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章 見微知着
“秦哥,怎麼樣?”陸遠志湊上來問道,他看那些屍塊已經有好一陣子了,可一點頭緒都找不到。
三塊碎屍分別是左胸、肋下、肚皮,正好能拼起來,確定屬於同一名受害者。
碎屍拼接之後,形成從乳房到腹部的一個長條型,但是能提供的線索就相當有限了,最明顯的就是死者的性別,毫無疑問是位女性,其次就是膚色稍微有點黑,除此之外,陸遠志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到別的有價值的線索。
秦林沒好氣的把他瞥了一眼,挖苦道:“胖子,虧你家裡是殺豬的,連最基本的都沒看出來嗎?”
我家殺豬,可沒殺過人哪!陸遠志傻笑着撓撓頭,忽然小眼睛一亮,把大腿重重一拍:“哎呀,秦哥你是說膘肥膘瘦啊,真是的……從屍塊看起來,死者沒多少肥肉,但也不算皮包骨頭,身材稍微有點偏瘦吧。”
殺豬的都要講豬肉肥膘厚不厚,所以秦林稍微這麼一提,陸遠志就立刻觸類旁通,領悟得倒也不慢。
拿人比豬,貌似有點不恭,可道理確實是完全相同的,而且秦林、陸遠志時不時就和屍首打交道,要不自己說點笑話開解開解,遲早得憋出病來。
縣衙仵作和幾名老捕快正在分沈有容送的五兩銀子,本來沒把秦林和陸遠志放在心上,只道是獵奇心重的公子哥兒,哪曉得聽他們說起驗屍如數家珍,不禁好奇這兩個年輕人是什麼來路,怎麼眼力勁兒和辦案几十年的老公門差不多?一個個都豎起耳朵,聽他們又說什麼。
陸遠志打量着屍塊,困惑的道:“那麼可以確定死者女性、膚色稍微有點黑、身材偏瘦,這樣的話,好像很多人都符合啊?又沒有什麼特別的認記,怎麼確定是那個失蹤的妓女呢?”
“其實我們從屍塊上,還能找到更多的線索,”秦林也打量着屍塊,指了指肚皮那塊:“她應該有過生育,還曾經給幼兒哺乳,你仔細看看。”
陸遠志盯了一會兒,那屍塊被海水泡過,發白發漲,表面上似乎有點什麼,但看不怎麼清楚,他把殮房的窗戶開到最大,藉着天光才瞧個分明,果真有些若隱若現的皺紋。
“這是妊娠紋,”秦林解釋道。
婦女懷孕時肚皮變大,皮膚受牽拉變薄,其中部分婦女的皮膚會出現一些寬窄不同、長短不一的粉紅色波浪狀花紋。分娩後,這些花紋會逐漸消失,留下白色有光澤的疤痕線紋,即妊娠紋,一旦產生就不會完全消失,最多隨着時間而慢慢變淡,只要仔細看就能發現。
陸遠志雖然跟着秦林很長時間了,還沒接觸到這方面,此時聽他講來只覺茅塞頓開。
仵作和幾名老捕快聽得駭然,互相使個眼色,這位年紀輕輕,可是個行家裡手啊!
陸遠志又問道:“秦哥,妊娠紋我懂了,你說死者曾經有過哺乳的經歷,是從乳房看出來的嗎?教教我。”
秦林嘿嘿壞笑,一臉的憊懶:“這個嘛,要靠經驗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哪!”
陸遠志眨巴眨巴眼睛,半晌才明白過來,咱們秦長官哪,實在太壞。
“還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線索?秦哥我知道你能的!”陸遠志滿懷希望,眼巴巴的瞅着秦林:“死者的身高、相貌、年齡……”
就是那些仵作和捕快,也都支棱起耳朵仔細聽,今天這位年輕人,帶給他們的驚喜實在不少。
秦林終於無可奈何的笑了:“胖子,你以爲我是神仙?好吧,屍體的肌肉還是比較富有彈性的,皮膚也比較緊緻,沒有明顯的鬆弛,我可以判斷她的年齡在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再多的線索連我也找不到了。”
要恢復死者生前的容貌,需要做顱相復原,必須找到頭顱才行;要判斷死者的身高,需要找到四肢長骨,比如前臂位置的橈骨、大腿位置的股骨,以骨頭長度乘以固定的長骨係數,就能得到估算的身高;要判斷她的生活狀態,手上有沒有老皮、腳底有沒有繭子、牙齒磨損程度如何,則是重要的參考;要知道她最後一餐吃的什麼,那就得剖開胃腸來看。
單是從胸到腹,拼起來有一尺多長、巴掌寬的三塊屍肉,秦林可沒辦法復原死者生前的容貌,也不能確定身高,至於更多更復雜的信息,那就越發不消說了,三個字:沒指望。
海澄縣的仵作和捕快們終於鬆了口氣,這位年紀輕輕的公子爺能從幾塊碎屍瞧出是否生育、哺乳,已經很了不起了,要是還能知道高矮、容貌什麼的,叫我們這羣老傢伙還有臉活下去嗎?
