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將賽兒從柴草堆中拉出來時,觸到她的小手,冰得好象兩個小凍砣子,當下不及多說,馬上把她帶回了寢帳,西琳和讓娜這才知道所謂的胡大仙竟然是蒲臺小仙女兒。唐賽兒在楊府那麼久,彼此早就熟悉的,當下她們趕緊燒了熱水,叫賽兒洗澡清潔,又把自己的衣物取來給她穿上,雖然她們的衣服穿在賽兒身上過於長大,掖掖疊疊的倒更顯厚實。
唐賽兒重又被帶到夏潯面前,唐賽兒自幼練功,原本就顯瘦的身形體態,經過這一路的折磨,更加的瘦了,西琳和讓娜把她烏黑的頭髮編成了畏兀兒族少女特有的髮型,兩條長辮子,周邊又有一條條俏皮可愛的小辮子,那張小小的瓜子臉蛋兒,還沒夏潯的巴掌大,尖尖的下巴瘦得驚人,一雙眸子因爲暖和過來,倒是依稀恢復了幾分神采。
至於衣服就可笑的很了,西琳和讓娜本來就比普通的女子高挑,兩人的平均身高大約在一米七四左右,只比夏潯略低一點,她們的衣服穿在賽兒身上,雖然又掖又系的,也是鬆鬆垮垮,裙褲更不消說了,褲子極長,褲筒兒也肥大,腿腳在她踝邊籠了幾迭,堆在那兒。
案上已經擺了一碟鹹菜,一碗熱粥。
賽兒進來,見到夏潯,便訥訥地道:“叔叔,我殺了人,犯了錯,你把我殺了吧,我不怪你。”
夏潯瞪着她道:“于謙是你殺的?”
賽兒咬咬嘴脣,擡起頭道:“是!是我殺的!”
夏潯微微眯起眼睛,又道:“你爲什麼殺他?”
這一說,故作堅強的賽兒就掉下淚來,哽咽道:“我……我沒想殺他,只是想作弄他一下,誰知道……”
說着,唐賽兒擡起小手,又抹起淚兒來。
夏潯道:“作弄他?我看思潯思楊那幾個丫頭,常常和你一起作弄他,這件事兒,她們有沒有份?”
賽兒心中一凜,趕緊搖頭:“沒有!這是我自作主張!主意是我出的,法子是我想的,我想着……想着捉弄了他,再向思楊思潯她們炫耀來着,所以……她們事先並不知情!我知道,殺人償命,叔叔,你殺了我吧,我不怨你!”
夏潯凝視着她,久久,攸爾一笑:“偷的那點東西,吃不飽吧?”
西琳接口道:“老爺,賽兒剛纔那件破棉襖裡還藏着塊凍得硬梆梆的豬肘子,那是準備留着明天早上和中午吃的,可憐的,真不知道她這些天怎麼熬過來的,晚上又得睡在柴草堆裡……”,說着,眼淚就流下來。
夏潯吁了口氣,下巴朝那小案几點了點,說道:“先吃點東西吧!”
賽兒這纔看見帳中擺着一張小几,几上有一碟鹹菜,還有一碗熱粥。賽兒心想:“聽說犯人要處決前,都給一頓飽飯,免得做個餓死鬼,叔叔這是真要殺我了!”
賽兒把心一橫,便坐到了那矮几後面,賽兒本就飢腸轆轆,一嗅到那熱粥的香味更是饞涎欲滴,馬上端起碗來,根本顧不得去挾口鹹菜,一碗熱粥呼嚕呼嚕喝得只剩個底兒了,這才挾了兩口鹹菜吃。一碗粥喝光,又伸出小舌頭,像只小狗兒似的,把那碗底舔得乾乾淨淨,賽過鏡子,這才依依不捨的放下飯碗,楚楚可憐地看着夏潯:“叔叔,我還餓……”
夏潯嘆了口氣,吩咐讓娜道:“再給她盛小半碗,一次不可吃的太多。”
讓娜答應一聲,便端着碗出去了,賽兒眼巴巴地看着讓娜離去的背影,倒沒注意夏潯“一次不可吃的太多”這句話。
夏潯咳了一聲,賽兒趕緊轉過眸子來,瞟一眼夏潯,便怯怯地低下頭去。
夏潯道:“于謙這孩子,少年老成,性情穩重,知書達禮的,你們爲什麼總要與他作對呢?”
