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一定是顧玦精心設下的計謀!
連雲展都被派去了玄甲營待命,倘若這次自己忍不住再對宸王府或者玄甲營出手,可想而知的是,顧玦肯定又會拿捏住這個把柄,從自己這裡再割下一塊血***自己割地賠款,甚至於往五軍營安插宸王府的人。
皇帝的眉心深深地隆了起來,越想越覺得就是如此。
顧玦一向狡詐,若是有南昊人行刺烏訶迦樓,他會爲了烏訶迦樓賠上性命嗎?!
不可能。
皇帝捏緊了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複雜地望向了壽寧宮的方向。
如果顧玦真的生死不明,宸王府的人肯定會調玄甲軍的人南下,可是他們沒動。
這個楚千塵就是個潑婦,她也不可能這麼軟弱無助,這是故意哭給自己看的吧……
想起上次召見楚千塵時發生的一幕幕,皇帝的心口又開始憋悶,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吊在那裡,鬱結成一團。
他反覆梳理着現有的線索,終於確信了。
差一點,只差一點,他就又中了顧玦的詭計!
皇帝咬牙切齒地又道:“這個顧玦,真是陰險狡詐!”
他的樣子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額上根根青筋暴出,胸口劇烈地一起一伏着。
任誰都看得出來,皇帝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極點。
周圍的陸思驥、倪公公等人皆是默然。
空氣凝固在了一起。
“轟隆隆!”
遠方傳來一陣陣震耳欲聾的雷鳴聲,彷彿聲聲戰鼓敲響,往這邊臨近,一下接着一下地敲在了衆人的心頭。
眼看着天要下雨了,壽寧宮的宮女們趕緊關上了窗戶,又點起了兩盞燈籠。
窗戶關上後,那雷聲就變得有些遙遠,沒那麼駭人了。
楚千塵就坐在殷太后的身邊,以帕子擦着莫須有的眼淚,小巧的巴掌臉沐浴在那金黃色的燈光中,肌膚似乎隱隱泛着微光。
殷太后優雅地喝了口茶,板着臉對着楚千塵訓道:“你可是宸王妃,怎麼能出一點事就慌慌張張的,這不是讓下人們看輕你了嗎?”
“阿玦一向足智多謀,肯定不會有事的。”
殷太后的這番話乍一聽,似乎沒什麼底氣,像是在自我安慰。
“母后,您說的是。”楚千塵乖順地應道。
殷太后看着小丫頭,嘴角微微彎了一下,此時此刻,她的心中十分安定。
一個時辰前,當楚千塵遞的牌子送到了壽寧宮時,殷太后還很意外,因爲她也知道帝后一直不讓楚千塵進宮探望自己。
殷太后知道肯定是出了什麼事,就順着皇帝的意思,即刻傳召了楚千塵。
結果,楚千塵一來就跟她說了南昊政變的事,還哭哭涕涕地說顧玦已經十幾天沒消息了……
當下殷太后自然是驚慌失措的,可是楚千塵一邊哭,一邊悄悄地在自己的掌心寫下了“放心”兩個字。殷太后這才如釋重負,繼續做出憂心忡忡的樣子,配合楚千塵演了一出好戲。
皇帝既然放楚千塵進宮,肯定不是因爲好心,而是想從她們這裡探聽什麼消息。
“母后,還好有您在,否則我真是沒了主心骨。”楚千塵垂着小臉,還在用帕子輕拭着眼角。
她的神情柔柔弱弱,彷彿一簇枝頭的紫藤花,只要稍稍一碰,就會有點點淚珠像花瓣似的簌簌落下。
“你啊,吃過的米還沒哀家吃過的鹽多,你要學的還多着呢。”殷太后繼續訓道,那雙溫和的眼裡是藏不住的笑意。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真是白比這丫頭多活了幾十年。
她們之間的關係其實倒了過來,應該說,這丫頭成了她的主心骨纔是。
從前,她在這深宮裡,幾乎是睜眼瞎,猶如一隻被困在籠子裡的金絲雀,但自打楚千塵弄走了蘭若,又收服了嚴嬤嬤後,纔算在這壽寧宮打開了一個口子,她也開始知道一些外面發生的事了,也包括楚令霄的事。
楚千塵爲顧玦、爲宸王府爭取到了巨大的利益,毫無疑問,她是站在顧玦這邊的。
想着,殷太后的眼神更慈愛了,心道:也是,顧玦早就說過了,他信任楚千塵。
能被兒子全心信任的人屈指可數。
顧玦既然信楚千塵,殷太后自然也相信楚千塵。
這一次,如果沒有楚千塵,當她得知顧玦下落不明的消息時,恐怕會六神無主,自亂了陣腳,反而成了宸王府的弱點,甚至給了皇帝對宸王府下手的機會。
可現在,楚千塵方纔這一鬧,消息傳到皇帝耳裡時,皇帝恐怕又要開始“多疑多思”了。
殷太后轉頭看向了嚴嬤嬤,裝模作樣地吩咐道:“還不去給王妃弄盆熱水敷眼!”
