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泰也是滿臉黑線,他對錦繡也有些不耐,覺得這女人太囂張了,就算有皇帝撐腰,有楚王撐腰,也不應該如此目中無人吧?可他堂堂一個參將官,與一個小女子斤斤計較傳出去也讓人笑話。
傷兵營裡的事兒他也大致清楚了,這女人要維護傷兵也說得過去,但他身爲上官的威嚴卻是不容置疑的。
徐子泰思緒翻飛,目光快速地掃過在場諸人,對一羣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軍醫道:“論理,你們被傷成這樣,理該處分他們,不過你們也有過,居然不分青紅皁白就對上官無禮,按軍紀處置少說也得扒層皮。既然將士們已代王大人處置過你們,今日本將軍就不予追究。你們下去吧。”
一羣軍醫儘管心中不服,但人家新來的上司正在施救的緊要關頭被他們給無理打了,確實是他們的過。是以也不敢露出不滿的神色來,對徐子泰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徐子泰又對一羣傷兵喝道:“今日就看在王大人的面上,暫不處罰你們,等傷好後再找你們算賬,滾!”
一羣傷兵高興不已,對錦繡露出感激一瞥,陸續退下。
屋內只餘下錦繡等人,以及楊李兩位太醫。
李太醫出來打圓場:“徐將軍,這事兒其實都只是一場誤會而已,把誤會解開了就好了。”
楊太醫也道,“可不是,說起來,王大人才是最無辜的一個。好端端的救治重傷士兵卻無端遭受誤會,論理,這事兒還真對不住王大人,請將軍明查。”
徐子泰看了錦繡一眼,“楊太醫這話可就不中聽了,本將軍幾時說是王大人的錯了?”
楊太醫喜道,“將軍明查秋毫,獎罰分明,實是將士們之福氣。”
李太醫在一旁冷哼一聲,“馬屁精。”
徐子泰對錦繡拱手道:“王大人,諸位,請座。”
“多謝將軍。”錦繡客氣了兩句,坐到下首第一位置,其餘諸人也分別坐了下來。楊李兩位太醫則在錦繡對面的椅子坐下。
“來人,上茶。”徐子泰也坐了下來,他坐的是當中主位,一把四方闊榻,上邊鋪有墨綠色錦蓉簟,面前一張雕漆長岸幾,上邊擺放着一個架子,插着好些令牌,筆墨紙硯也是齊整擺放着的,一口喜鵲登枝薄胎汝窯茶盅擱於一邊,鎦銀三腳架小銅爐裡散發着嫋嫋香霧,錦繡頻息一聞,是令人舒坦的宮中御賜百合香。榻兩邊還各自擺放着四五寸寬,一尺來長的山石青苔小盆景。
趁小廝上茶之際,徐子泰對錦繡道:“久聞王大人神技,聽聞當年在下表弟病重,連太醫都束無手策,王大夫卻是藥到病險。在下無比佩服,今日得以相見,實乃我輩福氣。王大人受皇恩派遣至我宣府,亦是我宣府將士們的福氣。我在此,謹代表宣府將士,向王大人致敬。”
錦繡欠了欠身,口稱不敢,“徐將軍客氣了,錦繡雖爲女子,可也能爲朝廷效力,爲百姓做點事,亦是榮幸之致。將軍不必客氣,日後但凡有差遣儘管吩咐便是,錦繡定盡心而爲。”
徐子泰似乎很是高興,又瞪着立於身前的沈無夜,說:“無夜,這位王大人以前可是兩度救你性命,你應該謝過王大人才是,怎可如此無禮?”
衆人一驚,又恍然大悟,原來錦繡救過這位親兵,可這親兵卻毫無謝意,也難怪看似溫柔的王大人會如此生氣。
沈無夜臉色不大好看,斜了錦繡一眼,嘟嚷道:“當時我可是給足了銀子的,足夠她診治十個病人了。”
徐子泰又要發怒,錦繡卻淡淡地道:“沈公子說得極是。你我不過我是銀貨兩訖罷了,何談感激不感激的?不過戰場上刀槍無眼,沈公子又身份尊貴,可得守好保重自己才成。”
沈無夜不滿道:“你咒我?”
錦繡淡淡地道:“不敢,沈公子誤會了。”
“哼,我看你膽子大的很。”
“無夜,這是軍營,不是韓國公府,是論軍功排資歷,沒人稀罕你的身份。”徐子泰警告道。
在座諸人全都倒吸口氣,韓國公府?國公府?這可是緊次於王爺的身份呀,對於在座諸人來說,這可是天邊上的勳貴呀,居然出現在軍營裡。而出身國公府的公子哥居然還只是三品參將官的親兵,那這位徐參將的來着肯定也不小了。
一時間,包括李太醫在內的一干人全都敬畏地望着徐子泰,紛紛在心裡暗道:怪不得人家年紀輕輕就坐上參將的位置,原來是出身勳貴名門。
李太醫則幸災樂禍地望了錦繡,叫你囂張吧,仗着皇寵就不把任何人放眼裡,眼前這位徐參將身份尊貴不說,這位叫沈無夜的也是大有來頭的,這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以爲軍營裡的人都與她一樣,只是無名之輩?
