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見天啓皇帝騎馬而來,隨即便也拉了馬繩,詫異道:“陛下怎會在此?”
天啓皇帝道:“這槍火無眼,朕也知道,朕在此沒有什麼用處,只是覺得,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們在此喪命。”
說罷,天啓皇帝笑起來:“哈哈……朕平日裡,最愛行軍打仗,誰料竟是葉公好龍,真正出了城,反而心裡有些怕了,你放心,朕來此,不是來奪你權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便當朕是副將,怎麼好使喚怎麼來。”
天啓皇帝本以爲張靜一一定會連說幾句這裡危險之類的話,而後將自己勸說回去。
誰料到張靜一居然沒有吭聲,只是點點頭,眺望着遠處的地形,而後道:“我等打算在此修築工事,而後吸引建奴人決戰。建奴人見我們出來,一定會有所疑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定會觀望一段時日。我們的時間現在很緊迫,能容許我們在此修築工事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天,這已是極限了。陛下不妨就和第四教導隊一起,建立工事吧。”
天啓皇帝訝異地道:“就這個?”
“就這個!”
張靜一道:“最好在此,咱們懸掛一杆龍旗,告訴建奴人,陛下在此。”
“啥意思?”
張靜一很認真,因爲接下來,他所做的事,一切都爲了接下來的勝負。
若是能張掛龍旗,就能吸引建奴人的主力。
既然要打,那就打一場硬仗。
大家拿出看家的本事,就看這天下,到底是東林軍厲害,還是這八旗鐵騎威猛。
天啓皇帝再沒有質疑了,點點頭:“好,朕這就去。”
整個陣地,已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
戰壕、拒馬,菱形的鐵釘。
還有許多的陷阱。
第四教導隊最擅長此道,其實他們更像是工兵,此時如一羣工蟻,定下了工程的雛形方案,便開始熱火朝天的開工。
除此之外,不同的地勢,也設置不同的壕溝,爲了防止弓箭襲擊,再壘上沙袋。
所需的給養,則直接讓人從城樓上用竹筐掉下來。
每隔一個時辰,就有書信送入城中,而後城中軍民……瘋了似的給他們預備好所需的給養。
另一邊,建奴人此時先是從驚疑,畢竟根本不知道這些人在幹什麼。
也不知這些人,到底在佈置什麼陷阱。
因而大量的斥候,在外圍不斷的偵查。
在確定了原來明軍竟是要出城決戰的時候。
他們既是驚喜,又有些猶豫不定。
驚喜的是……這北京城的城防實在厲害,而且城中並沒有內應,他們這邊攻城的火炮,也是不足。
這就導致他們意識到,若是攻城,可能會陷入無謂的消耗下去。
這可是大明的京師,想當初,也先帶着瓦剌人曾至此,最終無功而返。
而建奴人此番也是孤軍深入,一旦不能儘快啃下這一塊硬骨頭,那麼各路的勤王軍便會抵達,無論是袁崇煥還是滿桂,亦或者山東、河南一帶的剿匪兵馬。
亦或者是各地鄉紳組織起來的武裝。
一旦陷入無窮無盡的襲擊之中,或是被截斷了後路,那麼建奴人將落入無數的麻煩之中。
而現在,明軍自己找上門來……
只是……這明軍的舉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如若來的乃是援軍,譬如關寧鐵騎與八旗決戰,或許城中袞袞諸公,不會放人入城,會令他們在城外駐紮。
可這卻是明軍自己從城中出來的。
而且這一支軍馬,很是奇怪。
因爲他們在挖溝。
而這個時候,在大帳裡。
多爾袞一副疑慮重重的樣子,他雖年輕,卻還算是穩重。
明軍的舉動,實在太奇怪了。
此時,各旗的旗主們已紛紛至大帳來,要主動請纓。
此番進入關內,大明京城就在眼前。
這京城,就意味着數不清的財富和女人,以至於,雖已至京城外圍,各旗旗主們掃蕩得也並不賣力,除了四處催繳糧食供應軍隊之外,卻並沒有大加殺戮。
倒不是他們突然發了慈悲。
而是一座寶藏就在眼前,寶藏外圍的東西,他們並不太看得上了,眼下是殺入京城要緊,只要殺入了京城,那麼什麼就都有了。
現在明軍居然敢出城,這是膽大包天,自然巴不得立即攻擊。
多爾袞阻止了各旗旗主們的主動請纓。
他並不急,而是讓人將范文程與洪承疇叫了進來。
二人頭上戴着建奴人的瓜皮帽子,卻又穿着儒衫,顯得很是滑稽。
等他們朝多爾袞行了禮,多爾袞用含糊不清的漢話道:“廣渠門外的事,你們知道了吧?洪承疇,你瞭解明軍的動向,你說說看。”
“這是東林軍,主子,這東林軍,最擅長的是夜襲,他們裝配了大量的火銃和火炮……”
“和你們神機營也是一樣?”
