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頭領、各位族人,阿魯臺不接受我交換俘虜的條件,爲了招攬人心,處死了我們的滿都拉圖!今天,我要當衆處死他的義女,血債血來償!”
部落中一位名叫勞彪的長老冷笑連連地道:“我們的英雄滿都拉圖,連同我部落中三千名勇士,死傷慘重,殺死一個女人就算是血債血償了麼?”
豁阿目光如電,攸地落在他的臉上,沉聲道:“勞彪大人,我三千將士是死於沙場!他們燒掉了阿魯臺的糧草,使得阿魯臺士氣大喪失,才讓我軍大獲全勝,求仁得仁,死得其所!怎能與滿都拉圖被殺混爲一談,你是要故意挑唆族人對我的不滿麼?”
勞彪是個四十上下的男人,一部山羊鬍子,臉頰瘦削,眼神有些陰鷲。
豁阿是被哈什哈擄回來的女人,勞彪一直不服氣這個外來戶可以代替哈什哈統領整個部落。勞彪的想法在部落中很有市場,挑戰豁阿地位的主要人物就是這個勞彪,以前有滿都拉圖全力支持豁阿,勞彪也沒辦法。如今滿都拉圖被殺,他反而擺出一副爲滿都拉圖打抱不平的樣子,籍機對豁阿發起挑戰。
一聽豁阿這麼說,勞彪陰陽怪氣地笑道:“說到燒燬阿魯臺的糧草,我記得哈屯下令進擊的時候曾經說過,阿魯臺不止一處糧倉,可現在怎樣?若非如此,滿都拉圖大人燒了阿魯臺的糧草後完全可以功成身退,從容返回,何至於還要奉命繼續搜索,深入敵後,以致全軍覆沒,哈屯,此事只怕你是難辭其咎!”
豁阿強捺怒火,說道:“消息瞬息萬變,蒐集到的情報真真假假,那也在所難免。這個命令,是大汗親口下達的,我只是遵從大汗的命令,勞彪大人如果不服,可以徑去撒木兒公主營中,向大汗抗辯!如果勞彪大人覺得殺一個烏蘭圖婭算不得血債血償,那麼我可以把全部兵馬交給你,去伐阿魯臺!”
豁阿美麗的臉龐掛滿寒霜,不屑地冷笑,睨着勞彪道:“阿魯臺雖然成了喪家犬,明軍卻已介入,勞彪大人,你敢去麼?”
“你……”
勞彪被反將一軍,臉色脹紅,欲待再說,滿都拉圖的從弟少布已不耐煩地道:“豁阿哈屯,勞彪大人,兩位請不要爭執了!先殺了烏蘭圖婭,告祭我兄長在天之靈吧!”
豁阿和勞彪各自冷哼一聲,就此不言。
一行人紛紛出了大帳,來到帳前,帳前高杆上懸掛的大旗已然放下,那繩索正綁在小櫻的身上,旗杆前邊,還擺着一張香案,案上焚香,準備把小櫻點天燈的時候,舉行告祭滿都拉圖的大禮。
侍衛們排列整齊,把那高杆圍在中央,中間露出一塊圓形的空地,更遠處,許多部落戰士都圍攏過來。他們之中大多身上有傷,有的只吊着胳膊,有的扶着柺杖,當初出兵時,他們兵強馬壯,數倍於現在,而如今大部分已埋骨荒原,倖存的人也是大多傷殘。
對小櫻還抱有一絲憐憫,懷着些憐香惜玉心情的終究只是少數,仇恨充溢了他們的胸膛,大部分人滿腔快意,他們已經知道明軍介入,報仇雪恨的可能已經化爲泡影,即便明軍不曾介入,繼續打下去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因爲出兵之初,誰也不曾想到這場仗會打得如此艱苦。先是被人吃掉了一支兩萬人的主力,使得本來佔優的形勢變成了均衡的戰局,接着雙方總是互有勝負,實力的削弱是同步進行的,而且始終不曾打破這種平衡,以至傷亡遠比戰前的估計擴大了無數倍。
如今再打下去,縱然滅了韃靼,他們自己的實力也將損失殆盡,或者只消給他們幾年功夫就能恢復元氣,但是瓦剌周邊那些國家會坐失良機麼?所以他們務必得保留一些自保的力量,仗既然打不下去了,處死烏蘭圖婭就成了他們自欺欺人的一種手段,或者,這對亡者就有所交待了。
豁阿哈屯目光復雜地瞟了一眼被綁在杆下的小櫻,她沒有再說什麼,部落中的頭領、長老們都在她的身邊,再說什麼皆已無益,豁阿夫人只是沉聲一喝:“把她吊起來,準備用刑!”
