了。
“我現在還在方城，通訊已經恢復了，這麼多天都沒有信號，一恢復我就給你打電話了。”唐一心開口，頭一次在對方是喬淺初的時候還能這麼溫柔地進行對話：“好丟臉，這幾天淚腺太發達了，一定是懷孕的原因！”
“蘇季青呢？”喬淺初聽她話裡的情緒很好，知道蘇季青是沒事了，還是問了一句。
“沒事了，我們都平安。只是他的腿受傷了，說來話長……我們休養一陣，等他好些了，我們就回來。”
“有餘震嗎？”喬淺初開口道。
“有啊！我正要和你說這個！我們是死裡逃生來着，這以後都能寫本自傳，勵志版的——我現在和蘇季青算患難之交了，完了，他說這一輩子賴着我了，我沒有機會體會原配捉小三的戲碼了！”唐一心鬧鬧騰騰。
喬淺初笑了起來，邁步走出了醫院，道：“他受傷了，你呢？”
“我沒事！四肢健碩體格強壯！怎麼去的怎麼回來，原裝！”唐一心頗有些自豪。
喬淺初這才真正笑了出來，所有的疑慮都被打消了。
“如果好了就快些回來。”她囑咐。
唐一心一邊應着道：“嗯嗯嗯我知道……這麼多天沒見，還怪想你的。你晚上沒有我騷擾，睡得不錯吧？我可是沒怎麼睡覺……哎。”
“行了，你去照顧他吧，被蹦蹦跳跳的，大着個肚子，蘇季青受傷了還要替你操心。”
“現在是我替他操心！對了對了，你幫我打電話謝謝江素，她舅舅幫了我們很多忙。這一次還真的虧了她……”
“好。”喬淺初沒有多少意外，江素已經和她提過了。
掛了電話之後，喬淺初覺得陽光都明媚了幾分，再一次拿起手機，撥通的是江素的電話。
“喂，淺初。”江素的聲音從聽筒的另一端傳了過來。
喬淺初笑了笑道：“一心和蘇季青平安了，謝謝你。”
江素也笑了起來，“小事。”
“不是小事，真的謝謝。”她真誠道，是從來沒有對江素有過的態度。
江素頓了很久，才道：“我……才一直想謝謝你呢。”
喬淺初微微一愣。
江素的笑聲傳來，“你記不記得你告訴過我，不論我和傅白之間的阻礙會是什麼，都不可能是你？”
“記得。”喬淺初道。那是她和江素的第一次深入交談，提及了很多過去。
“我……謝謝那個阻礙，不是你。”只要不是她，任何障礙讀顯得不是那麼難跨越。她慶幸的是喬淺初說到做到了，她說不曖昧，不拖沓，不牽扯，便真的是這樣。
喬淺初神思一晃，笑着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