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下)

轉眼到了四月裡,六房一連接着出了兩件喜事,先是彩鵑出嫁,繼而素鶯出嫁。

原本彩鵑的吉日在二月,當時六房和四房正鬥得厲害,亂糟糟的也顧不上,只好另外擇了新的吉日,倒是跟素鶯湊在了一塊兒。

玉儀一人賞了五十兩銀子的添妝錢,私下又單獨再給了五十兩,算是壓箱底的,衣服料子什麼的亦賞了不少。

看着兩位大丫頭風風光光嫁了人,底下的小丫頭們都是豔羨不已。

同時也算是各自有了盼頭,只盼自己做得好了,得了夫人的賞識,將來也能嫁得風光一些,因而服侍得比從前更加盡心,六房一派上下和睦的景象。

一等丫頭的位置空了兩個出來,先把問棋和桂枝補了上去,接着又是補二等丫頭的,好一番人事調動,再者彩鵑、素鶯又回來磕頭,六房的院子就一直沒有清靜過。

玉儀連着忙了小半個月時間,才總算是消停下來。

這邊閒了,段嬤嬤就在旁邊說着閒話,避了人,“夫人……,如今老爺屋裡一個人都沒有,你看是不是……,從問棋幾個人裡挑一個出來?”——

讓自己親手給羅熙年選小老婆?

拜託,自己的思想覺悟還沒有這麼高的層次。

他自個兒要納妾收通房,自己不會管,也管不了,但是要自己主動的……

假如通房丫頭是自己送的,讓人過去陪睡自己不痛快,不讓去又耽誤了人家,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添堵嗎?

“夫人……”段嬤嬤苦口婆心勸道:“雖說如今老爺心裡有夫人,可是男人的心總是靠不住的,就算他不動心,也架不住別的人狐媚勾引啊。這萬一要是讓外頭的人進來,更加不好拿捏,平白惹出多少事來,還不如從自己的丫頭裡面挑呢。”

玉儀微微煩躁,“嬤嬤,我知道了。”

段嬤嬤見她不耐煩聽,只好打住,搖了搖頭轉了話題,“別的先不說,夫人能早一點懷上身子就好了。”

玉儀拖腮望着窗外,嘆氣道:“我也想啊。”——

明明最近挺努力的,怎麼小蝌蚪先生就沒和卵子女王勾搭上呢?

“夫人。”掀簾子進來的是桂枝,容長臉面,但是很白淨,如今接替了素鶯的差事,辦起事來很是穩重,“老爺回來了,不過去了小齊大爺的屋裡。”

她從前是羅熙年屋裡的丫頭,難得主母青眼有加,升了一等丫頭,自然要更賣力更盡心的回報,才能保證位置坐得穩。

玉儀聽了點點頭,“知道了。”

心下忍不住想,小湯氏到底能不能把齊哥兒抱走,快點出一個定論,自己也好相應的做點對策,——不論管還是不管,都不能再這麼放任下去了。

羅熙年在齊哥兒的房間裡,連椅子都沒有坐,看了看孩子,朝奶孃問道:“最近齊哥兒常去太夫人那兒?”

“也沒有經常去。”奶孃吃不准他的態度,小心翼翼回道:“有時候太夫人找了,我就抱着齊哥兒過去玩一會兒。”

羅熙年扭了頭,朝齊哥兒問道:“太夫人那裡好玩嗎?”

齊哥兒有些怕他,不如在玉儀面前放得開,怯怯道:“好……”

奶孃的眼神閃了閃,趁機忙道:“國公爺和太夫人都很喜歡齊哥兒,還誇了,直說齊哥兒是個聽話懂事的,倒是投了緣了。”話裡流露出濃濃的去意,掩都掩不住。

“所以呢。”羅熙年冷冷看了過去,“齊哥兒跟夫人就不投緣了?”

