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學過跟蹤,知道跟蹤與反跟蹤的主要秘訣就是不要孤立於人羣之外,這是擺脫跟蹤者和跟蹤者同樣不易暴露的首要條件。而雞鳴山下正是金陵城最繁華的地區,這裡不愁沒有人,現在他們不怕暴露身份,用不上這個掩護,這個局面就是對被跟蹤者有利了。
謝雨霏扮的是個身材瘦削的男人,男人行動總是比女人方便一些的。她一發覺不妙,立即遁入人羣,藉着人羣的掩護,試圖擺脫夏潯和蕭千月的跟躡。
“哎呀,我的錢!”
眼看無法擺脫夏潯和蕭千月,他們追的越來越近,謝雨霏忽地掏出幾張一百文面額的寶鈔一揚,驚叫起來。街上行人忽地看見幾張寶鈔飛舞在空中,立即猛撲過來,大街上一片混亂,人影錯動間,夏潯和蕭千月搶前幾步,再去看時,已不見了那瘦削男人的身影。
這是一條長街,前邊還有很長的一段路,如果那個可疑人趁着混亂向前跑去,是不可能這麼快逃出二人視線的,兩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他拋灑寶鈔的那個地方,路邊是一家衣帽店。
夏潯目光一閃,急道:“你堵正門,我抄後路!”
“好!”
蕭千月答應一聲,急步衝向衣帽店正門,夏潯則一提袍裾,貼着旁邊小巷飛快地跑向衣帽店後邊。
換衣甩人、換交通工具甩人、穿堂甩人這三種方式是現代反跟蹤方式中最常用的,其中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利用商場、飯店、衚衕、小區、住宅、樓房等有多門的場所和設施穿行而過,甩掉尾巴跟蹤。這種方法是最容易奏效的,想不到這個機警的傢伙居然也懂得這一手。
夏潯急急跑到衣帽店後巷,堪堪看見一角衣袂閃過前邊又一條巷子,夏潯立即想也不想,便拔足追了上去。金陵城的巷弄如雞腸一般狹窄,偏又交錯盤織,形如蛛網,要在其中跟蹤一個人非常困難,虧得夏潯眼明手快,那人雖然滑溜如魚,卻始終擺不脫他。
夏潯緊緊跟着那人,眼看鑽出一條小巷,就見那人站在兩個巡街的公人面前,正向自己這裡指着,急急地說着什麼,夏潯雖然看見了,腳下卻止不住步子,仍然快步衝過去,那兩個公差看見他,立即抽出鐵尺向他撲來。
“奶奶的,好滑溜的小賊,連報案甩人法都懂。”
夏潯又好氣又好笑,他現在只想知道這人到底是何來路,是不是楊氏家族的人已經發現了他的打算,所以不閃不避,只往懷裡一掏,摸出一件東西。
應天府是天子所居,這裡的捕快還是很有幾手真功夫的,日本柔道的前身柔術中,就曾借鑑吸納了不少中國明代捕快的擒拿摔跤動作,他們的功夫很有些實用價值,若真正的正面交手,夏潯還真不能輕而易舉擺脫他們。
問題是正因爲這裡是天子腳下,還很少有人作奸犯科,被官差發現了並不逃走還敢反抗的,所以兩個公差大意了,被夏潯一個纏手架開一個公差,掌中腰牌向他一亮,趁他一怔的功夫,反手向後一拍,“啪”地一聲拍在另一個公差的額頭,然後便從兩人中間閃了過去,前後幾乎沒有耽擱多少時間。
那公差被他拍得頭暈腦脹,迷迷瞪瞪地道:“好大……膽子!竟敢拒捕,他什麼人?”
另一個公差彎着腰湊近了,摸了摸他腦門上很清楚的一個印記,訝然道:“咦?是錦衣衛的人?”
夏潯追着那人跑進一條狹長的小巷,一見小巷幽仄,旁邊又無岔路,不由心中大喜,立即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追趕上去。
“站住!”
夏潯一聲大聲,大手一張,便扣住了那人肩頭。嘖,這男人骨架夠細啊,肩頭居然被扣得死死的。
那人一急,身子一扭,一拳便搗向夏潯的小腹,動作夠快,可惜軟而無力。
夏潯出手如電,一把叼住他的手腕向外一開,把他低在牆上,右膝便向他下體猛撞過去。
“嘎?!”
電光火石間,夏潯突然看清了那人的模樣,這一驚非同小可,腿上的力道急急一頓,失聲叫道:“是你!”
天幸,他的膝蓋沒有撞中謝雨霏的胯間,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嚴重後果,他只是……緊緊地抵在了那裡而已。
謝雨霏腿都軟了,面紅耳赤地叫:“放開我,放開我,你……你這該死的!”突然一低頭,張開一口小白牙便向他手上咬去。
“啊!”
夏潯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向蜇了手似的,攸地往後一退,和她拉開了安全距離:“對不住,對不住,我以爲你是……,又怕你腿腳太俐索,一不小心被你溜掉,所以我……”
夏潯晃晃拳頭,又指指膝蓋,語無倫次地解釋。
“不要說啦!”