秦林把從屍塊上得到的線索重新理了一遍:女性,膚色微黑,身材偏瘦,年齡在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有過生育和哺乳史,另外在屍塊拼成的從左胸到腹部的條形位置,沒有黑痣、疤痕、胎記之類的明顯特徵。
“確實把範圍縮小不少,但要達到確鑿認定的標準,似乎還很不夠,”秦林思忖着,走出殮房伸手揉了揉鼻子,在溫暖的陽光下深吸一口氣,把充斥在鼻端的腥臭味道送走。
福建月港的空氣,帶着清新的海風氣息,陽光也暖融融的,隱隱有春天的感覺。
陸遠志這次終於沒有被秦林支使着解剖屍體了,他心中既慶幸,又感覺有點空落落的,嗨,都習慣了嘛,拿一次沒有動手,心裡彷彿沒抓沒撓似的。
秦林把他肩膀拍了一下:“走,咱們去見見那窯姐的姘頭。”
俞諮皋在福建水師駐月港的水營當坐營官,沈有容當把總,兩位要算海澄縣的半個地頭蛇了,找來本地水兵帶路去找人。
路上一名熟悉情況的水兵向秦林介紹了情況,被懷疑是受害者的私娼叫做賀桂姐,生性放浪不堪,她的姘頭叫王巴散,一輩子嗜賭如命,兩個傢伙好吃懶做,全靠做皮肉生意活命,賀桂姐相貌很是尋常,年紀也不算小了,只能招徠到碼頭上的番鬼水手,就連正經青樓的妓女,都很瞧不起她這樣的。
“賀桂姐有沒有生過小孩?”秦林對這點關鍵,比較感興趣。
水兵答道:“聽說她有個小兒子,寄養在鄉下姐姐家,唉,也不知道是和哪個嫖客生出來的野種。”
陸遠志小眼睛一亮:生過小孩?那就應該是死者了吧!肚皮上的妊娠紋,就是確鑿的證據。
秦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在這片房屋低矮破舊的區域七拐八拐,在離碼頭不遠的地方,一片低矮破爛的房屋中間,找到了賀桂姐的家,也是她做皮肉生意的暗門子。
沈有容搶上去就要敲門,秦林正好看見不遠處有座收拾得比較整齊的小院子,有位頭髮花白的老婆婆正在餵雞,幾個中年婦女一邊納鞋底一邊拉家常,便搖了搖手止住沈有容,從另一邊繞到了院子旁邊的小巷裡頭,側耳細聽。
果然不出所料,這羣街坊正在議論近三天來,方圓十里內最轟動的大事。
一個帶着潑辣勁兒的聲音從院牆裡面傳出來:“我說那桂姐啊,也死得不冤枉,她兩口兒坑了多少番鬼?三天兩頭的吵架呀!這次是走多夜路終撞鬼,遇到個心狠手辣的,把她殺了且不說,還大卸八塊、屍骨無存,你們說有多慘哪?”
“報應啊!”一個蒼老的聲音嘆息道,聽起來就是那餵雞的老婆婆。
秦林又聽了一會兒,從這些婦女的閒談中大概曉得了,賀桂姐與王巴散兩口兒常欺負外國人不懂中國官法、害怕中國官府,背地裡對嫖客幹些坑蒙拐騙的勾當,經常和嫖客在門口爭吵。
怪不得海澄知縣薛新顏會把羅布、瓦韋一行人當成兇犯呢,嫖娼被騙憤而殺人,作案動機都有了嘛!
秦林重新走回了賀桂姐家,做了個手勢,牛大力就屈指敲了敲門。
哐當,什麼東西被不小心摔地上了,明明房子裡有人,可等了許久就是沒來開門。
幾名水兵叫起來:“王巴散,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水營俞長官來找你,趕緊開門,否則一把火燒了你這烏龜窩!”
牛大力把房門擂得山響,終於門被打開了一道縫兒,一個獐頭鼠目的矮小男人,就像耗子似的探頭探腦朝外張望。
牛大力不耐,用力一推,門朝裡面大開,王巴散也摔了個四仰八叉。
水兵們沒好氣的啐了口:“王巴散,你長本事了啊,本營俞、沈兩位長官大駕光臨,你還縮着頭裝烏龜王八蛋?”
王巴散點頭哈腰,堆起一臉的媚笑:“小的哪裡敢?各位長官、總爺,剛纔是小的唯恐哪裡歹人來了,所以不敢立刻開門,請各位多包涵包涵。”
俞諮皋找了把椅子,用袖子擦了擦之後請秦林坐下,然後指着王巴散斥道:“這位秦爺問什麼,你就答什麼,若有半句不實,老子扒了你的狗皮!”
“豈敢,豈敢,”王巴散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水營俞守備和本縣知縣平起平坐,竟對這年輕人畢恭畢敬,不曉得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