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安,馮總旗之死,大有蹊蹺。
劉旭低聲道,安立桐呼呼地喘着粗氣,奮力地從泥濘中拔着自己沉重的鞋子,擦一把汗,沒好氣地道:“你這不廢話麼?馮總旗的腦袋都和身子分家了,這叫蹊蹺嗎?這叫謀殺!你見過得了絞腸痧會掉腦袋的?我現在睡覺都不踏實,走到哪兒都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着我。”
他站住腳,緊張地道:“老劉啊,賣消息給咱們的那個忤作說,府衙的幾位大人都很緊張,好象還有什麼事兒是他也不知道的,你說會不會是……府衙的人在馮總旗的住處發現了什麼代表馮總旗錦衣衛身份的東西?”
劉旭沉着臉道:“發現了又能怎麼樣?錦衣衛那本公開的花名冊上,根本沒有我們的名字,官司打到應天府,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的意思是說,這個夏潯非常可疑。”
“夏潯?那個鄉巴佬兒?”
安立桐立刻嗤之以鼻:“馮總旗一身功夫何等了得你不知道嗎?就憑夏潯那小子,他有本事碰掉馮總旗一根毛,我就算他了不起。”
劉旭沉聲道:“那你說,咱們潛伏青州四年,一直安然無恙,怎麼夏潯一來,張十三、馮總旗就先後死了?這也未免太巧了吧。再者,馮總旗死就死了,他的住處爲何被燒成了一片廢墟?你不覺得,他是唯一一個有理由殺掉馮總旗的人麼?”
安員外道:“馮總旗死的時候,他可不在城裡。”
劉旭立即道:“但是馮總旗死的第二天,他就回來了,這個巧合,不讓人生疑麼。”
安員外又道:“那十三郎呢?整個案情經過,馮總旗可是瞭解的詳詳細細,十三郎死時身邊並沒有兇器,夏潯根本沒有機會藏起兇器!”
“這……”
安員外把一個肥胖的圓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所以說,夏潯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四下看看,又緊張地道:“老劉啊,我總覺得,咱們潛伏青州的事,應該是被人發覺了。當初楊文軒遇刺,咱們一直以爲和咱們的大事無關,現在看來,未必如此,楊文軒、張十三、馮總旗,如果是被同一夥人幹掉的呢?”
他四處看看,彷彿那兇手就在一旁窺伺似的,有些膽怯地縮了縮脖子:“馮總旗死了,張十三死了,真正的楊文軒也死了,現在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我看咱們這差事夠他孃的嗆了,可這不是咱們的錯呀,馮總旗和張十三都已殉職了,咱們兩個只是聽話跑腿的小人物,待在這兒還有什麼用,依我說,咱們回金陵吧,僉事大人沒理由難爲咱們的。”
劉旭絕望地搖了搖頭:這個腦滿腸肥的傢伙,根本不可與謀!
其實安立桐固然膽小怕事,也不想任事,可他也不致於蠢得一塌糊塗。他也有他的打算,他同其他三個人不同,那三個人都是職業軍戶,從小就在錦衣衛裡當差,唯一的職業就是錦衣衛,想要出人頭地只能寄望於錦衣衛,而他呢?他有萬貫家產,他有嬌妻美妾,他憑什麼要跟着他們去出生入死?
楊文軒、張十三、馮西輝,接二連三的離奇死亡,固然令他心驚膽戰,但是同時心裡面又有一種解脫般的輕鬆和喜悅,他希望因爲馮西輝和張十三的死,能讓僉事大人改變主意,放棄青州計劃,那麼他就可以迴應天府做他的富家翁去了。
所以他的態度非常消極,他只盼着應天府那邊儘快收到消息,儘快做出“英明決策”:令其撤離。當然,他也確實不相信馮總旗的死與夏潯有什麼關係,馮西輝、張十三看不起他,甚至連劉旭都看不起他,他何嘗不是根本看不起夏潯那個窮叫化呢。
安員外見墳場的人已經不多了,有些擔心起來,忙道:“老劉啊,我得走了,你也快回去吧。那刺客神出鬼沒的,兄弟我心裡不安吶。”
他說着,便轉過手,喃喃嘆道:“唉,淫雨霏霏,卻如冰刀雪劍啊,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兒。”
劉旭看着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氣得肝火大旺,他口不擇言地低罵道:“真是塊塗不上牆的糞土,冰什麼刀雪什麼劍吶,一個臭生意人還拽什麼文,真他媽的!”
劉旭轉身欲走,忽又站住,眼珠慢慢轉動了兩圈,慢慢放出光來:“冰刀?冰刀!如果是冰刀的話,那就不需要藏了,它會自己走掉的……”
計議已定的夏潯掀開轎簾兒探頭一看,只見一隊迎親隊伍正經過街頭。天上雖然下着小雨,可是吉期已定,迎親和送親的隊伍仍然按時上路,或許這細雨有些惱人,不過仍然可以看得出他們臉上那歡天喜地的神情。
夏潯看着送親隊伍熱熱鬧鬧地在面前走過,臉上忽然露出一種耐人尋味的笑容,向彭梓祺問道:“彭公子,你可知道婚禮與葬禮有什麼相同之處嗎?”
