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達曼郡王宛如一株雪松似的傲然而立,直視着皇帝的眼睛,等待對方的回答。
普申說的那些話一遍遍地迴響在安達曼耳邊,從烏訶迦樓出現在宸王府,到錦衣衛把他派去的昊人幾乎殺了乾淨,只爲斬草除根,獨留普申一人死裡逃生……
安達曼的雙拳在寬大的袖口中緊緊地握在一起。
他早就在懷疑大齊皇帝和宸王是故作不和,目的是爲了降低自己的戒心。如果這個猜測是真的,那麼兩國聯姻的事恐怕不會那麼順利。
今天大齊皇帝的表現無異於再一次驗證了他之前的猜測,皇帝不是真的打算把他的公主嫁給他們昊國的太子。
皇帝冷笑一聲,怒意又起,反問道:“烏訶迦樓九月就已經返回了貴國,郡王問朕又是何意?!”
皇帝的聲音不輕不重,語調也冷了下來,決定今天怎麼也要給眼前這個昊人一個教訓。
聽在安達曼的耳裡,皇帝分明是在睜眼說瞎話。
安達曼心中更怒,那雙褐色的眼眸再次涌起洶涌的怒意,想起了昨天。
昨天安達曼和二皇子顧南昭一起去了白雲寺祈福。
祈福後,他就打算和顧南昭離開,快出寺時,聽蘭格隨口提到了寺裡的七座舍利塔,安達曼臨時改主意,又調頭想去瞻仰一下那七座舍利塔。
舍利塔一帶的香客不多,當時,安達曼遠遠地看到了顧玦與一個戴着帷帽的青衣男子站在幾座舍利塔之間。
雖然相隔甚遠,那個青衣男子還戴着帷帽,但安達曼還是從對方的背影一眼認了出來,那是烏訶迦樓。
安達曼有十二成的把握,他絕對不會認錯!
當下,安達曼就示意下屬去追,想着最好能把顧玦與烏訶迦樓堵在寺中,抓個現成,那麼顧玦也就賴不掉了。
可惜,人追丟了。
就算後來,安達曼假借掉了貼身玉佩,讓顧南昭又找了一些大齊的禁軍將士來,守住了寺廟的前後門和側門,還把整個白雲寺裡裡外外地都尋遍了,也依然沒有找到顧玦與烏訶迦樓。
就像是顧玦與烏訶迦樓從這個寺廟憑空消失了。
昨天,安達曼就懷疑顧南昭有問題。
這是在齊國的地頭上,怎麼會找不到人,除非顧南昭從中作梗!
證據一樁樁地擺在了他眼前,真相已經昭然若揭!
不過是頃刻之間,安達曼的背後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後頸汗毛倒豎,但面上依舊是一副毫不動搖的樣子。
他嗤笑地撇了下嘴,再次質問皇帝:“大齊皇帝陛下,那這樁婚事陛下到底還想不想結?!”
安達曼的語氣已經很不客氣,十分尖銳,像是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了皇帝臉上。
皇帝與安達曼的目光更爲激烈地對撞在一起,氣氛愈發緊繃了。
皇帝憋着一口氣,聲音拔高了三分,近乎一字一頓地說道:“朕都說了年後再議,你要是不想等,那就別等了。”
殿內又靜了一靜。
這一次,安達曼再也待不下去了,重重地拂袖而去,留下一道決然而去的背影。
殿內更寂靜了,落針可聞。
皇帝看着安達曼遠去的背影,右手緊緊地握着扶手,滿額與手背的青筋暴出,心中恨恨。
不過是個使臣,居然甩臉色給他看!
