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得了職司,總喜歡出宮招搖,炫耀富貴,他們在宮是最低級的奴婢,上面又有層層的貴人,被壓抑的很,出宮走一圈,人人都知道他們是在皇宮內當差的,客氣奉承,讓宦官們的心有莫大的滿足。
因爲這個原因,有時候宦官們辦好了差,上面給的獎賞也是出宮辦事。
入宮不到兩月的宦官李全,表現忠心可靠,做事勤奮勤謹,被提拔爲極殿廂房管事,官的官職銜頭前加個“極殿”的名號,那一定是內閣大學士,了不起的人物,宦官的這個其實是管着十幾間宅院的灑掃,手下五個粗使宦官的小頭目。
卑賤人一旦騎在人上,馬上跋扈囂張無比,宮內不少宦官在下面做事的時候恭謹之極,低聲下氣,一被提拔起來,對和自己從前相同境遇的人不但不同情,反倒是變本加厲的欺壓。
這位新提拔起來的李全則不同,他被提拔之前勤勉做活,對身邊的人客氣熱情,被提拔之後也是勤勉,態度依舊沒有變化。
在宮內能有這等憨實的表現,上司都頗爲看重,提拔已經提拔了,平日裡的好處多少也要給些的。
自然沒什麼豐厚的獎賞,不過是安排他出宮採買點東西,這等差事,一來散散心,二來可以過手點油水。
宮內壓抑緊張,走出宮門,整個人都感覺鬆快了不少,李全也是輕鬆自在,他身邊帶着個幫忙拿東西的小宦官,兩個人東遊西逛,十分快活。
有錢有勢的宦官什麼都不缺,李全這等出來溜達散心的,手裡錢多點就進飯館吃喝一頓,錢少點則是進點心鋪買些精緻點心。
宮內有尚膳監,奈何這御廚都是給各位貴人和有地位宦官、宮女準備吃食的,尋常宦官也就是粗茶淡飯,能去美味館吃飯的也要輪到去南城那邊值守,其他處的宦官都是缺嘴的很,出宮都是奔着吃的去。
也因爲這個,靠近皇宮的地方,點心鋪和小飯館倒是比別處稍多一些,李全在宮內支取銀的時候就拿的少,出來也不知道講價,買了幾樣用具,手裡也就是二百多錢。
這點錢在京師下飯館,也就是一個人吃好,吃飽難,兩個人吃好吃飽都不要想了,要放在旁人身上,把跟班的人先打發回去,自己就去花錢了,李全是個憨厚人,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二百多倒是可以買些精緻點心,索性朝着一間點心鋪去了。
小宦官今年十五歲的年紀,不懂什麼事,有的吃就很高興,跟着李全走到了一家點心鋪門口,李全吩咐了一句,讓他在外面拿着東西等着。
沒準買東西的時候還要剋扣些進自己腰包,小宦官這個規矩還是懂的,拿東西等在外面。
李全走進了鋪,櫃檯上的夥計連忙殷勤的招呼,李全左右看了看,開口說道:
“你們這有摻了蝦米的火腿酥餅嗎?”
火腿酥餅摻了蝦米,這實在是怪異之極,夥計在那裡一愣,李全回頭看看,開口說道:
“一定要天津衛產的金鉤大蝦米,要不然味道不厚……”
夥計馬上反應了過來,臉上是堆起了笑容,把秤盤放在桌上,又在秤盤放上一張草紙墊着,開始打開點心櫃拿點心。
夥計動作不快,又找不到夾,在那裡折騰了半天,李全死死的盯着秤盤的那張草紙,看着看着眼淚就流了下來,伸手抹了幾把都止不住,那夥計拍了拍腦門,笑着說道:
“這酥餅油大,這草紙吃油厲害,公公稍待,小的換兩張紙過來。“
說話間把秤盤裡的紙抽了出來,換上兩張,這才放上酥餅開始稱量,然後用油紙包上,收了錢遞給了李全,開口笑着說道:
“公公若吃的好,還請再來小店,小店一定給公公這邊打個折扣,多多優惠。”
李全點點頭,拿着點心轉身走了出去,到了門口,就打開了紙包,讓那小宦官自己拿着吃,他自己也拿出一塊來。
“哎喲,這酥餅裡面有肉又有蝦,真鮮香啊,李公公真會買……李公公,你怎麼哭了……?”
