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十三頓了頓,
“實則我瞧着呀……你多半是在宮中行走,去了甚麼陰晦污濁的地界兒,衝撞了甚麼東西……”
太監嘛!去了勢的人,都覺着自己前世不修,這輩子罰自己做了一個斷根之人,所以對神鬼一說極是相信,聞言就變了臉,細想了半晌道,
“也沒去甚麼地兒啊……”
聶十三看了他一眼,
“比如剛死過人的地界,我瞧着你這身上的症狀藥石多半不能治,還需得換個法子才成……”
“死過人的地界兒?”
劉瑾細細一想,卻是想起來十來日前,後宮裡死了一位太嬪,這位花樣的年紀入了宮,只得了一回寵,之後便被涼落到一旁,一直到弘治帝駕崩都沒再見天顏一面,甚至連殉葬都未曾想起過此人,結果新帝上位,她們這些舊人便全數去了後頭偏僻的宮殿,給人騰了地兒。
如此可以想見這位的日子定是不好過的,於是前頭十來日的時候便自己上吊死了,因着總歸是先帝的女人,下頭的人不敢私自處置了,便報給了他,劉瑾就去走了一遭,見着那乾癟瘦小的身子籠在寬大的宮袍裡,在房樑上頭晃盪的樣兒,劉瑾也是嚇得一個哆嗦。
哦!對了對了!咱家好似就是從那時節開始覺着有些不對勁兒了!
原來……竟不是病,是衝撞了甚麼東西!
劉瑾那臉色變幻一會兒紅一會兒青一會兒又變白了,聶十三看在眼裡,暗笑在心裡,清咳了一聲道,
“這可不是我醫術不精,是你這毛病根本就不是大夫能治的,劉公公還是另請高明吧!”
劉瑾聞言又苦了臉,
“聶神醫,聶神醫,咱家成日在宮中見識少,從未遇上過這樣的事兒,您給指條明路唄!”
聶十三哼了一聲道,
“這種亂七八糟,神神鬼鬼的東西,老夫怎麼會知曉……你別問我!”
當下一甩袖子,就要站起來走人,劉瑾忙一把拉住,
“您老可要幫咱家想想法子啊!”
聶十三不耐煩道,
“有甚麼法子好想的,你去廟裡求幾道符,回去各處掛上不就成了!”
劉瑾將信將疑,
“這能成嗎?”
若是能成那後宮裡的娘娘們供了那麼多的觀音菩薩像,怎得沒有一個鎮住場子的,還是讓那髒東西衝了自己?
劉瑾倒是腦子不笨,聶十三卻是一把扒開他的手,一指外頭道,
“你說說你,這叫病急亂投醫,我一個正經的大夫就會看正經的病,你這種不正經的毛病,要找那些燒符喝香灰水的神漢神婆,這要說誰最知曉這京城裡的神漢神婆,外頭有現成的人不知曉問!”
說罷一甩袖子走了,劉瑾恍然,
“對呀!錦衣衛甚麼不知道,我去問聶十三幹嘛,應該問問牟彪啊!”
當下忙去尋了牟彪,牟彪聽明他的來意便笑了起來,想了想道,
“昨兒我聽說,巴蜀那邊來了幾位雲遊的高人,在玉皇廟裡暫住着,聽說本事很是高明,你去請教一下他們?”
如此這般,劉瑾上了套,當下就屁顛顛的跑去玉皇廟裡,見得那爲首的穆陽子,一身寬大道袍,烏黑的髮髻高挽,又頜下三縷清須,雙眼精華內斂,腳下不丁不八,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立在那處只掃過劉瑾一眼,便微微一笑問道,
“可是宮裡的公公大駕到此?”
劉瑾聞聽心裡的三分疑惑當時就去了一分,那穆陽子向他唱了一聲無量天尊,又笑了笑再問道,
“觀公公身上黑色縈繞,似是衝撞了甚麼東西,可是日夜受它折磨?”
劉瑾聞言立時大呼,
“高人啊!高人!”
這廂納頭就拜,卻說是那穆陽子手中拂塵一揚,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劉瑾輕輕托起,
“公公不必多禮,此事說難不難,說易卻也不易!”
劉瑾身子被對方托起,立時覺出對方的武功高深來,那是更加信服,再由穆陽子掐指算了一番,卻是句句字字都說中了他的症狀,說得劉瑾不出片刻就將他奉爲了天人。
於是劉瑾再回宮時,見了朱厚照那是跪下就磕頭道,
“陛下,奴婢這一趟出宮可是大有收穫啊!”