皇帝的初衷只是想滅一滅安達曼這幫南昊人的威風,逼南昊人在他與顧玦之間做出選擇,別想左右逢源,但現在皇帝已經被安達曼氣到了,早就忘了自己的初衷。
在場的女眷們從頭到尾是一個字也沒吭過,而且,這裡也沒她們插嘴的餘地,只能當聾子扮啞巴。
皇后也不知道皇帝對於聯姻到底有什麼打算,心中驚疑不定。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開了口:“皇上……”
她想問兩句,可纔開口,就被皇帝不悅地打斷了:“吵死了,朕頭疼得厲害。”
皇后莫名地被皇帝喝斥了一句,臉色不太好看。
皇帝沒再說什麼,起身也走了,明明穿着色澤鮮豔的明黃色,可他的背影卻顯得尤爲陰沉,像是籠着一層淡淡的灰霧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皇帝,就這麼靜靜地目送皇帝的背影消失在衆人的視野中。
周圍的那些女眷更安靜了,誰也不敢說話,生怕觸了皇后的黴頭。
殷太后與楚千塵皆是事不關己,一片安然。
殷太后優雅地喝了口茶,以帕子擦拭嘴角時,瞟見楚千塵對着她飛快地眨了下眼睛,顯得意味深長。
殷太后是聰明人,頓時明白了楚千塵的意思,微不可見地勾了下脣角。
帕子恰好擋住了她這一抹淡淡的笑容。
皇帝此刻與南昊結下兩國之盟,於國於民,都不是什麼好事,尤其南昊如今帝位上的還是個弒兄篡位的僞帝。
從方纔皇帝與安達曼郡王那劍拔弩張的關係,殷太后約莫可以猜到從安達曼十月抵達京城到現在,安達曼與皇帝之間從一開始的彼此友好,到現在雙方几乎決裂,想必她的兒子在暗地裡動了不少的手腳。
想着,殷太后脣畔的笑意又深了幾分,當帕子放下時,表情依舊恢復了正常,讓人看不出喜怒。
殷太后溫柔地拍了拍楚千塵的手背,什麼也沒說。
婆媳倆交換着唯有她們自己才知道的眼神。
“九皇嬸。”
這時,三公主安樂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了楚千塵與殷太后的跟前,露出燦爛的笑容,接着,她又跟殷太后也請了安:“皇祖母安。”
安樂不笑時,還有幾分高貴溫婉的氣質,這一笑,就顯得有些嬌憨,一臉的天真無邪。
她的笑容乾淨得如同一張無暇的白紙,又似那沒有雜質的清水。
安樂是今天的主角,無論是及笄禮還是聯姻的事,都與她相關,可她卻全然沒有被剛纔的事影響,更領會不到此刻這種緊繃的氣氛。
殷太后拉過了安樂的手,笑容慈愛地說道:“好孩子,你今天及笄,就是大人了。”她把一對帝王綠的鐲子戴到了安樂的手腕上,作爲及笄禮的禮物。
撇開別的亂七八糟的雜事不說,殷太后是真心覺得三公主不該去聯姻。
三公主因爲幼時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病了幾天幾夜,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束手無策,彼時皇后幾乎是病急亂投醫了,什麼辦法都試了,最後是喝了不知道從哪裡求來的符水,才退了燒。
可是甦醒後的三公主就好似永遠停留在了七八歲的年紀,懵懂天真。
其實三公主身邊的那些內侍、宮女、伴讀們,還有上書房教公主們讀書的太傅們心裡對此全都心知肚明。但誰也不敢把這件事掛在嘴上,生怕惹惱了皇后。
像三公主這樣智力受損的孩子,帝后當然應該把她放在身邊,就算她要出嫁,那也要嫁在帝后的眼皮底下才是,讓三公主遠嫁到數千裡之外的異國他鄉,她怕是活不長久的。
殷太后的神色中有些唏噓,心裡幽幽地嘆了口氣,偏偏帝后都是隻考慮他們的利益。
袁之彤與安樂的另一個伴讀也跟了過來,也得體地對着殷太后與楚千塵行了禮。
袁之彤臉上的皮膚看着比平時白了三分,臉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可即便如此,脂粉也遮不住她腫起的右額角。
她昨天在萬青酒樓摔了一覺,到現在右額角的腫包還在作痛。
不僅是傷處痛,她的心也在抽痛着。
本來她可以藉着今天三公主的及笄禮理所當然地走入在場這些命婦們的視野,可是皇后覺得自己傷了臉有失體統,不適合再當三公主的司者,就讓盧八姑娘頂上了。
要不是昨天盧八姑娘走在自己前面,袁之彤幾乎要懷疑是盧八姑娘踩了自己的裙襬,自己纔會摔下樓梯……
袁之彤一會兒看楚千塵,一會兒又忍不住就朝盧八姑娘那邊看去,微咬下脣,反反覆覆。