一說到神機營,洪承疇臉微微一紅,卻點點頭:“是。”
“戰力高下如何?”
“大抵……差不多。”洪承疇道:“主子爺,他們最擅長的就是火器,可是他們的火器,與我們相當,不過聽聞,他們有一種炮很厲害,只是……單憑此炮,戰力固然增加不少,可想來,也不會和神機營有太大的高下之分。”
這是洪承疇對東林軍的判斷。
倒不是他託大。
而是洪承疇已經認定,自己的神機營已是大明精銳中的精銳,和東林軍一樣的給養,代差不大的火器,再加上他自認爲,自己的兵源,甚至可能還勝東林軍這些丘八們一籌,至於自己的能力,自不必說,在剿滅流寇的過程之中,自己已證明了這一點。
多爾袞顯得疑慮,於是道:“這東林軍,本汗倒是略知一二,當初,便是他襲了我八旗的一支軍馬,擒了我的汗兄。不過那是夜襲。可今日,他爲何敢出城作戰,莫非,是有什麼奇謀?”
多爾袞又道:“今日我觀三國演義,倒是覺得,他是不是在施展空城計?”
洪承疇道:“這……奴才就說不好了,不過主子爺卻還是需小心纔是,這張靜一最是狡猾……”
多爾袞道:“不如明日試一試他們的深淺?”
洪承疇想了想道:“奴才願帶殘部,甘願做先鋒。”
隨着洪承疇的投降,不少被俘的神機營也紛紛從了建奴人,現如今,洪承疇還有兩三千人馬。
多爾袞卻是搖頭:“不可……”
誰知道,這是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這些人新降,讓他們做先鋒,若是反戈一擊,卻未必靠得住。
洪承疇沒想到自己主動請纓,卻換來多爾袞的疑慮,於是便叩首道:“奴才……奴才……”
一旁的范文程則是微笑:“主子爺,洪總兵還不曉得咱們的規矩,亂說了話,還請主子爺大人大量。不妨我們再靜觀幾日,且看他們的動靜。”
多爾袞這才點頭。
其他旗主卻見多爾袞沒有同意他們立即進兵,反而詢問這幾個漢人的意見,心中不免不滿,卻也不方便發作。
於是衆人出帳。
范文程笑嘻嘻地朝一個八旗武官行禮,此人卻是冷哼一聲,厭惡的看了范文程一眼。
范文程便道:“巴步泰大人,方纔學生……”
“少囉嗦。”
站在一旁的洪承疇聽聞乃是巴步泰,心裡一驚。
這巴步泰乃是努爾哈赤第九子,算是多爾袞的兄長,奉命梳理正黃旗的事務,在建奴人之中地位超然,他與阿敏關係最親,而阿敏曾被張靜一殺死,因而,巴步泰聽聞張靜一就在眼前,這些漢人卻建議多爾袞繼續觀望,心裡便不忿起來。
洪承疇便也隨着范文程一樣,行禮,口裡道:“見過巴步泰大人。”
他說到大人的時候,臉不禁一紅。
要知道,在大明,是不可能稱呼對方爲大人的。
因爲大人在漢語之中,至少在這個時候,有父親的意思。
這等於是直接對着巴步泰喊爹。
巴步泰朝他冷笑:“若那張靜一又躲回城中,我便殺你二人。”
隨即,頭也不回地闊步而去。
其他的建奴人,也都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看着他們。
很明顯,許多建奴人對張靜一都有刻骨的仇恨。
范文程和洪承疇面面相覷,最終,洪承疇嘆了口氣:“範公,我看,我們今日……似乎回話有所不妥。”
范文程臉色卻顯得平靜:“你初來,不知這八旗中的規矩,今日我故意說這些話,雖惹來了各旗旗主不喜,可是你不要忘了,現在咱們最大的主子爺,乃是大汗,大汗聰明着呢,我們越是惹來了其他主子的不喜,他才更會信重我們,若是今日順着這些大人們的心意進言,反而可能會惹來大汗的疑竇!”
“咱們爲大汗做事,有得必有失,只要一心跟着大汗,便可。其他人……當然要尊敬,卻也要知道,這八旗分管在大汗的諸兄弟們手裡,此時固然是同仇敵愾,可是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鼾睡,大汗遲早是要收回兵權的。”
洪承疇聞言,恍然大悟:“受教了。”
…………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