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國公讓人攙扶着上了馬車,到了大門口,小廝們正在忙着拆門檻,好讓馬車駛出去,因此停了片刻,外面一陣倉促的忙亂。
馬車裡並不只是魯國公一個人,還有一名國公府供養的清客,伴在國公身邊已經四十多年,羅府子孫都得尊稱一聲“尹公”。
此刻尹公正坐在馬車一側,一身葛麻色的素面通袍,面容肅然、鬍鬚半白,卻十分清瘦精神,淡聲道:“國公爺,方纔馬房裡的人真是膽子不小。”
魯國公的臉色甚是陰霾,眼睛微微眯起——
看來下人們都覺得自己老得不行了,活不了幾天,國公爵位遲早要落在四房,居然如此明目張膽的拖延時間!
就是不知,那位冷情冷心的兒子知道消息以後,會如何應對此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近,最終在馬車外面停下。
外面來人靜了一瞬,方道:“爹,聽說你要去宮裡?”沒有任何意外,是四爺羅晉年的聲音。
魯國公的臉又沉了一分,卻沒有回答,只是朝外道:“策馬!”
“爹!”羅晉年居然不管不顧,攔住馬車掀了簾子,身邊的人早退得乾乾淨淨,他低着頭道:“爹這是要去請封世子嗎?兒子想要知道。”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魯國公應道:“是。”
“爹要請封誰?”
魯國公冷聲反問:“我打算讓誰做世子,還要跟你商量?”
“兒子不敢。”羅晉年仍舊低着頭,不知道是害怕看父親的眼光,還是不願讓父親看到自己的眼光,回道:“兒子只想聽爹一句話。”
魯國公眼裡的陰霾越來越重,原本渾濁的目光,陡然間清明起來,“今天我若是不告訴你,又或者,請封世子的人選不是你。”冷冷問道:“是不是就不能出這個門?”
羅晉年突然跪了下去,訴道:“當年老五的那件事,兒子即便有錯,可是也無法預料後面的結果。至於小六……”他冷聲一笑,“兒子若是有心害他,又豈會等到娶妻成家以後?”聲音裡有幾分傷心,亦有幾分委屈,“爹……,兒子真的想不明白。”——
明明自己纔是最合適的那一個,父親居然放棄了。
羅晉年又道:“兒子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爹指出來,往後一定會改。”這已經是他能忍受的極限,一番話說得頗爲費力。
然而等了許久,卻只等到父親輕飄飄的一句話,“你回去吧。”——
這下總算徹底死心了。
一陣無言的沉默之後,漸漸有了人聲。
馬車緩緩的駛出了羅府大門,朝着皇宮方向前進,走了約莫小二里地的距離,一旁的尹公開口道:“國公爺,真的做好決定了?”
在尹公看來,四爺雖然有些地方做得狠辣,但是勝在年富力強、枝葉繁茂,這纔是大家族的嫡支的首選——
便是當年魯國公得了這個位置,不也一樣一番明爭暗鬥?
六爺的身份雖然不輸什麼,近些年又入朝做了官,但是六夫人身份有些低,而且兩人還沒有子嗣,這可是一個大問題。
還有就是,如果四爺得不到想了四十年的國公爵位,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那麼羅家勢必要陷入無止境的內鬥,這無論如何都不是一件好事。
這些道理,不用說魯國公一樣明白。
兩個都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所生嫡子,一個是看起來更適合繼承嫡支的老四,一個是素來得自己歡心的幼子。
如果沒有當年老五的枉死,沒有後來被算計入門的小湯氏,沒有老四對小六一連串的設計,甚至差點害得小六媳婦丟了命——
那麼即便對老四有些失望,最終還是會忍下選擇他的。
小六受了重傷,自己自然是十分心疼。
但當年也是這麼走過來的,往深處想一想,自己亦不能百分之的確定,一定就是老四下的手。
這種家族爭鬥,很難看得清真相究竟是什麼。
假如是老四下得手,那自然不用說。
但……,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老四的算計,如果這一次真是小六豁出去了,那麼他也只敢用傷害自身的方式,來讓自己做一個決斷。
而不是像老四那樣,對兄弟一步一步緊逼不放。
如今四房的兩個孫子已經成家立業,算是後繼有望了。
小六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如果得了爵位,即使討厭四房兩個侄兒,只要他們不主動招惹,應該不會去做什麼手腳。
況且,還有老四坐鎮幾十年把持。
等到老四不在的時候,世弘和世恭早就兒孫滿堂了。
假如反過來的話,……老四在心裡憋了幾十年的委屈,一旦得位,只怕不會輕易放過六房,這一支很有可能延續不下去。
魯國公想起了蔡氏,那時候自己比老四還要年輕一點,跟那個美而惠的小妻子,有過一段不短的恩愛時光。
蔡氏生下了兩個兒子,一個出類拔萃,一個孝順討喜,卻可惜早早的走了——
難道,連一點血脈都不給她留嗎?
繁華的街區中,一輛華貴的馬車從大路中間穿過。
這在皇城根兒下實乃常事,周邊的商販和行人都已經見慣不慣,依舊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兒,只是偶爾有一、兩聲感慨。
“瞧見沒有,是國公府的馬車。”
“嘖嘖,好生氣派。”
“啊……”不遠處突然有人驚呼,惹得衆人慌忙順着聲音看過去。
只見一頭受了驚嚇的瘋牛,正沒頭沒腦的朝這邊衝了過來,“砰砰砰”一陣亂響過後,街上頓時炸開了鍋。
有人被嚇得摔在地上,有人被牛帶翻,旁邊商販的東西灑落滿地,一片狼藉。
然而就這樣,還是沒有止住瘋牛的勁頭,居然直奔前方路中間的馬車而去,“轟隆”一聲,邊上跟的人沒有拉住,馬車被撞壞了好大一塊。
“國公爺!!”