漸漸地,鳳座上的皇后也回過神來。
剛剛當衆被皇帝掃了臉,皇后到現在還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心裡也不太痛快,但是皇帝可以拂袖而去,她卻不能。
否則,今天女兒的及笄禮就變成一出笑話了。
皇后又強撐起精神,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招呼着一衆命婦們移步御花園。
今天宮裡不僅設了宴會款待賓客們,而且,皇后特意安排了教坊司那邊的戲班子進宮來唱戲,爲大家助興。
衆女眷們紛紛應是,一個個談笑自若,彷彿剛剛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
“母后,您喜歡看戲,也一起跟我們過去湊湊熱鬧吧。”皇后又親自過來請殷太后,身後還跟着盧八姑娘、幾位王妃公主等人。
這兩個月來,皇后對殷太后是越來越殷勤了,除了初一、十五外,也會三五不時地帶着安樂等幾位公主去壽寧宮給殷太后請安,美名其曰承歡膝下。
殷太后還沒答,袁之彤就笑吟吟地伸手去扶殷太后的胳膊,親暱地說道:“表姨母,我還記得上回的《穆桂英掛帥》唱得好極了,那個刀馬旦真是唱功了得……”
《穆桂英掛帥》是十月皇后在宮裡舉辦賞花宴時殷太后在暢音閣看戲時點的戲。
然而,殷太后淡淡道:“也就是唱功還湊活。”
袁之彤神色微僵,塗得好似白牆般的臉色登時變得死白死白的。
楚千塵很自然地挽住了殷太后的右臂,漫不經心地接口道:“武功和做工是差了點。”
皇后似是不經意地掃了袁之彤一眼,眉目間又冷了三分。
周圍不少女眷都是看破不說破,看着袁之彤的眼神中帶着幾分似笑非笑。
衆人如衆星拱月般簇擁着殷太后與皇后一起朝着御花園方向去了。
今天的宮宴設在了御花園裡的一處花廳中,戲臺則搭在了花廳外,從花廳中可以一邊享用席宴,一邊看戲、賞舞,也可以就近去梅花林中的暖亭賞花。
時間尚早,酒席還未正式開始,宮女們先給客人們上了些茶水、瓜果點心等等。
有人先坐下點戲,有人說說笑笑,也有人還在花廳外散步。
平日裡,三公主安樂根本坐不住,但今天她是主角,身上又穿着繁重的禮服,行動不便,只好乖乖地坐在皇后身旁喝花茶。
此刻,皇后已經恢復了平日裡的高貴雍容,得體大方。
她看也沒看,就把那戲摺子遞給了安樂,自己側首看向了殷太后和禮親王妃,含笑道:“母后,皇嬸,近日京城裡出了個叫《湘妃扇》的戲本子,頗受追捧,本宮也聽人唱了幾段,覺得有點意思,就讓教坊司排了,今天正好也唱給大夥兒聽聽。”
皇后有這個興致,其他人自然不會說什麼,禮親王妃、順王妃等人還湊趣地說了句“託了皇后的福”、“今天嚐嚐鮮”之類的話。
這時,一個宮女給殷太后與楚千塵上了茶,可楚千塵掃了一眼,吩咐道:“給太后換一杯菊花茶。”
宮女怔了怔,屈膝應了。
“母后,您最近睡得不太好吧?”楚千塵對着殷太后諄諄叮囑道,“濃茶喝多了容易睡不好,您要真想喝,就儘量喝大紅袍和普洱茶吧,這兩種茶性平和,適合您喝。”
殷太后失笑:“好好好,都聽你的。”
何嬤嬤在太后身旁頻頻點頭,似在說楚千塵說得都對。
皇后身邊的盧八姑娘起初還在留意殷太后與楚千塵在說什麼,見她們婆媳只是說茶,便覺得無趣。
等菊花茶上來後,楚千塵又往茶裡放了顆糖,對着殷太后笑眯眯地眨下眼,才親自把加了料的菊花茶奉給她。
花廳中,戲摺子還在女眷之間傳遞着;花廳外,兩個粉墨登場的戲子已經在戲臺上咿咿呀呀地開唱了,那是一對漂亮的姐妹花,姐姐溫婉嫺雅,妹妹活潑可愛,姐妹倆各有千秋。
這是一折文戲,臺上的氣氛悠然恬淡。
女賓們三三兩地湊在一起,一邊看戲,一邊道家常,說着京中的八卦趣聞。
皇后喝了口茶,隨意地放下了茶盅,側首忽然看向了一旁的盧八姑娘,順着盧八姑娘的視線看了過去,挑了下柳眉。
“嫺靜,你怎麼一直盯着宸王妃看?”皇后略帶幾分調侃地問了一句。
盧嫺靜這才略顯侷促地收回了目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脣,輕輕喚了聲“表姐”。
皇后優雅地撫了撫衣袖,那染着大紅蔻丹的指甲襯得她手指尤爲白皙,親熱地又道:“嫺靜,你以前沒見過吧?這是宸王妃,容貌在整個京城都是頂尖的,瞧着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捨不得移開眼,你說是不是?”
