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章 揚州瘦馬也不瘦
“將軍神目如電、洞徹幽冥,連破驚天大案,是以一年之間由布衣白身升到錦衣衛副千戶,而且極可能勳官轉實授,一躍爲錦衣堂上官,實乃我大明朝二百年罕有之異數!”
徐文長伸出大拇指侃侃而談,忽然話鋒一轉:“不過,升官快固然是好事,也是壞事。將軍出身白衣,年未及弱冠即身居要職、手握重權,豈能不爲人所嫉?”
秦林劍眉一揚,慢慢的道:“不遭人嫉是庸才。”
“好,好一個不遭人嫉是庸才!”徐文長撫掌大笑,繼而問道: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衆必非之。將軍之才幹絕非僅限於破案緝兇,由平息江南白蓮教叛亂與招撫五峰海商之事,以老夫看來,將軍必懷經天緯地之志、匡扶社稷之心,然則官場之上逆水行舟,正所謂高處不勝寒,昨曰官居一品,明天身敗名裂,試問將軍如何自保?”
秦林稍有動容,拱手問道:“請問先生有何良策?”
“官場傾軋,唯借勢與用力二途。”徐文長說到這裡,自己就神色一黯,大約是想到了不堪回首的過去吧——久歷官場,幾經生死,這些寶貴的經驗是抗倭大帥胡宗憲和更多將領、軍民百姓的生命換來的。
平復心情,徐文長又道:“將軍以布衣起於蘄州,是借荊王之勢,興國州一舉成名天下聞,再借張首輔之勢,南京攪動風雲雷雨,又借魏國公之勢,是以將軍已把借勢之術用到了極致。”
秦林聽到這裡,已是悚然動容,暗道徐文長果然不愧爲大明三百年江南頭一號的真才子,這番分析絲絲入扣,官場經驗遊刃有餘,比起什麼金陵四公子,實乃天淵之別,只可惜心疾未愈,腦筋時而清醒時而狂亂……“然而將軍升官太快,根基尚淺,於‘用力’一途便力有未逮了,”徐文長扳起手指,將秦林的班底一個個數來:
“陸遠志於破案緝兇能爲將軍臂助,尚不可獨掌方面,牛大力乃衝鋒陷陣之猛將,這兩位身上只有總旗銜;韓飛廉才具中上,老成勤謹,僅爲庚字所百戶;至於遊柺子市井之徒,就更不同提了。倒是畢懋康文采出衆而秉姓柔懦,又有罪狀捏在咱們手裡,將來提拔一下便可做將軍在文官中的助力——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秦林眼中精光一閃,俄而半眯着垂下目光,笑着拱手道:“幸好現在有了徐先生居中調度,實乃天助我也。”
徐文長慌忙搖手,也許是遭受嚴酷的挫折,也許是瘋病之後姓情大變,二十年前在總督軍務胡宗憲幕府春風得意時,他敢桀驁不馴、獨斷獨行,二十年後落魄江湖,在秦林面前反而收斂自持得多:
“調度機宜乃將軍獨斷之權,老夫風燭殘年,只從旁出謀劃策罷了。倒是將軍培植親信班底以壯實力之外,還有另外一條路可以鞏固權位、官場傾軋時亦能用作殺手鐗,方纔老夫說將軍所缺的東西,便是這裡……”
還沒等徐文長把答案說出來,外面看門的僕人就通報遊柺子回來了。
遊柺子走得滿腦袋汗水,一臉的灰塵,他身後跟着十名模樣周正、身材健康的姑娘,雖沒有十分顏色,卻也鶯鶯燕燕香氣襲人。
“長官啊,你要的人可真不好找,小的跑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纔找齊了,”遊柺子一邊說,一邊領着姑娘們走到庭前,“這位就是買你們的主人秦長官了,還不叩見?”
十名姑娘齊齊朝秦林盈盈拜倒,“婢子見過老爺,老爺萬福。”
好嘛,這下秦林變成黃世仁了,他叫這些姑娘站起來,略略的打量一番,若說十分美女,她們容貌都能打到七分以上,而且個個都不是過去嬌嬌怯怯那種。
春天姑娘們穿着長裙子,看不見腳,秦林就吩咐:“都把腳伸出來看看!”
這時候陸遠志已領着沐浴更衣過的畢懋康回來了,看見十名年輕漂亮的姑娘站在庭前,立馬跑過來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打量,看哪個胸口大、哪個屁股圓,發覺都不如女兵甲,便嘆了口氣,有些失望。
忽然聽到秦林喊把腳伸出來看,胖子立馬倒抽一口涼氣:咱們秦長官,真、真是重口味啊!
殊不知青黛聽到前院的動靜,和甲乙丙丁都出來看了,陸胖子這番舉動正落在衆人眼中。
“死胖子真是好色啊!”女兵乙和丙異口同聲。
“還是秦長官矜持,”小丁雙手抱拳頂着下巴,眼睛裡直冒小星星:“那句‘把腳伸出來’,太酷了耶!”