朱厚照見他興奮的滿臉紅光,不由笑道,
“劉伴伴這是在外頭遇上甚麼奇事了?”
劉瑾跪着上前兩步,
“陛下,奴婢不是遇上奇事了,是遇上奇人了!”
剛要說話,卻是左右看了看,
“還請陛下摒退左右,奴婢……奴婢……有密情稟報!”
朱厚照見他神神秘秘的樣兒也是來了興致,當下將其餘人等全數趕出了御書房,二人在裡頭嘀咕了半晌,到後頭朱厚照的神色也鄭重起來,
“那道人當真這麼說了?”
劉瑾點頭如搗蒜,
“奴婢不敢欺瞞陛下!”
朱厚照背靠在龍椅之上,垂眸思索起來,那薩滿自落入了自己手中,就一直被藏在朢先殿裡,而自那日他離奇死亡之後,那殿裡的人後也跟着死的差不多了,上至管事的老太監下至灑掃的小太監,一個個都是不明原因的暴斃,朱厚照知曉這其中必有蹊蹺,只死的都是下頭人,自己與一衆嬪妃一直安然無恙,所以他並不在意!
不過今兒聽得劉瑾所言,那外來的道士似是瞧出來了皇宮中有邪物作祟,說是每日都會死人,如今已經輪到劉瑾了!
對於皇帝來講,劉瑾也是個下人奴才,不過卻是陪着自己長大的奴才,這份情意確是要比旁人深厚些,再說了,聽那道士所言若是再這樣下去,那東西成了大患,只怕是紫薇星也庇護不了自己,到時候就要死皇族中人了!
朱厚照自然不願養虎爲患!
他想了想道,
“明日……你召了那道士進宮,朕要見見!”
“是!”
劉瑾大喜,這事要是成了,那自己便有引薦之功,這下子可算是因禍得福,自己在陛下面前的位置再也無人能動搖了!
第二日,一輛不起眼的黑蓬馬車,悄悄進了宮,馬車之中下來三男一女四名道士,他們被領至御書房見得皇帝陛下,這幾位可是有真本事的得道之人,與陛下在御書房談了整整半日,朱厚照聽得也是對這幾人佩服不已,果然開了金口許他們在宮中走動,開壇作法,去除邪祟。
幾位道長在宮中所作所爲,牟彪回來都講給了四蓮聽,四蓮聽了笑道,
“如此看來倒是一切順利,只是便宜了劉瑾!”
牟彪嘿嘿一笑道,
“且讓他張狂一陣子,這種閹人無根無基至多不過就是貪財罷了,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
只他卻是小看劉瑾了,這位的貪心可是惹出不少的事兒來了!
再之後幾位道長在宮中選定了那朢先殿爲做法之地,又挑了三十六名童男子,三十六名童女子入宮,又是成筐的硃砂又是九斤九兩的雄雞百隻,陣仗一擺開,風聲傳到外頭,百官都紛紛上摺子斥責妖道蠱惑君王,勞民傷財,誤國誤民!
便是王萬庭都進宮來勸誡皇帝,
“陛下,子不語怪力亂神,宮中太平安寧,切匆亂興法事……”
甚麼宮中太平安寧?
朱厚照是有苦自己知,卻是不能同王萬庭明講,只得強硬道,
“朕不過就是爲宮中人祈福求平安,怎得倒引得你們這般反對,先生若是有空,倒不如叫他們多想想爲國爲民的良策,少要盯着朕的後宮!”
說甚麼勞民傷財,朕花的是自己內庫的銀子,硃砂是內庫裡的,雄雞黃紙桃木做法之物乃是花朕的銀子在外頭買的,市價交易,朕也沒讓百姓吃虧,怎得就成勞民傷財了?
他倒是真沒想佔那點兒便宜,可架不住辦這事兒的人是劉瑾,此閹貪得無厭卻是連那買雞的銀子都要貪,一隻雄雞市價百文,他只給五十文,從中賺一半,還不同人商量,抓了雞就走,這事兒原本他是讓錦衣衛跟着去做的,不過錦衣衛只去了一天,回來報給牟彪知曉,牟彪當時就變了臉,
“買只雞都要從裡頭摳點銅板兒,這姓劉的也不怕下輩子也做個沒鳥的閹人?他孃的!老子丟不起那人!”