謝雨霏又羞又窘,他不說還好,被他一說,剛纔被他抵住身子時那種又酥又麻,身體發燙的感覺又來了,她的兩條大腿突突地打顫,臉蛋紅了,脖子也紅了,那模樣就像一條剛出鍋的大蝦。
“好好好,我不說,不說。對了,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幹嗎?”
夏潯突然反應過來,張口問道。
“我……”
謝雨霏語塞起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夏潯看着她手足無措,滿面羞紅的表情,眼中慢慢露出一抹戲謔的笑意:“聽說了我的事,怕我想不開做傻事,不放心,所以跟着我?”
謝雨霏紅着臉道:“纔沒有!”
夏潯挪揄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你我做了十六年的準夫妻,我就知道,你哪能不關心我。”
謝雨霏被他調侃得無地自容,狼狽不堪地道:“你少臭美,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覺得……,覺得你幫了我的忙,幫我……”
謝雨霏口是心非地說着,垂下頭,幽幽地道:“幫我瞞着我大哥,我欠你的,所以……所以想幫你做些事。”
夏潯眼中帶着笑意道:“真的?”
謝雨霏惱羞成怒了:“我是不是上輩子真的欠了他的?爲什麼每次都不等我說完,他就能猜出我的心意?”
眼見謝大小姐要抓狂了,夏潯忽然收斂了笑容,很認真地道:“謝謝。”
“嗯?”謝雨霏擡起頭,茫然道:“叫我幹嗎?”
夏潯道:“我是說,謝謝。”
“喔……”,謝雨霏吸了吸鼻子,模樣有點糗。
“謝謝……”
“不用……”謝雨霏沒有說完,看着夏潯的眼睛,她突然讀懂了她的意思,這一次他不是說“謝謝”,他的確是在叫“謝謝……”
她哥哥每天都在叫她“謝謝”,可這兩個字從夏潯嘴裡叫出來,她的心一陣悸動,突然有些癡了……
楊充的屁股傷還沒好,卻硬撐着跪在階下。
黃子澄怒喝道:“混帳,真是混帳。你逐他出宗門那也罷了,爲何不勒令他自己將父母棺槨由楊氏祖墳遷出?你如此作爲,雖不違法,卻不合情理,是我名教弟子該做的勾當嗎?”
楊充叩頭道:“先生,先生,此事實非弟子所爲啊。那楊旭是我楊家的害羣之馬,祖父偏偏拿他毫無辦法,因此楊充才勸祖父找個藉口將他逐出宗門。至於掘墳一事,實是那些叔伯恨楊旭目無尊長、不睦親族,激於義氣自發作爲,不但楊充對此一無所知,就連弟子的祖父,也因出外訪友而不知其事,要不然,祖父是仁厚長者,豈能不予阻止?”
“你……,唉!這般愚民誤事啊……”
黃子澄怒氣衝衝地一拂袖子,走到廊下站定,仰身向天,長嘆一聲。
經過五軍都督府對此案的審理,再加上太學生們的一鬧,楊旭與家族的這樁恩怨已經吵得滿金陵無人不知了。雖然太學生們振振有辭,對夏潯大加貶抑,但是普通老百姓的感情是樸素的,他們說不通那麼多大道理,也不明白夏潯爲了親爹親孃和不太地道的家族對着幹,怎麼就破壞了宗法制度,怎麼就破壞了天下基石,怎麼就不仁不孝不義不禮理應革除功名,他們只覺得楊氏一族把人家逐出了家族,又把人家父母的棺槨強遷出去,這事幹得已經夠缺德了,縱然楊旭真有不是,再追究人傢什麼責任,革人家的功名,那也有些太過份了。
與此同時,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一個說法在金陵城迅速傳揚開來,說這個楊旭,就是曾在山東府蒲臺縣義救民女,揪出奸惡鄉紳仇秋的那個義士,這一來更給夏潯增加了印象分,同情他的人更多了。
楊旭做的事固然也有不對的地方,不過黃子澄覺得,對楊旭這樣的人,還是應該嚴懲的,他跟楊旭並沒有私仇,這麼做的目的,是對天下讀書人予以警示。再者,許多人都知道他曾經支持楊充了,如果這個時候毫無作爲,那麼他的官場威望將一落千丈,這個太孫太傅豈不貽笑天下?藩王和武將,在他的理念中,根本就是禍亂朝綱的兩大根源,楊旭的背後站着中山王府,如果讓楊旭贏了這場官司,勳臣武將們必然氣焰更爲囂張,是可忍孰不可忍?
基於這些理由,此時此刻,他是無法置身事外的,可是皇上……,皇上是薑桂之性,老而彌堅,這麼做會不會觸怒皇上,弄巧成拙呢?畢竟,皇上仍然在位,皇太孫還未登基大寶啊。
身在廟堂,必須慎之又慎,一步行錯,後果難料啊。
黃子澄左右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