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搬來天津衛後,每年儘管繁忙,這兩年有多了去塞外演練的麻煩事,可除夕正月還是儘可能的操辦,過個快活春節。
進入萬曆十年後,自王通向下,整個天津衛的錦衣衛和虎威軍系統就瀰漫着一種緊張的氣氛,不用王通催促什麼,每個人就是忙碌不停。
天津衛海河商業區東邊設燈場,準備大辦元宵燈節,天津內外都是心嚮往之,可在王通的宅邸和官署中卻絲毫看不到這樣的氣氛。
正月初七之中,王通都是在城內的錦衣衛官署辦公,城門快要關閉時出城,或者直接住在了這裡。
這天是正月十四的晚上,就在前面的正堂,馬三標手中拎着食盒,放在王通身邊的茶几上,笑着說道:
“大人,這是俺孃親手包的餃子,還吩咐廚子做了幾個可口小菜,讓屬下送過來了,還捎話給大人說,這大過年的不要弄得自己太辛苦,有事多讓下面的人忙就是了。”
王通微笑着點頭說道:
“倒是讓馬嬸費心了,現在城內城外用不到馬隊,你婆娘又懷上了,你在家多陪陪纔是正理。”
說起這個話題,馬三標滿臉笑容,伸手撓撓頭,呵呵笑着說道:
“宅子裡一幫下人伺候,又有我娘看着,不用我陪,再說如今天津衛上下這麼多事,屬下也不敢擅離職守,免得到時候誤事。”
和其他的軍將屬下不同,王通和馬三標的關係中,私人成分頗重,私下閒談的時候,議論頗多家常,馬三標要堅守崗位,自然是好事,兩人又閒聊了幾句,馬三標遲疑了下,乾笑着說道:
“大人,來送餃子的時候俺娘還讓俺勸大人一句,這個俺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咱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說就是了”
“那個……俺娘說大人年紀也不小了,身份也高、身家地位家業什麼都不缺,總這麼一個人清苦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抓緊找一個伴的好,天津衛沒有配得上的,那就去京師找個像樣的人家,託別人說合……”
現在年紀比王通大的親友和親信,甚至比較親密的屬下,都經常提到王通年紀不小,應該成親了,王通對這個一概是說眼下太過繁忙,根本顧不上,實情也的確是如此,卻沒想到今日又有人說。
王通笑了笑,只是伸手打開了食盒,來時用棉套裹得嚴實,保溫倒做的不錯,打開之後,熱氣騰騰,屋中充滿了食物的香氣。
“羊肉餃子,醋拌蘿蔔絲,還有涼切滷肉和酥魚,都是我喜歡的菜。”
看到王通轉開話題,馬三標也不好繼續下去,以他那粗直性子,本來就不是說這種話的人,剛要接話,外面有人通報一聲,想必已經得了王通吩咐,通傳過,人已經走了進來。
進來這人三十多歲,長得平平常常,中等身材,穿着錦衣衛小旗的號服,但他一進來,屋中的氣氛就有些不一樣了。
馬三標第一眼就看到了這人飛魚服下襬上有血跡沾染,而且屋中的氣味除了食物的香氣之外,還有一股血腥氣。
像是馬三標這等經過戰場殺伐的人知道,能有這樣血腥味道的,肯定是新鮮的血跡,馬三標側身一步,手卻按在了刀柄上。
那剛進來的錦衣衛神色淡定的給王通見禮,又是轉身對馬三標施禮,然後看向王通,王通開口說道:
“三標先回去吧,記得安排城門那邊照常關門就是,本官今晚就住在官署中。”
聽王通這般說,馬三標知道有要避着自己談的事情,連忙躬身退下。
馬三標出門,王通對身邊的譚將點點頭,譚將伸手揮了揮,屋中各處伺候的親兵都是退下,等門關上,王通開口問道:
“可有什麼結果?”
下面那名錦衣衛小旗躬身答道:
“回大人的話,卑職對每個人都用了大刑,這些人根本經不住,一輪過後就哭喊着招了,有的是歷代的傳承,有的是過來招搖撞騙的江湖人,和三陽教卻沒什麼關係。”
“可做準嗎?”
“請大人放心,卑職做了十二年,三木之下還沒見到有能撐住的人,何況還按照大人的吩咐,在犯人中混入了咱們的人,用刑之後在地牢裡套話,的確不知道什麼三陽教?”
“會不會對外說的是什麼彌勒、白蓮的,他們卻是三陽教這邊?”