繩索被兩個士兵挽着,小櫻的雙腳一寸寸離開了地面。她的樣子很狼狽,全身都被麻布包裹,手足都動彈不得,一頭長長的秀髮都披散下來,被酥油黏成一綹一綹的,還在不斷地滴着油珠,讓她俏麗的容顏微微有些失色。
高杆的頂端有一個鐵環,當她被一點點吊上去,繩索後面一個鐵鉤便正好卡進那個鐵環,她就被固定在旗杆上。
高處,風更凜冽,雖然秀髮粘了油,還是被風吹得飄揚起來,此時她的模樣,就像一位飛天的魔女,只是,她沒有翅膀,她的整個身體都被潑了油的麻布包裹住了。或許,她此刻的樣子更像一隻正在蛻變的蝴蝶,頭先探出了軀殼,身子還困在殼中……
一聲淒厲的鳴叫,幾頭兀鷹在小櫻頭頂上空盤旋,憑添了幾分森冷陰厲的氣氛。
它們正在等着啄食小櫻的身體,那火是不可能把整個人煉化的,當人燒死以後,縛在身上的鐵索,會把她的殘屍依舊固定在杆頂,它們就可以飽餐一頓了,直到它們那鋒利的喙把整個人都叼得骨肉零散,最後成爲一具空空的白森森的骨骸。
“站住!”
“站住!”
夏潯和彭浩快馬馳騁,奔行如電。由於他們已經過了第一道警戒線,此刻又換了馬,所以一開始並未引起遊哨的足夠重視,等他們發現不對勁,一邊向後邊發出警訊,一面圍上來時,夏潯和彭浩鞭馬如飛,已然突破進去,衝到了第二道警戒線上,以致他們紛紛落在後面追趕。
不過這些警哨並不太擔心,來人只有兩個人而已,雖然還不知他們來路,可是區區兩個人能有什麼危險?所以他們追趕並不急,也沒有用弓箭悍然射殺兩人。對這兩個莫名其妙地衝擊大營的人,他們心中未嘗沒有好奇。
夏潯人馬合一,奔行如電,眼看前方就到豁阿的大營,那簡陋的營寨大門赫然在望,吊斗望樓歷歷在目,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住了寒冷的刀柄,只是片刻,那冰冷的刀柄就變得和他的體溫一致,彷彿融合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血脈相通。
這些年,出生入死,見慣了屍骨,他已心如鐵,腸如石,可這種歷練並沒有凍結他的情感,相反,那情感反而更加濃烈,只是他更加習慣於把那情感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讓它靜靜地發酵,直至發出濃濃的酒香。
他已很多年不曾如此衝動了,曾經回想年輕時候一些衝動之下不計後果的事情,他還以爲那只是年少輕狂、不夠成熟,此刻他才知道,其實這麼多年他始終沒有變過。他想做一代名臣,他想成一家一姓之祖,他想世襲罔替,爲子孫後代謀一份大大的家業,他想做他女人心目中最合格的丈夫……
他努力了很久,可到頭來,他還是他,他就是他。如果不是他心中本已有了一個重大決定,或者他還不會這麼容易就解去身上的桎梏,若脫去這一切束縛,他就只是一個不願負情、不願負義,爲情爲義,甘赴一死的熱血男兒!固然,這樣的男人有諸多缺陷,可做回自己的感覺,真好!這樣活着,真好!
轅門在望,箭樓上的瓦剌兵大聲吼叫着,幾枝利箭射到夏潯馬前意圖嚇阻,夏潯依舊提馬向前。“噗噗噗!”,哨兵不再客氣,幾枝利箭射進馬頸,馬悲鳴,仆倒,與此同時,夏潯在馬背上團身縱起,在空中一溜筋斗,避過紛飛的箭雨,已然到了轅門之前。
擎刀在手,“砰”地一聲,木屑紛飛,雷霆一刀之下,整個木柵欄似的轅門被劈得粉碎,夏潯提刀而入,每一腳踏出,都是近丈距離。轅門內積雪已掃去,但地面凍得結實,夏潯身形每落,便膝蓋微曲,繼而伸直,輕輕抖動的瞬間,強壯的身形便離地寸餘,如一陣清風般浮空掠過,行雲流水間,又是常人幾步的距離。
他的動作雖快,身形卻依舊從容,只是一雙眸子變得異常凌厲,黑亮黑亮的,閃着令人心悸的光芒。幸賴營寨中大部分人都圍攏到中軍大帳處去觀禮去了,夏潯在一頂頂帳蓬間穿棱,門口戍守的衛士已無法用弓箭對付他,聞訊趕來阻止的一些士兵又哪是他的對手。
夏潯揮刀,電光頻落,矛折人亡,於一路血光中殺向中軍。
彭浩氣喘吁吁地追到,用蒙古語放聲大呼:“大明輔公國在此,不想受屠族之災者,棄械讓路!”
中軍帳前,豁阿夫人把一枝箭頭前端綁了一團油布的狼牙箭往香案上的牛油巨燭上一晃,火光蓬然亮起,她把箭遞向少布,沉聲道:“少布大人,你來行刑!”
“弓來!”
少布一聲大吼,從急步上前的侍衛手中奪過硬弓,又接過那火箭,認扣搭弦,“吱呀呀”弓如滿月,瞄準了懸在杆頭的小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