“婚禮與葬禮有什麼相同之處?”
彭梓祺認真的想了想,答道:“我知道,相同之處就是有人歡喜有人傷悲。”
“哦,這話怎麼說?”
彭梓祺胸有成竹地道:“嫁女兒,爹孃雖然爲她歡喜,可是總會有些捨不得的,難免又要歡喜又要傷心。再者,如果那新婚的男女,另有旁人喜歡了他(她),在這大喜的日子裡自然也是有人歡喜,有人傷心。而不管是什麼人,總會有人喜歡他,有人不喜歡他,所以當他死掉的時候,一樣是有人歡喜有人傷悲……”
夏潯微笑道:“嗯,似乎有些道理。”
彭梓祺不服氣地道:“似乎?那你說,婚禮與葬禮有什麼相同之處?”
夏潯慢條斯理地道:“相同之處就是:都有人躺下!”
彭梓祺騰地一下紅了臉,啐道:“流氓!”
夏潯嘆道:“我只不過說了一句大實話而已。”
迎親隊伍走過去了,夏潯看着遠去的迎親隊伍,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若有所思地道:“成親……,楊某已至及冠之年,似乎也該成親了。”
“哦?”
彭梓祺的心忽然不爭氣地跳起來:“你有……有了喜歡的女子麼?”
夏潯喃喃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喜歡她。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小定下的親事。也許,明年春天,我該回江南老家完婚纔是……”
這就是夏潯想要撇清和齊王的關係想出的辦法。今冬他要去北平,這一去一回最快也得兩個多月,回來之後又要去江南完婚,加起來半年都不止,齊王那麼多生意,總要有人照料的。這是一個肥缺,只要他稍稍放出風聲,一定有人打破了頭的搶着來接他的班,替他背起這口黑鍋,那時他磨磨蹭蹭地留在江南,齊王也不會催他了。
等到朱允炆對齊王一下手,他就可以徹底擺脫控制,鯉魚脫卻金鉤去,搖頭擺尾再不來!當然,這裡面有一個變數,那就是錦衣衛方面是否會採取什麼措施,男大當婚這個理由,在那位錦衣位幕後首腦面前怕是沒有什麼說服力的,只能見招拆招了。
彭梓祺的心情突然變得很不好,憑着理智,她知道自己不該有什麼不快,她絕不會嫁給這個勾搭兩母女的無恥小子,他娶不娶親,干卿何事?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的一顆心就是亂如雨絲,糾結的很……夏潯看看雨絲飄搖的長街,卻是興致大發:“怎麼樣?我們下車走走,咱們雨中漫步,走回府去?”
“我不……好吧。”
彭梓祺想要拒絕,卻又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兩個人各撐一把傘下了車。
馬車打發走了,兩個人安步當車,緩緩前行。
“哎呀!”彭梓祺忽然閃了一下身子,差點兒跌倒。
夏潯扭頭一看,忍不住笑道:“鞋帶開了?幸好只是走路,要不然……,拿着。”
他的手一遞,彭梓祺下意識地接過了他手中的傘,然後夏潯便很自然地蹲下去,開始爲她繫鞋帶。彭梓祺呆住了,哪怕她是他的娘子,她的男人也絕不可能蹲下身來爲她繫鞋帶,只因爲他是男人,她是女人,這個世界一直是這樣的。
但他……,他很自然地就俯下身去,做得那麼理所當然。彭梓祺的眼睛有些溼潤,手中撐着的傘不知不覺地有些歪了,雨絲開始飄落在夏潯的衣服後襬上,彭梓祺注意到了,連忙舉正了雨傘,悄悄的、悄悄的向前移動,把夏潯完全罩在傘下。
纏綿的雨絲飄搖頭,打溼了她的肩頭。
微風細雨中,巷角一家小酒店。一壺濁酒,兩碟小菜,劉府老僕黎大隱獨據一桌,正在自斟自飲。當他看到夏潯和彭梓祺撐一把油紙傘,雨中漫步聲,先是一愕,隨即目中便迸出了凌厲的殺氣,握住酒杯的手指也攸地收緊了。
就在前天,小姐已經見過了兒女親家,爲小小姐定下了婚期。小姐已經下定決心,決不讓楊文軒毀了劉家,她要對楊文軒下手了。黎大隱十分歡喜,這才跑到街頭,自斟自飲,想不到恰在此處看到那人。
黎大隱恨不能馬上撲上去,把他一刀殺掉。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楊文軒一定要死,但是楊文軒的死必須和劉家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所以他只能等,必須等,等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