“不是,卑職吩咐在這上面單獨套話,有在京師來的人曾經聽過,但也就是聽過,卻沒多知道什麼”
王通點點頭,坐在那裡沉吟了半響,開口沉聲說道:
“看來那個什麼假扮女人的無名白,來到這邊傳教只是過來騙錢上繳,求個入宮,卻沒什麼別的用意……”
下面那錦衣衛小旗躬身說道:
“屬下不敢說,只能說或許如此。”
這等兩可的話反倒是顯出他的老練,王通讚許的點點頭,開口又是說道:
“我從東廠薛百戶那邊借了你們來,果真是做對了,不過茲事體大,你們要委屈段時間,未得我的吩咐,不能出這個官署,何時能走,等我的吩咐”
那小旗臉色如常,躬身領命,王通沉吟了下,又開口說道:
“那個假扮女人的無名白,打着再問一次,燒香信神,人容易魔障了,沒準不怕這嚴刑拷打。”
“遵命,凡是在牢房中的人,小人都會盯着,有什麼東西一定立刻稟報大人。”
王通點點頭,開口對邊上的譚將說道:
“譚將,明日支一千兩給許小旗這邊送去,然後通知官署這邊的軍需,吃喝用度一定要供應好了。”
上面譚將答應,這一千兩不是小數目,又有吃喝用度的優待,這位許小旗連忙躬身道謝,王通笑着說道:
“你們辛苦,等忙完了,本官還有重謝。”
那邊許小旗告辭退出,王通手掌輕拍着書案沉思了半天,要招呼譚將,轉頭看卻發現譚將正在皺着眉頭,所看的方向正是房門那邊,稍一納悶就琢磨了過來,王通開口說道:
“對這許小旗沒什麼好感吧?”
譚將頓了下,躬身說道:
“談不上什麼好惡,只是這人讓小的不太舒服”
“他是東廠中用刑拷打的能手,手段狠辣,估計天底下看到他舒服的人不會太多,可咱們手中這樣的人太少,爲了防備萬一,本官通過張公公那邊把人調了過來,就算拷打不出什麼,問不出什麼,也要求個萬全。”
住宿的地方卻不是在官署中,王通原來的宅邸就是城內鼓樓邊上,住在那邊一切方便,護衛也簡單的多。
從官署出來,譚將去安排車馬護衛,剛從京師回來的張世強卻走了過來,湊近了低聲說道:
“大人,昨日那幾戶人都走了。”
王通點點頭,沉聲說道:
“知道的人不要多,你盯緊了。”
張世強連忙答應,親衛牽過馬來,譚將也巡視歸來,看到王通和張世強在一起,有意放慢了腳步,他知道肯定有什麼隱密的事情要談。
王通剛要擺手,聽到東邊的方向隱約有炮響,納悶的轉頭一看,天空中卻綻放出一朵碩大的煙花,煙花的光芒映的人臉都亮了,王通身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扭頭看那個方向,王通笑道:
“也不知道誰家圖新鮮,這就先放了”
邊鎮大將,非朝廷明旨不得離開鎮守之地,新任大同鎮副將馬棟在進京覲見之後,就率部回程。
若放在以往,馬棟或許去宣府陪自己老子過個年,可皇宮暖閣中萬曆皇帝說的那番話讓馬棟卻不敢輕忽怠慢,離京之後就沒怎麼在路上耽擱,一路急趕。
走官道,又都是騎馬的官兵,速度可不慢,正月二十二那天,馬棟就回到了大同,原本他是大同鎮東天成衛的參將,那裡靠近宣府,守禦的是虎峪口和白羊口,現在府邸官署則都是設在了大同城中。
因爲有和草原上貿易的便利,大同城富庶繁華,聲色犬馬不次於內地和江南的通衢大邑,馬棟在這裡做邊鎮副將,富貴榮華都是不缺的了。
前任副將帶着滿滿幾十大車的財貨回鄉養老去了,臨走順水人情,把宅子送給了馬棟。
新官上任,總有這樣那樣的成例規矩,在大同鎮內的規矩,則是來往於邊塞和內地之間的商人的厚禮。
金銀財寶這個不必說,如花美眷這個也不必說,豪商們出手極爲大方,差不多就是馬棟張口,什麼都能給他置辦來,副將上任且是如此,更不必說總兵、監軍等一干人了。
越是如此,馬棟越是戰戰兢兢,不敢隨意行事,他下了嚴令,門房和親衛在門口守着,送禮的一概擋駕,空手來的可以進門。
來到大同之後,除了照例見總兵、監軍,拜見巡撫之後,一干宴請聚會,一概不參加。
這個做派讓大同鎮上下頗爲愕然,心想馬芳怎麼教出來的兒子,怎麼這點人情世故都是不懂,不收了禮,不一起喝酒作樂,如何能當好這邊鎮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