錦衣衛再是霸道囂張,也不會賺那點子買雞的銀子,說出去他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第二日牟彪就壓着自己的人不肯陪着劉瑾出去霍霍百姓了,劉瑾無奈只得帶了自己的人出去,不過這事兒牟彪卻是幫他記下了,就等着以後有機會上報給皇帝呢!
百官聽說宮中大興道場,紛紛上摺子勸諫,皇帝陛下只當是耳旁風,一心一意請了幾位道長在宮中做法,幾位道長先是在朢先殿裡做一場,只說是凶煞厲害,居然讓它逃竄了,於是便開始各宮裡四處設法壇驅邪,皇帝爲防各處宮人走動亂了道長們的法場,便讓牟彪派了人守在各處宮門處,不許隨意進出。
這也是朱家命數,卻說是因着這宮中如今只得蓉妃一人懷有身孕,如今眼看着臨盆在際了,朱厚照看重這唯一的子嗣,又聽道長們說了,牟指揮使乃是自帶天罡煞氣之人,普通的邪祟根本近不了身,可讓他護在蓉妃的婂鎏宮中,能保皇子平安。
於是皇帝便派了牟彪去守了蓉妃,因着法事會做上幾日,牟彪等侍衛便要在宮中呆上幾晚,卻是輪着班兒的看守,那頭鳳儀殿裡的那位,聽聞此事,卻是眼珠子轉了轉……
當天晚上,睡到半夜時鳳儀殿裡傳來喧譁聲,高英兒不知爲何披頭散髮的領着宮女們跑了出來,有那守宮門的侍衛聽得喧譁忙上前察看,見得高英兒驚慌失措的跑出來,
“娘娘,發生了何事?”
高英兒抖着手指頭,指了殿內道,
“那裡頭……那裡頭有東西……”
侍衛們一聽立時抽了腰刀衝進去一通兒查找,卻是甚麼都沒找出來,鬧騰了一陣,高英兒又回去睡去了,只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她又尖叫着跑出來,
“有鬼!有鬼!有東西從房樑上飛過去了!”
衆人又進去察看,瞧見了一隻白貓兒在房樑上捕鼠,有輕身功夫好的侍衛上去把貓抱了下來,高英兒又回去睡了,再之後天要亮了又說是聽見人咯咯怪笑,又鬧騰了一回,如此三番五次,驚動了朱厚照親自過來察看。
“陛下!”
高英兒撲進了朱厚照的懷裡嚎啕大哭,
“陛下,臣妾好害怕……”
這番哭鬧下來,卻是吵着鬧着要牟彪親自來守自己宮門,
“道長們都說了,牟指揮使大人不是凡人,有他守着臣妾的宮門,臣妾才能睡得心安!”
“這個……”
朱厚照猶豫了,他便是再寵高英兒,可穆幽蓉那肚子裡的兒子他還是很看重的,他大婚這麼久了,滿宮的嬪妃就只這麼一個獨苗啊!
高英兒見他猶豫,立時又哭了起來,
“陛下……陛下……還請陛下憐惜臣妾,求陛下了!”
朱厚照實在禁不得她哭鬧,最終還是點了頭,將牟彪調到了鳳儀宮,幾位道長聞言都是一驚,便勸誡道,
“陛下,此邪祟已成氣候,如今被吾等封了根源,傷了大半道行,正在宮中四處尋找可藏身之處,只需得三五日,吾等便可將其滅除,而那蓉妃娘娘乃是雙身之人,最易被邪祟衝撞,有牟指揮使可保其平安,陛下將指揮使大人一撤走,怕是……”
朱厚照卻是不以爲意,
“這有甚麼,幾位道長法力高深,多寫幾道符,張貼在宮門之上,想來那邪祟一樣不敢進入的!”
“這……”
幾位道長面面相覷,心中暗道,
“符紙怎及陽氣剛猛的活人管用!”
只陛下發了話,幾人也不得不從,於是寫了不少符紙貼在宮門宮牆之上,而牟彪則去爲高英兒守着宮門,果然……這一夜平安無事。
自己心愛的女人不再鬧騰,又兒子也是護住了,皇帝陛下很是滿意!
待到了第三日晚上,鳳儀殿的內殿之中,高英兒一聲尖叫劃破了寧靜,
“啊!有……有鬼……有鬼啊!”
宮女們聞聲忙進去詢問,高英兒縮在牀上瑟瑟發抖,指着上頭房樑道,
“有個白影子……呼一下子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