嚴嬤嬤立刻退下。
“兒媳不孝,讓母后也擔憂了。”楚千塵赧然一笑,又從袖中取出一個抹額呈給殷太后,“母后,這是兒媳親手繡的抹額。”
殷太后收下了抹額,意味深長地拍拍楚千塵的手,“你的心意,哀家‘領會’了。”
她的這句話一語雙關。
楚千塵才十四歲,她都知道在這種危機情況下怎麼對顧玦最好,自己這個當孃的,在宮裡待了這麼多年,當然不能拖兒媳的後腿。
殷太后不禁在心裡感慨,還好有這丫頭。
她的阿玦啊,真真目光如炬,給他自己挑了一個最好的王妃!
想是這麼想着,不過,殷太后覺得等顧玦回京後,還是不能告訴他,也免得這小子太得意了。
不一會兒,嚴嬤嬤就端着一個冒着白氣的銅盆回來了。
演戲演全套,江沅伺候楚千塵熱敷了眼睛。
楚千塵從壽寧宮出去時,眼角微紅,瞧着像是剛痛哭過一場的樣子。
一路上,不少目光投諸在楚千塵的身上,有審視,有揣測,有驚疑……
楚千塵似是失魂落魄,對此渾然不覺,就這麼一路出了皇宮,再次坐上了宸王府的朱輪車。
天空中,依舊是陰沉沉的一片,雷聲轟鳴,此起彼伏。
當朱輪車的門合上後,楚千塵的氣質霎時間就變了,從柔弱無依的小白兔變成了一頭俯瞰天下的雄鷹。
對此,江沅已經很習慣了,神色自若地吩咐車伕回王府,然後給楚千塵斟茶倒水,拿點心。
馬車上路了,車廂微微地搖晃着,楚千塵自己摘下了頭上沉甸甸的九翟冠,然後慵懶地依靠在車廂上,白皙纖長的手指在腰側那個刻着雲紋凰戲珠的羊脂白玉環佩輕撫着。
王爺說過,人的心思是最易也最難預料的東西,有時候深不可測,有時候一目瞭然,最怕的是,一個人無慾無求。
幸而,皇帝有所求,而且還所求不小。
當一個人只擁有一樣東西,他可以孤注一擲。
當一個擁有太多時,他反而瞻前顧後,害怕失去。
接下來,她還是要小心謹慎,步步爲營,才能穩穩走下去,才能幫王爺守好宸王府,守好京城。
楚千塵一邊想,一邊以指腹摩挲着環佩上的紋路,微微地翹起了嘴角,勾出一個清淺的笑。
等王爺回來,一定會誇獎她的!
那麼,就算她的那個“功課”沒完成,應該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思緒間,馬車外忽然就傳來了一陣喧譁嘈雜的聲音。
楚千塵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還沒反應過來,不過江沅已經動了,隨手挑開窗簾往外看了看,興味地挑了挑眉頭,爲她平常死板的面孔平添了一絲絲鮮活的味道。
“王妃,是楚令霄。”江沅語調平板地稟道。
楚千塵眨了眨眼,這纔想起了今天是九月二十五,正是楚令霄流放的日子。
“把馬車停到路邊。”楚千塵吩咐了一句,車伕就把朱輪車暫時停靠到了路邊。
楚千塵挑開窗簾循聲望了出去,就見前方的另一條街道上已經圍了不少男女老少,皆是站在街道的兩邊,七嘴八舌地說着話。
他們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一隊押解的衙差。
這支隊伍的中心是楚令霄,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髒兮兮的囚衣,脖頸和手上戴着沉重的枷鎖,步履蹣跚地往前走着。
他額頭多了一道傷疤,好像一條凸起的肉色蜈蚣盤踞在那裡,襯得他原本俊朗的面龐多了三分兇相,那跛了的左腳走起來一拐一拐的,狼狽不堪。
他的前後有四個身材高威武的大衙差押送。
八百里流徒是到青州,三千里流徒那就是去西北蠻荒之地了,而且,還時不時要被西北軍徵召剿匪。
相比之下,當然是八百里流徒更輕鬆,犯人只需要在青州開荒而已。
但是對於楚令霄這種養尊處優的侯爺來說,戴着枷鎖徒步去八百里不輕鬆,在青州開荒,更是等於要了他的命。他恐怕只會怨楚家沒有救他,從此對楚家人心懷怨艾。
楚令霄身後幾十丈外,一身青色衣裙的姜姨娘在四個粗使婆子的押送下不近不遠地跟着。
被三司判流放的人只有楚令霄,姜姨娘不算是罪犯,所以只是由穆國公府的人押送她跟着走,免得姜姨娘在路上跑了。
此刻的姜姨娘又瘦了一圈,鬢髮凌亂,荊釵布衣,曾經的九分風華已經失了五六分,活像是一個憔悴的農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