那邊李全拿出一塊酥餅放在嘴裡吃了一口,火腿的臘香,蝦仁的鮮香配上酥餅的酥脆,十分出色的口味,咬了一口卻情不自禁的流下淚來,聽到那小宦官問,愣了愣哽咽着回答說道:
“從前在宮外浪蕩的時候,那能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現在能吃到這個,真是上輩修來的福氣,多虧進宮了”
這話說的情真意切,弄的小宦官也是掉了幾滴眼淚。
晚上回宮之後,李全照常辦差,那位陪着他出去的小宦官卻被人找了去,問了白日出宮都見了誰做了什麼,聽了之後,卻是曬然一笑而已。
“…….寧夏靈州守禦千戶所土軍馬景率衆造反,殺死參將許汝繼,屠盡全家,巡撫晉應槐派兵剿滅,殺賊三十餘名,抓二十五人……”
淵閣,萬曆皇帝端坐其位,張四維在那裡朗聲讀着折,萬曆五月十日的內閣比平日冷清了些。
一直在萬曆皇帝左下首第一位的張居正座位空着,內閣大學士、吏部尚書李幼滋已經獲准致仕,李幼滋或許爲還鄉準備了好久,宮內的旨意下來,他上表謝恩,然後第二天就帶着全家出京還鄉,戶部尚書馬自強致仕之後,繼任者張學顏資歷尚淺,並未入閣。
也就是說,今日的內閣大學士之,只有兵部尚書張四維和禮部尚書申時行二人在而已。
張四維讀完折,躬身拜下,開口說道:
“陛下,巡撫晉應槐應對得當,當居首功,平亂一干將士忠心用命,當各有恩賞,請陛下定奪”
坐在位置上的萬曆皇帝點點頭,神情帶着點煩躁,開口說道:
“按照以往的規矩,該賞的賞,該查辦的查辦,寡人聽說,馬景煽動兵丁造反,是因爲許汝繼剋扣的太厲害?”
張四維頓了下,躬身說道:
“陛下,此等事寧夏公未曾提及,臣不敢妄言。”
“三月間杭州東西大營兵丁譁變,也是因爲剋扣軍餉,四月又有這寧夏……寡人不明白了,每年財賦差不多都要成七成用在邊鎮身上,多的時候有八成,給的銀這麼多,怎麼還要剋扣,鬧出這麼多事情來。”
今年三月,浙江巡撫某減杭州駐軍軍餉,直接扣下三成,杭州兵丁譁變,巡按上奏彈劾,朝廷下撤了巡撫問罪,然後一切不變。
事情不大,在七天內就平息了,可卻是萬曆登基後第一次兵丁的大規模譁變,這讓萬曆很是不舒服。
埋怨幾句,看在那裡沉色不動的張四維,萬曆皇帝心也有些泄氣,剋扣軍餉全天下各處都是如此,就算想改,也不是立刻就能動的,萬曆皇帝平復了下心情,開口問道:
“申時行,昨**去張先生府上替寡人探病,張先生的病情怎麼樣了?”
問出這句話後,淵閣似乎更靜了些,每個人都知道消息,不過每個人都想更多知道一點張居正的病情。
聽到問話,一直沉默站在一側的禮部尚書申時行上前一步,躬身說道:
“回稟陛下,臣去張閣老府上的時候,張閣老由長隨攙扶着在正堂謝恩,臣瞧着張閣老精神還好,不過腿腳行動卻有些不便,雙眼充盈血絲,的確是太醫所說的熱毒症狀。”
說完幾句,看了看上首萬曆皇帝神色,發現皇帝正在聚精會神的聽着,腦理了下思緒,又是說道:
“陛下派過去的太醫院院正在張閣老府上對臣說,閣老似乎是內火過旺,又常年服用助陽之藥,積累下了熱毒,這病調理起來頗爲的麻煩.....”
太醫說話往往隱語甚多,這“調理起來頗爲麻煩”聽在衆人耳,可不是什麼好預兆。
大家聽的明白,臉上都作出沉重神色,不過不管是內閣大臣還是宦官,都想知道萬曆皇帝的表情和反應。
萬曆皇帝滿臉木然,申時行說完之後,他沉默了一會纔開口說道:
“張先生爲國事操勞太過……張誠,從宮內調撥些上好的藥材補品送到張先生那邊,吩咐張先生的家人,醫藥上有什麼要求,儘管開口就是,由宮內這邊籌辦就是。”
站在另一邊的張誠躬身應了,萬曆皇帝沉吟了下,又開口說道:
“如今內閣纔有二人,樞之地怎能如此缺份,寡人昨晚和……下旨擢吏部尚書樑夢龍、工部尚書曾省吾入閣議事吧”
新增兩名內閣大學士,這不是小事,萬曆皇帝說的含糊,但下面的人卻都知道,這兩人都是慈聖太后選定,張四維臉色一凝,邊上申時行卻先跪下來領旨,他也只能跟着跪下……
就在朝會時,在御馬監監督太監林書祿的值房之,雙喜帶着些興奮說道:
“主,今早得了消息,那人活不過兩個月了”
“……咱家能活過兩個月嗎?”
林書祿臉上無喜無悲,淡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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