奶孃嚇得低了頭,“老、老爺……”

羅熙年甚是討厭奶孃的態度,——認真說起來,妻子待齊哥兒算不上多親密,但是平日裡也是溫溫柔柔的,更沒有動過什麼壞心眼兒,何以被人揣測成這樣?!看奶孃這副巴不得離開的樣子,倒好似妻子藏了奸似的。

這個奶孃還知道從前瑤芳的事,萬一在齊哥兒成長的過程中,被她灌輸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好好的苗子都要引歪引邪——

如此看來,奶孃留不得了。

羅熙年回到主屋,玉儀正在忙着放碗布筷,見他進來,擡頭笑道:“正說讓人去請你吃飯,今兒中午燉了酸蘿蔔老鴨湯。”

羅熙年由着倚雲服侍洗了手,坐下端起湯碗,喝了兩口,“嗯,味兒不錯。”

玉儀遞了飯過去,替他加了一筷子的菜,自己方纔開始喝湯,順口問了句,“過幾天就該殿試了吧?”

“嗯。”羅熙年點了點頭,“殿試完了,接着就該是選拔庶吉士。”

玉儀想了想,以馮懷遠二百二十八名的水平,狀元探花什麼的肯定無望,就算殿試超水平發揮,至多也就擠進二甲。然後選庶吉士就有些看運氣和關係了。如果羅熙年不插手這件事,馮懷遠應該不會狗屎運爆棚,一路順風順水選上庶吉士吧?

不是玉儀看不得別人好,實在是有些擔心玉華,馮懷遠如果一路青雲直上的話,恐怕更要嫌棄這個糟糠之妻。不過也不想多插手,去壞了人家好事,因此只是對羅熙年道:“我看大姐夫是個有才氣的,想必能夠選上,這件事你就不用多費力了。”

羅熙年聽了,咀嚼的速度慢了一些。

繼而一想,覺得妻子是不喜歡這些亂七八糟親戚的,反正自己也不喜歡,誰還願意沒事找事去跑腿不成?倒是樂得不管,因此笑道:“好。”

飯後消了食,一時間也睡不着,玉儀便歪在他的懷裡說話,——只是牀上不是說話的好地方,說着說着,兩人便用肢體語言代替了一切。

一番巫山**之後,二人都是筋疲力盡。

羅熙年看着小臉紅撲撲,嘴脣水潤潤的妻子,再看向自己身上的痕跡,突然發覺最近小辣椒在**上很用功,——難道是因爲自己還沒有孩子,齊哥兒帶給她壓力了?所以纔會這麼拼命的,像是完成任務的嚴格認真對待。

心下念頭微微轉動,又想到了齊哥兒——

從前自己總是覺得哥哥早逝,有太多太多的牽掛,太多太多的不捨,總是想保護好他留下來的一切東西,……包括血脈。

如今才發現,當初是自己太過任性執着了。

父親的話並沒有錯,齊哥兒跟着小湯氏不會受到虧待,甚至會比在六房更好,養在祖母跟前的庶孫,至少比一般的庶孫強多了。

前段小辣椒對齊哥兒稍好了一點,不是還有流言,說是她想認在膝下自己養嗎?這還算是好的,看奶孃那疑神疑鬼的樣子,就算妻子本來是好心,也要被她歪曲成另外的意思。

小辣椒白白受氣不說,還容易讓外人誤解。

或許,自己真的應該退讓一步。

出乎玉儀兩口子的意料,馮懷遠殿試發揮的很好,得了上頭的青眼,不光擠進了二甲進士,而且還排到了一百四十六名。

一路好運不斷,最終出人意料的選上了庶吉士——

這下可了不得了。

如今馮懷遠也算是翰林院的人了,雖然還沒有官職,但是可以在翰林院呆三年,三年之後考覈,——成績好的正式成爲翰林,那可是官職正五品的學士,成績差一點,可以撈到一個正六品的六部主事,最不濟還能被派往地方任職,至少也是一個正七品的知縣老爺。