楊太醫心裡也是豁然一驚,他在宣府呆了兩年,對於軍中哪些將士是庶族提拔上來,哪些是士家子弟,也大都有一定的眉目,這位徐參將年輕紀紀就坐上正三品武將的位置,當然也是朝中有人,或是出身勳貴之家,但他沒想到,這個小小的親兵,也是來頭非凡,並且這人一看就是個霸道任性之輩,不由替錦繡擔憂起來。
錦繡卻似笑非笑地望了徐子泰一眼,這人什麼意思?無緣無故的點明沈無夜的身份,是要警告自己,不要仗着一點點本事就敢對沈無夜無禮?人家是出身國公府,就算目前只是親兵也比她高貴得多了。
還有,這姓徐的表面是斥責沈無夜,但難保沒有炫耀自己身份的想法。
軍中一切從簡,而這姓徐的卻把自己的軍賬佈置的雅緻整潔,連喝水用的茶杯都是非凡品,還焚香擺弄花草,也不知是天生有潔癖,還是爲了顯擺自己出身不凡。但幸好能當上高官的人還是有點人情世故的,倒也沒有仗勢欺人或是鼻孔朝天。
不過,攤上沈無夜這樣的親戚,也夠折壽了。
而被點明身份後的沈無夜卻是挺直了胸膛,睥睨的目光望着在座諸人,把衆人的反應看進眼裡,得意至極,又忍不住看了錦繡一眼,又給沉了臉色。
徐子泰忍不住多看了錦繡一眼,心頭納悶不解,但又轉念一想,這女子不過是小小的大夫,又是從平民身份陡然躍進士族階層,或許並不知道國公府是何等的尊貴身份,有句話叫無知者無畏,也就釋然了。
已到午飯時間,已有親兵進來準備擺膳,錦繡也起身告辭。
徐子泰彬彬有禮地親自把錦繡諸人送到軍營大門,沈無夜跟隨在一旁,一臉的不甘不願。
等錦繡等人離去後,沈無夜便鬧開了,“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大夫罷了,表哥也忒客氣了。”
徐子泰邊走邊道,“大夫能救命,也能害人命。”
沈無夜愣了下,忽然嗤笑一聲,“大表哥,你呀你,做了將軍的人,還是這麼的膽小。”
徐子泰冷哼一聲,“姨母把你寵壞了。”都快二十歲的人,還是這麼不知天厚。
沈無夜不以爲然,“我娘只是疼我罷了。不像姨母,當真狠心呢,小小年紀就把你扔到戰場上,不聞不問。”
“你懂什麼?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小姨不是疼你,那叫溺殺。”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徐子泰問:“你與這王錦繡有何過節?”
沈無夜愣了下,說:“沒呀,我堂堂國公府的世子,與她有何過節?”
“是她得罪過你?”
沈無夜沉默了,然後哼道:“看她長得不錯,讓她給我做妾,她倒好,不識擡舉。”
徐子泰瞪大了眼,然後深深看他一眼,“幸好她不識擡舉。”
“表哥,你什麼意思?”
……
徐子泰沈無夜這邊在說錦繡的事兒,而錦繡這邊,冬暖等人也在問錦繡。
“姑娘,那個沈無夜你們以前認識嗎?”
“嗯。”
“怎麼認識的?姑娘可救過此人的性命?”
“嗯。”
“那既然如此,他爲何還這般對你?”巧巧一臉的憤恨。
錦繡淡淡地道:“因爲人家是權貴名門。”在這些權貴眼裡,能讓她看病也算擡舉了,還感激?做夢還要現實些。
冬暖沉默,半晌才說:“以後姑娘不要再給他治病了。”
回到總督府,已經過了午飯的時辰,不過幸好廚房有留飯,飯菜還算精緻,居然有三葷兩素一湯,就錦繡一人吃也着實浪費了,於是讓冬暖她們一道坐下來一道吃了。
吃完午飯後,錦繡又去找楊太醫,問他們軍中治病用藥是自己去採購,還是有專門的藥房。
楊太醫怔了下,說:“一般軍中都只是配備外傷和止血藥物,布條,刀子,酒等人工具。這些都可以自行去軍備處向專管軍需的官員拿就是了。”
錦繡意外,“就這些?”
“王大人的意思是……”
“治療外傷,光這些哪夠呀。麻醉劑,消毒酒,布條,棉花,紗布,止血帶,擔架,外用藥以及內服用藥,這些都得準備呀。”
楊太醫怔了怔,“王大人身爲一方名醫,想必在這方面比下官更有經驗。可這些都得要上邊同意才能拔款下來採買。軍中一向短衣少糧的,有時候連軍餉都無法準時發放,更別提採藥了。唉,我們這些軍醫,就算能治,可大多時候面臨着無藥可治的境地,也只能眼睜睜的看那些鮮活的生命耗去對生的希望,想來也痛心。”
錦繡揚眉,“既然如此……可否帶我去見見那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