皇后的聲音不輕不重,周圍幾個離得近的宗室王妃全都聽到了,也從中品出幾分味道來。
皇后的這番話聽似在贊楚千塵,可話裡話外的意思彷彿楚千塵除了容貌別無優點似的,綿裡藏針的。
禮親王妃不滿地皺起了眉頭,目光在皇后與盧嫺靜之間來回看着。
其他幾位王妃意味深長地彼此交換着眼神。
“表姐,我見過王妃的,昨天我在一家酒樓巧遇了宸王妃,”盧嫺靜對着皇后微微一笑。
她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目光再次投向了楚千塵,“可惜了,王妃不認識我,所以沒能和王妃說上話。”
“彤姐姐也在,委屈得都哭了……”
盧嫺靜的這番話含影帶沙的,意指楚千塵目中無人,尤其最後一句話分明是說給殷太后聽的。
花廳中,越來越多的視線朝皇后、楚千塵這邊涌了過來,大部分人都沒心思看外面的戲臺了。
這外面的戲哪裡有這裡的戲精彩!
“靜妹妹,你別說了。”袁之彤溫溫柔柔地打斷了盧嫺靜,略帶幾分侷促地揉了揉帕子,“不是這樣的。是我不會說話,才讓表嫂不高興了。”
袁之彤眼波微轉,慢慢地垂下長翹濃密的眼睫。
從西苑行宮回來後,她本來想找殷太后告上楚千塵一狀的,但是她試探了一兩句後,發現殷太后對此不感興趣,就忍下了,忍着一直沒有告狀。
盧嫺靜適時地嘆了口氣。
殷太后放下手裡那杯香甜的菊花茶,挑了下眉:“哦?”
“表姨母,是我不好。”袁之彤有些急切地接口道,臉上涌起異常複雜的神色,緊抿着脣,似乎有些話已到脣邊,卻又被她嚥了回去。
這一幕讓旁觀者不禁浮想聯翩,在心裡猜測起是不是別有隱情。
花廳內寂靜無聲。
戲臺上的那些戲子還在盡職盡責地繼續唱着,胡琴的樂聲明亮、悠揚、悅耳。
殷太后掃了袁之彤與盧嫺靜一眼,淡淡道:“知錯就改,善莫大焉。既然知道自己有錯,怎麼不見向王妃賠罪?”
袁之彤:“……”
盧嫺靜:“……”
盧嫺靜眉睫一跳,殷太后的這句話分明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吧。
盧嫺靜只覺得周圍那一道道譏誚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她額頭浮現一抹陰沉,連帶那俏麗的五官都染上了些許猙獰之色。
皇后攥了攥帕子,突然清了清嗓子,把衆人的注意力又引了過來。
她溫婉地笑道:“母后,您還不知道吧,在獵宮時,之彤已經向九弟妹敬過茶了,不過九弟妹不肯接。”
“本宮想着之彤怎麼說也是母后您的外甥女,九弟妹這樣,總是不太好的。”
皇后又朝楚千塵看了一眼,幽幽嘆了口氣,那表情、那眼神似在說,楚千塵未免也太小心眼了。
殷太后轉頭看楚千塵,輕聲問道:“是嗎?”
袁之彤聞言不由心跳加快,目露期待。
這顯然是殷太后對楚千塵不滿的信號!