這樣的官職國公府自然不會放在眼裡,馮家卻是揚眉吐氣,只覺一夜之間躋身官宦人家,連帶說話都帶了幾分官家人味道。

要知道翰林的官職品級不高,但卻被視爲清貴之選,如果有機會進入內閣,前途將不可限量,甚至官拜相位都是有的。

雖然這個機率跟中彩票一樣,但馮懷遠自然不會這麼想,只覺腰桿硬了,說話的氣也粗了,要不是該顧及讀書人的風骨面子,只怕鼻孔都長到頭頂上去了。

早先跟着玉華去看了房子,原本還有一、二分猶豫的,現今馮懷遠志得意滿,覺得自己將來肯定是要留京任職,——租房子住說出去多不好聽,立即拍板買下了房子。

當然了,銀子都是從玉華的嫁妝裡面掏的。

馮懷遠纔拿了妻子一大筆銀子,便是再急着納妾,也只得忍一忍,更何況眼下還有另外一件要緊事。

“你想把秀秀送給楊大人做填房?”馮母問道。

“什麼送?”馮懷遠皺了皺眉,有點不滿意母親的這個字眼,“人家是好歹也是正七品的官老爺,難道還辱沒了她不成?”

“看你,我又不是捨不得一個女兒。”馮母這話說得絲毫不虧心,——換做要嫁的人是親生女兒,斷然不會這麼痛快,至少得先問清楚再說。

馮懷遠端起茶喝了一口,“反正秀秀嫁過去只有享福的。”

馮母笑着問道:“我只是有些奇怪,這樣的好事怎麼就輪到咱們家了?京城裡的好姑娘多了去,秀秀也不見得有多出挑。”

馮懷遠淡淡道:“別的沒什麼,就是楊大人年紀稍微大了些。”——

豈止是大了一些?三十九歲,這年紀都足夠做他的爹了。

馮母便道:“年紀大一些的人穩重,也好。”

“另外就是……”馮懷遠咳了咳,“楊大人家裡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娘你回頭好生跟秀秀說一說,嫁了人記得要賢惠一些。”

馮母點了點頭,又問,“你這一次能選上庶吉士,是不是多虧了楊大人幫忙?”她深知兒子的脾性,對這麼親事如此上心,必定是受人好處手軟了。

馮懷遠支支吾吾的,說道:“楊大人才得七品而已,能幫上多大的忙?”

“我瞎問問。”馮母怕兒子面子上不好看,也就沒再多問。

馮懷遠心裡卻是清楚的,自己能夠選中庶吉士,這位楊典簿一定在中間出了力,雖然不清楚以他的官職,到底是暗地裡走得怎樣的門路。

最近楊典簿對自己親近得有些異常,言語間時常“無意”問到國公府,很明顯,是想七拐八拐的跟自家結親,再跟國公府搭上一縷遠房親戚關係。

就是不知道,這其中是國公府的人授意讓他幫忙的呢,還是他自己主動的,不過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

玉儀一定沒有想到,雖然自己不願意管馮家的事,但是架不住國公府招牌太大,自有熱心人前仆後繼,主動就把路給馮懷遠鋪好了。

眼下的她,正在忙着籌備羅熙年的生辰宴席。

去年的這個時候,羅熙年正在火速奔往蘇州救人的路上,整個人心急如焚,哪裡還顧得上過什麼生辰?如今兩個人喜結良緣,又一天天走到了現在這一步,婦唱夫隨,的確應該好好的慶祝一番。

玉儀如今主持着羅家的中饋,不能想從前那樣偷懶,大小宴會都得自己調停,再加上爲了讓某人高興一點,因此籌辦得格外隆重。

而京城裡但凡跟國公府有點關係的人家,今日都派了人過來——

無他,只因羅熙年是未來的魯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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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康公主親自過來了,帶了徐月嵐,見了玉儀笑道:“芝丫頭就快出閣了,今兒人太多沒讓她來,反正她嫁也嫁在京城裡,今後你們有的是時間說話。”

玉儀雖然有一點點小遺憾,不顧今天自己忙得腳不沾地,也顧不得了,頷首道:“正該如此纔對,人多事多難免會有些衝撞了。”又道:“今兒忙,先給外祖母告個罪,等下只怕有些招呼不到。”

豫康公主哪裡會怪罪她?連連笑道:“你忙你的,這可是當家媳婦的正事呢。”

玉儀笑了笑,見有徐月嵐陪在旁邊,又留了已出嫁的素鶯負責招呼,自己便先去外頭忙了。

今兒來的女眷特別多,出了一些身份高貴一點的,關係親近一點的,其餘的並不都要玉儀親自招呼。只有孔家和馮家,雖然身份不夠高,但卻是正經的孃家親戚,少不得單獨說了幾句。