喂喂,女兵甲黑着臉,心說死胖子固然是好色,秦長官能好到哪兒去?他有了咱們小姐,還盯着江陵相府那位千金,都是天姿國色,當然看不上這些庸脂俗粉囉。
這不,那些個買來的姑娘聽到把腳伸出來的吩咐,一個個睜大眼睛不明所以,羞羞怯怯的看着秦林,好像他是好色無厭的花心大老爺一樣。
青黛知道秦林用意,她在後面瞧着這一幕,抿着小嘴笑嘻嘻的,容顏嬌美、身段婀娜,宛如深山空谷中的一株幽蘭,無論院子裡多麼嘈雜,彷彿在她身邊整個世界都變得靜謐而安詳,而她水晶般清澈的眸子裡,也只有秦林一個人的身影。
那十名姑娘本有些害羞,但架不住老爺吩咐,便一個個把腳從裙底伸了一隻出來。
秦林挨個看過去,最多也只有略略裹瘦的,並沒有那種折磨人的三寸金蓮,便頗爲滿意的點點頭,誇遊柺子辦事得力。
遊柺子呵呵腰,陪笑道:“一千兩銀子一個,都跑了七八家人牙子纔買全,要是再不合長官的心意,屬下只好一頭碰死了。”
一、一千兩銀子一個,十個就是一萬兩?秦林忽然喉嚨口被噎住了,睜大眼睛問道:“你、你買的什麼人?”
“揚州瘦馬啊!”遊柺子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本能的從秦林身上感覺到了一股殺氣,趕緊給他解釋。
原來揚州瘦馬分爲三等,其中一等資質的女孩,將被教授“彈琴吹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百般銀巧”,以及精細的化妝技巧和形體訓練,這一等普遍都裹了三寸金蓮。
二等資質的女孩,也能識些字、彈點曲,但主要則是被培養成財會人才,懂得記賬管事,以便輔助商人,成爲一個好助理,她們大部分裹腳,也有不裹的。
三等資質的女孩則不讓識字,只是習些女紅、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爐食、擺果品、各有手藝”,被培養成合格的主婦,因爲要做大量家務,一般不裹腳。
像第一等的女孩子,每個要賣一千五百兩銀子,因爲秦林不要三寸金蓮的,就排除了第一等,又要能識字的,就排除了第三等,遊柺子就在第二等裡面挑選,又要接近第一等的好相貌,又要沒裹小腳,他跑遍了南京的人牙市,挑得眼睛都花了,忙了整天最後才蒐羅到這十名姑娘。
於是全南京的人牙市都知道那位神目如電的錦衣衛秦副千戶,來挑揚州瘦馬時只要大腳的美貌姑娘,從今往後,“偏愛天足秦長官”的美名,便在南京的風流雅士中傳遍。
“唉——早知道我僱大嫂、老媽子算了,一萬兩銀子!”秦林撓撓頭。
當然,這只是一時氣話,他要辦的事情,還是以買的女子來辦比較方便——哼哼,不要想得太邪惡喲~~驗過了天足,這些姑娘們紅着臉兒,正不知道秦老爺又要出什麼難題,他卻走到青黛身邊,推着肩膀將她推到了臺階上面:“這位就是荊湖女醫仙李青黛,本老爺買你們來並不是做丫環的,而是跟着她學習碾藥、熬藥、鍼灸火罐、按摩導引等治病救人的醫術,預備開設女醫館。”
聽到這個消息,姑娘們一個個心頭五味雜陳。
作爲揚州瘦馬她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如何討好主人、如何獻媚邀寵,終極目標就是做一個受寵的妾室,所以見秦林年紀輕輕就身居錦衣副千戶要職,人人心頭竊喜:侍候這位,總比服侍那些大腹便便、年紀衰朽的鹽商老爺好的多吧!
可接下來聽秦林說並不要她們做丫環,而是去什麼女醫館做事,頓時心裡便有些失落。
不料秦林又道:“你們每月有三兩銀子的工錢,二兩銀子的獎勵,幹滿五年,本老爺發還賣身契,還你們自由身,許你們自招夫婿,願意留下來的繼續幹,不願留的歡送離開!”
真的?!
姑娘們眼睛都亮了,她們身價千兩白銀,做丫環拿月錢想贖身是做夢,去青樓賣笑倒是掙錢多,自己存錢或者拉攏哪個冤大頭便能贖身,但那是千人壓萬人騎的賤業,就從良也是終身之辱。
像現在這樣,幹滿五年秦林還她們自由身,相當於白送千兩銀子,還不必賣身賠笑。現在她們不過十六七歲,五年之後也才二十出頭,以清白之軀自擇良人夫婿,做原配娘子,豈不比做妾室和記女從良好上千倍?
“謝老爺恩德,婢子們必定盡心盡力!”姑娘們全都跪下朝秦林和青黛叩首。
好多女護士啊!秦林笑容滿面,心目中這些姑娘已穿上了潔白護士裝,哼哼哈嘿,似乎又有某種邪惡的想法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