皇后也是心中一動,勾了勾紅豔的嘴脣。
這人心,是最複雜,也是最簡單的。殷太后與楚千塵瞧着再親熱,那也是婆媳,不是親母女,不可能親密無間。
當她們有共同的敵人時,也許能一致對外,但是,袁之彤可是太后的外甥女,這人都是護短的,楚千塵當衆打袁之彤的臉,就是不給太后面子,也難怪太后會不滿。
就在這時,禮親王妃插嘴道:“千塵堂堂王妃,想原諒就原諒,不想原諒,一個小小臣女有什麼好置喙的。”
皇后面色微微一變,眼神驟然冷了下來,如利箭般射向禮親王妃。
禮親王妃似乎渾然不覺,又對殷太后道:“皇嫂,我瞧着你這小兒媳乖着呢,聰明大方,與我投緣得很。必是你這外甥女太過莽撞而不知。”
殷太后手裡的那杯菊花茶一下子就快見底了,她猶有幾分意猶未盡,嘆息着點頭道:“確實,之彤年紀小,做事不太穩當。”
皇后:“……”
袁之彤:“……”
在皇后與袁之彤古怪微妙的目光中,殷太后氣定神閒地接着道:“之彤,你身爲三公主的伴讀,不陪着三公主嗎?”
恰在這時,就聽一個清脆軟糯的女音響起:“好!”
兩張桌子外,三公主安樂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興奮地鼓掌,啪啪啪,直拍得小手的掌心都紅了。
此時此刻,這掌聲顯得極爲嘲諷。
袁之彤猛地反應過來了,臉色肉眼可見地一點點地漲紅,漲得通紅,一臉尷尬。
是的,她是三公主的伴讀,照理說,她應該待在三公主的身邊伺候,而不是坐在皇后這裡。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至少也可以被這些所謂的貴人斥一句“目無公主,沒規沒矩”之類的話!
袁之彤目光一凝,上次賞花宴中楚千凰被皇后斥責的一幕幕瞬間掠過腦海。
她覺得喉間發緊,心臟似是猛地縮成了一團。
只是轉瞬間,袁之彤已經認清了利害關係,很乖巧地認錯道:“表姨母教訓得是。”
袁之彤朝安樂的方向走了兩步,福身向安樂賠罪:“殿下,是我的錯。”
安樂還在看戲,一雙眼睛像是在放光的寶石似的,甩甩手,隨口道:“知錯就好。”
頓了一下後,安樂又隨口補上一句:“要記得改哦。”
“……”
“……”
“……”
周圍的其他人看着這一幕全都目瞪口呆。
殷太后的手指隨意地在茶几上叩動了兩下,又道:“怎麼不敬茶呢?!”
“還不去給三公主敬杯茶。”
她的聲音放得極慢,可話語中卻似攜着雷霆之力。
皇后:“!!!”
袁之彤:“!!!”
袁之彤和皇后全都僵住了,身體和思維都彷彿被凍僵似的,一時沒反應過來。
殷太后不等她們說話,就擡手對着何嬤嬤使了個手勢,何嬤嬤就立刻拿了杯茶過來。
“袁姑娘。”何嬤嬤笑容滿面地把茶水呈給袁之彤。
何嬤嬤看着似乎還是與平日裡一般笑容可掬,態度親和,可現在袁之彤卻覺得對方皮笑肉不笑的。
袁之彤的心一點點地墜了下去,猶如墜入無底深淵,四肢更是發寒……
殷太后的指節還在漫不經心地叩動着,一下又一下,嘆道:“哀家在宮裡久了,都不知道原來現在賠罪是需要先敬茶的。真是老嘍。那就敬茶吧。”
殷太后搖頭又嘆息,彷彿她就是個不懂世俗理解的老婆子。
殷太后也才四十幾歲的人,保養得當,這幾個月來她被楚千塵調養得很好,面色紅潤,容光花飯,整個人瞧着也就不到四十的樣子,這番話由她說來,顯得有些違和。
周圍的其他女眷們神色有些怪異,用一種說不上同情、譏誚還是唏噓的目光看着袁之彤,目光灼灼。
在大齊朝,通常情況下,未婚的姑娘家只會給自家的長輩敬茶,若是姑娘家敬茶給外人,那麼只會是敬主母,也就意味着少女不是爲奴,就是爲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