因見玉清穿得寒素了一些,玉儀還特意叫桂枝找了兩支金釵出來,給她和玉嬌一人分了一支,——孃家人再不好,當着外人還是要留幾分臉面的。

玉清諾諾道了謝,玉嬌則是大聲嚷嚷了好幾句,奉承的姐姐天上有地下無,唐氏瞧着直皺眉,又不好在外面多說什麼。

玉儀還有許多事要忙,對唐氏笑道:“我讓曹龍媳婦過來陪着太太,有事太太只管吩咐她就是。”她說的曹龍媳婦就是出嫁了彩鵑,並非特別禮遇孃家人,實在是有些不放心罷了。

正巧馮家的女眷也前後腳到了,便把她們安排在了一處。

出門去往前面大廳的路上,問棋小聲咕噥道:“那個馮家大小姐是怎麼回事?哪有去親戚家做客,穿人家給的舊衣服的?也不嫌丟人。”

“什麼舊衣服?”玉儀倒是沒有留意,自己要招呼要忙的實在太多了。

“就是上次夫人給她換的衣服啊。”

“可能……”玉儀也覺得有些好笑,揣測道:“可能自己沒什麼像樣的衣服,再說我那一身說是舊的,怎麼着也有八成新,她想穿便穿吧。”沉了臉交代道:“可不許盯着人家看,更不許說什麼,年輕姑娘的臉嫩着呢。”

問棋連連點頭,還是小聲牢騷了一句,“真是寒磣。”

到了前廳,正好趕上鎮南王妃和永寧郡主到了。

這兩位身份都很高貴,且鎮南王府又是五夫人的孃家,與羅家是世交,情分非一般人可比,自然要親自迎接一番。

永寧郡主上個月下嫁工部尚書之子,如今也挽了婦人頭,比之從前多了一份成熟穩重,見了玉儀笑道:“好些日子沒有見到你,越發的能幹了。”

“誰都像你?”鎮南王妃在旁邊取笑她,說道:“還非得拉着我一塊兒過來,還是從前小姑娘的樣子。”

玉儀聞言一笑,“這是王妃和郡主姑嫂和睦的佳話,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呢。”

鎮南王妃瞧了瞧她,誇道:“瞧瞧這張嘴巧的,到底是做了當家主母的人,說話都不一樣。”

玉儀陪着說笑了一陣,安頓好了人,便又趕着忙別的去了。

永寧郡主看着她遠去的背影,眼裡有一絲豔羨——

當初人人皆知的小霸王羅小六,原本極不靠譜的人,不少權貴人家都不願意把嫡女嫁過去,怕得就是自家女兒受了委屈。

後來羅熙年娶了這位人人都不看好的新夫人,居然意外的收了心,成婚一年多愣是一個人也沒有收。雖說中間有幾段不光彩的鬧劇,但是如今,六夫人可是一個人獨享丈夫啊,試問京城裡有幾個婦人有這福氣?

更讓人合不攏下巴的是,羅熙年居然在世子之爭中勝出,這位六夫人水漲船高,將來就是超品級的魯國夫人!——

這命……,也委實太好了些。

開席前閒話時,永寧郡主偶爾感嘆了這麼一句。

“什麼好命?”惹得孫柔直撇嘴,不屑道:“那都是我姐姐挑剩下的。”

“你怎麼又說這話?”永寧郡主心裡有些厭惡,秀眉微蹙,“從前說說也罷了,現今人家是什麼身份?大家都是在京城走動的,若是一句半句傳出去,便把國公府給得罪了。”打定主意,以後還是少和這樣嘴碎的人來往。

孫柔一向最愛討好她,忙笑道:“我不過說說玩兒罷了。”心下卻是不以爲然,又對玉儀有一些羨慕嫉妒恨。

永寧郡主淡淡道:“你也大了,莫要再像從前年幼那般的胡鬧。”

“郡主姐姐,我知道了。”孫柔輕輕搖了搖團扇,扇了半日,又喝了一碗冰鎮酸梅湯,方纔覺得心頭涼快了些——

那孔氏現今就得意吧!嫁了人一年也沒有個動靜,兒子遲遲不出來,羅家六房還少得了添人?看她還能得意幾天,回頭有她哭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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