賽兒抿着嘴兒不說話,說起來,于謙還真沒得挑,誰家要是有個這樣的孩子,學業有成、性情穩重,家長都會既省心又自豪,可是賽兒、思潯、思楊這幾個小丫頭可不是他的家長,他的這些所謂長處,在賽兒幾個活潑好動的小丫頭眼中,恰恰是看不順眼的地方。
不過,看不順眼,小丫頭們自己玩作一堆兒也就是了,不理會他還不行麼?完全用不着屢次三番的作弄他,其實就連賽兒和思楊、思潯她們自己都沒有察覺,她們對於謙還有嫉妒。嫉妒的不是他的學問,而是他分走了夏潯的欣賞和愛。
夏潯對於謙很看重,不只一次在於仁面前、在自己家人面前對他讚不絕口,甚至教訓幾個不聽話的小丫頭時,也常常把他搬出來做教材,叫她們向人家好好學習,那種欣賞和讚美絕對是發自於心的。
思楊和思潯直到長大懂事了才認祖歸宗,此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誰,唐賽兒就更不用說了,自幼就沒有父親,那時代,一個寡婦拉扯着個孩子,雖然有林家的照顧,有往日兄弟們的幫襯,生活上不算太拮据,可小孩子們一起玩兒,拌幾句嘴、鬧個彆扭,是不可能有人替她出面的,沒爹的孩子在小夥伴裡就有些弱勢,她的心底有着很強的自卑和孤獨感。
楊旭在茗兒的要求下,把蘇穎和兩個女兒從海島接回來以後,也是時常外出公幹,女兒們對他是既想親近,又有些害怕。雖然說,夏潯一回來就喜歡考較她們功課,不過她們還是喜歡親近自己的爹爹。一般人家總是這樣的,兒子小時候喜歡膩在媽媽身邊,而女兒更喜歡纏着父親。
賽兒被接到楊家讀書後,不知不覺也把自己從未見過的父親套入了夏潯的形象,對他也親近的很。可是于謙到了之後,但有比較,夏潯就提起于謙,對他欣賞不已,幾個小丫頭其實都有點吃醋,尤其是賽兒,她可不是夏潯的女兒,危機感比思楊和思潯幾個小丫頭更強烈。
她們故意捉弄于謙,固然是因爲一開始彼此相處的就不和諧,可是真正主要的原因,卻是因爲吃醋,嫉妒夏潯對他的欣賞和讚美,擔心於謙搶走了夏潯對她們的寵愛。這種小孩子心思,夏潯自然猜不到,她們自己也是潛意識裡由於這種擔心而生起了對於謙的敵意,實際上她們自己也不清楚之所以看于謙不順眼的真正原因。
夏潯見她低了頭不說話,便嘆口氣道:“賽兒,學點本事,是好的。可是,要看用在什麼地方,你呀,太要強了些,當初在彭家莊,要不是氣忿不過小夥伴們瞧不起你,違背裘婆婆的囑咐,賣弄你的本事,後來會惹出那麼多事麼?
在叔叔府上也是這樣,你那些小把戲,固然只是想要捉弄他,可是人有失手,一旦出了失誤,難道就沒有危險麼?再者說,就算你沒有真的傷了他,只潑他一身墨水兒,這也不好吧,你想想,如果換做是你,被人這樣捉弄,你生不生氣?
賽兒啊,於仁父子是到叔叔府上來做客的,是客人,你們這樣這捉弄他,雖然只是小孩子之間的行爲,卻也是我這個主人沒有盡到待客之道,你說叔叔對着於伯伯時,是不是也很難堪?你這丫頭,聰明伶俐,很招人喜歡,叔叔是很疼你的。你看,叔叔府上除了你,還曾再有別人家的孩子可以像自己家裡一樣,在這兒住宿、讀書麼?”
唐賽兒聽他誇獎自己,心裡一酸,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原來叔叔也很喜歡我的呀,可我……我的所作所爲,叫叔叔太失望了……”,一念及此,錦衣夜行吧小品賽兒心裡真比什麼都難過。
夏潯道:“賽兒,你漸漸長大了,要學得懂事些。你看,思楊、思潯,思祺,包括我那個心眼兒最多,總跟個小大人兒似的三丫頭思雨,都服氣你、欽佩你,你該給她們帶個好頭兒纔是,一幫小丫頭這麼淘氣,是不是不對?”
唐賽兒抽抽答答地道:“我……我知道錯了……”
夏潯道:“那麼……,你告訴叔叔,這一次捉弄于謙,都有哪個丫頭參與了?”
唐賽兒一呆,看着夏潯的目光,不敢與他對視,她低下了頭,囁嚅半晌,還是擡起頭,堅持說道:“叔叔,真的是賽兒一個人乾的!”
說完這句話,她就趕緊低下了頭,欺騙她最孺慕的夏叔叔,她很內疚,但是,這個罪,她一定要自己擔,絕不會諉過於人的。夏潯笑笑:“你這丫頭,死鴨子嘴硬,哼哼,倒真是夠義氣啊!思楊、思潯幾個小傢伙沒認錯人!”
這時,讓娜已端了粥上來,夏潯說給她盛小半碗,讓娜看着賽兒可憐,那碗粥可是大半碗都不只。
夏潯道:“好啦,你安心吃點東西,填填肚子,暖和暖和,于謙呢……,那倒黴孩子,只是被木桶砸暈了而已,沒有死,現在已經搬去國子監讀書了。你可以放心了,這次叔叔也不罰你,你自己真的認了錯纔好,以後再這麼不懂事,叔叔可是要真生氣的!”
“於……于謙沒死?”
唐賽兒驚喜交集,顫聲再問一遍,確認于謙還活着時,她終於忍不住伏案大哭起來,那是喜極而泣,也是一直以來擔驚受怕、內疚委屈以及對孃親的牽掛思念,所有的一切的最終傾瀉,哭得好不厲害,讓娜和西琳看得心疼,連忙攬住她肩膀,柔聲安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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