“快瞧瞧,國公爺碰着沒有?有沒有受傷?”
外面的人一團忙亂,裡面卻很安靜,直叫人等得不耐煩了,方纔傳出一聲,“國公爺受了驚嚇,先回府吧。”
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瞬間淹沒在喧鬧的人聲之中。
馬車還能勉強行駛,又按着原路返回了國公府,剛到門口,就有小廝緊着往裡面報消息。
這邊門檻還沒來得及拆完,羅晉年便“聞訊”趕了出來,一臉擔心之色,朝車裡面問道:“爹,你還好吧?”——
父親受了“傷”,年紀又大,勢必要留在府裡慢慢調養。
若是一時半會兒好不了,請封世子的事就有了轉機,託人送摺子進宮也是有的,到時候想做什麼不容易?
這不是上策,但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然而簾子掀起,走出來的人卻只有尹公一人。
羅晉年的臉色變了變,迅速的往裡面看了一眼,的確是空蕩蕩的,父親居然不在馬車裡面!腦子裡突然“嗡”的一聲,渾身頓時僵硬起來。
尹公揉了揉磕破的額角,搖了搖頭,眼神裡有些複雜之色,對身邊一個青衣男子說道:“按國公爺先前的吩咐行事,你去吧。”
“四爺,請!”那青衣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語氣卻不容商量。
尹公見羅晉年不肯動身,上前揮退了小廝們,淡淡道:“四爺回去吧,何苦鬧得太難看呢?外面可是人來人往的。”
羅晉年心裡明白,尹公能夠如此悠閒的跟自己說話,周圍必定不止青衣人一個,況且一看那青衣人的身手,便是三、五個自己在這兒,也一樣逃不出他的手心。
成王敗寇,此刻再說什麼皆是無益。
“逆子!!!”魯國公臉色鐵青,坐在書房正中的太師椅裡面,痛心的看着面前的兒子,沉聲道:“爲了世子之位,你居然泯滅人倫膽敢弒父!”
羅晉年心裡清楚,父親既然早早的就謀劃好了一切,那麼此刻自己落敗,養着那些清客幕僚肯定一樣落網——
自己輸了,全盤皆輸!
但不論自己處於何種形勢,“弒父”這種罪名一樣沾不得!
“爹,兒子不知這話從何說起。”
“你不知?那我來告訴你!”魯國公用柺杖狠狠的點地,痛聲道:“你不就是想把親爹圈在家裡養病,然後做牀前孝子嗎?我若是識相的少不得要感念,沒準兒把摺子直接給了你;若是不識相……”心痛難抑,“只怕這病就養不好了吧!”
“爹無憑無據,就非要把罪名往兒子頭上戴……”
“無憑無據?!”這話更是勾起了魯國公的恨意,老五的死、小六的傷,小兒媳差一點枉送性命,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歌伎小妾,不都是無憑無據嗎?氣得渾身亂顫,朝外喊道:“來人!”
“國公爺……”
“拿板子來,今兒我要好好訓誡一下兒子!”
那小廝雖然有些吃驚,但沒敢絲毫的猶豫,慌忙跑了下去拿東西。
開玩笑……,這種時候再沒有眼力見兒,回頭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倒是四爺年紀也不小了,不知道受不受的住。
羅晉年也怔住了。
父親居然要打自己的的板子,——這……,且不說傳出去是多大的笑話,單是父親的怒氣有多少,就值得細細衡量。
這板子底下,打死人也是有的——
四爺“病”了。
這個消息正在以風一樣的速度傳播,很快羅府上下人人皆知。
“外頭說……”段嬤嬤略略低頭,詳細道:“說是早上國公爺出門,結果路上受了驚嚇,正在上火的當頭,偏生四老爺又出言頂撞,結果更是火上澆油。後來國公爺大發雷霆,不光罵了四爺,還讓人取了板子過來打了一頓,所以就病了。”
做父親的打兒子天經地義,甚至不需要理由。
但是以羅晉年的歲數和官職地位,還被年邁的父親打,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不過這些都是表面現象,大家皆是心知肚明。
段嬤嬤又道:“後來還是四夫人趕了過去,連哭帶訴好歹才停了下來。”
“好,知道了。”玉儀揮退了段嬤嬤,坐下道:“你好好養傷,家裡應該能安生一段時間了。”
羅熙年“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即便自己心裡再恨異母的哥哥,但對於父親來說,都一樣是親生的兒子,容不得誰算計誰,誰動手誰就是反逆!
沒法子,自己不能親自動手殺了他,亦不能毀了他——
前者自然不用說,後者若是自己將哥哥的把柄揭發,那麼羅家亦會受到牽連,父親絕對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不到最壞的地步,自己實在不想弄個魚死網破——
如果當初走錯一步,今天“病”的人就是自己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各種忙、各種累,弄得最近連續幾天熬夜,快有些吃不消了~~~本來想寫玉儀和小六的JQ,也找不到感覺,下一章吧~~~
PS:有人問到地雷,就跟打賞的紅包一樣,不建議大家投,浪費錢~~~想玩扔個地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