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羅府(上)
次日早起,第一件事情當然是去拜公婆。
給公公敬茶還好說,玉儀的婆婆前後可是一共有四位,這要怎麼個拜法?偏生這種事情自己不好問,因此只看丈夫的臉色行事。
羅熙年叫人請了乳母蔡媽媽過來,——沒錯,跟他的生母同姓。
據說是第三任夫人蔡氏的族人,因爲家道中落,這才全家上京投奔了族親,後來做了羅熙年的乳母。羅熙年四歲的時候,生母蔡氏就已經亡故了,可以想象,跟乳母的感情非同一般。
因此人進來的時候,玉儀很是客氣的叫了一聲,“蔡媽媽好。”
蔡媽媽趕忙笑道:“給六夫人請安。”
“先別客套了。”羅熙年打斷道:“今兒我不方便自己先出門,有勞媽媽走一趟,去祠堂把三位太夫人的靈位請出來,等下也好一起敬茶。”
玉儀目光一閃,——小湯氏是必須要拜見的,不管羅熙年心裡怎麼想,名分上的東西改變不了,不然連帶自己也要被人指責。
而丈夫真正想要讓自己敬茶的人,大概只有生母蔡氏了。
可是做的太露骨又不合適,把前頭三位夫人一起請了,合情合理、名正言順,這裡頭的區別在於,——是去祠堂拜祭,還是當着小湯氏和衆人的面,後一種法子,小湯氏只能人前喝到第四杯茶。
迄今爲止,玉儀連小湯氏是什麼樣兒都不知道,當然談不上有意見。不過這個時代丈夫就是天,做妻子的只能順從,斷沒有跟丈夫對着幹的。既然丈夫不親近繼母,那自己也只能跟着他走了。
到了前面上房,玉儀先給公公魯國公敬了茶,聲音甜美,“爹,請用茶。”心中卻是有些汗顏,這年紀叫一聲爺爺都夠了。
魯國公穿了一身紫棠色的通袍,接茶象徵性的喝了一口,說道:“以後小兩口和和美美的過日子,比什麼都強。”身邊的丫頭捧着東西上前,烏漆盤子的紅綢上,躺着一對足金的金鐲子,款式並不特別,但明顯分量十分的足。
玉儀含笑接了,“謝謝爹的厚賜。”
魯國公原先還有一絲不滿意,如今親眼見了小兒媳,小模樣兒端莊明麗,舉止大方得體,這才把心裝回肚子裡去。一想到小兒子收了心,爲了媳婦把屋裡人都賣了,嘴角的笑意不由更深了。
小湯氏在旁邊笑道:“這下好了,野馬都套上籠頭了。”
羅熙年笑了笑,看不出是什麼情緒,並不接話頭,側首對自己媳婦說道:“給大太夫人敬茶。”
小湯氏的笑容僵了一下,也抿了嘴。
按着順序,玉儀挨次給前面三位婆婆廖氏、湯氏、蔡氏敬了茶,唯一的區別是,在給蔡氏敬茶時,回頭看了丈夫一眼。
有些東西點到即止,相信羅熙年心裡不會不明白。
前面這三位都是靈牌,當然不會有打賞,輪到小湯氏的時候,給了玉儀一隻赤金的銜寶石鳳釵,比李氏給的那支還要大、還要華麗。因爲講究好事成雙,另外還給了一塊龍鳳呈祥的團形玉佩。
玉儀依舊笑着謝了,然後一臉柔順的站在丈夫身側。
魯國公開口道:“你們還要進宮謝恩,回去收拾收拾,別耽誤了時辰。”等小兒子和小兒媳出去,自己也起身離開了。
小湯氏回了自己的房間,竇媽媽跟着進去,摒退了丫頭問道:“太夫人瞧着,這位新娶的六夫人如何?”
小湯氏抿嘴一笑,“咱們六老爺千挑萬選的夫人,自然是好的。”
早在賢哥兒降生以後,羅家便統一喚了稱呼,況且羅熙年現在又有官職,是理所當然的六老爺,至於“六爺”的稱呼,只外人表示對國公府的尊敬罷了。
竇媽媽說道:“就是年紀小了一點,模樣兒身板還沒長開呢。”
小湯氏淡淡道:“人小輩分不小,四夫人見了也得叫一聲弟妹,兩位奶奶遇着更得尊敬長輩,稱呼一聲六嬸嬸。”不知想到了什麼,眼裡閃過一縷淡淡笑意,“可算是難爲她們了。”
竇媽媽看了主母一眼,沒有答話。
小湯氏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落寞之色,——想當初自己嫁進國公府的時候,差不多也是這個年紀。
玉儀和羅熙年一起回了房,各自換了禮服。
按照禮儀,玉儀應該穿三品淑人的真紅色大袖衫,裡面則是深青色的褙子,上面用金線繡成孔雀雲霞圖紋。頭髮挽做很簡單的松山髻,以方便帶翟冠,整個翟冠皆用赤金打造,上面是繁複的珠花、金雲片等等,兩邊各有一隻瑞鳥口中銜着珠串,滴溜溜幾乎要墜道肩膀上,好一份沉甸甸的華麗尊貴。
然後再披上霞帔,手上拿着潔白如玉的象牙笏,玉儀走了兩步,感覺想要擺個舒服點的姿勢都難,再扭頭看羅熙年,似乎也比自己好不到哪裡去。
“走吧。”羅熙年開口道。
玉儀跟在他的後頭,出門沒幾步便由彩鵑扶着上了轎,感覺稍微輕鬆一點,因怕晃到了身上的裝束,一路上都挺直腰背坐着,下轎時整個人都有點僵了。
進了宮,自然有內侍上前來引導。
沒有見着上次的施公公,來人是一張陌生的臉,將玉儀二人引導到一處偏殿,笑着說道:“皇上正在和人說着事兒,羅大人和孔淑人先候着罷。”
羅熙年塞了一塊銀子過去,笑道:“有勞嚴公公了。”
皇帝要見什麼人,別說是讓你等一會兒,就是讓你等三、五天,那也是對你天大的恩典。即便是現代社會的老闆,不一樣差不多,要你等就等,要你加班就加班,除非不想混了,否則誰敢說個“不”字?
玉儀恭恭敬敬的端坐着,這個時侯不宜說話。
羅熙年則在打量着自己的小妻子,——昨天夜裡,她爲什麼不想讓甘菊進來?按理說沒什麼好計較的,眼下正值新婚之際,哪個男人會在這種時候睡通房?不是擺明了打妻子的臉嗎?可是她……
當初皇宮內變事件的背後,自己算是出了不小力氣的,否則也得不了從三品的衛指揮僉事,以自己二十出頭的年紀,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紅呢。後來聖上詢問要不要什麼賞賜,本是隨口一說,自己卻主動要了那一道聖旨。
甘菊不是過個丫頭罷了,又老實,自己爲了她進門不難做,攆了那麼多的人,莫非還看不到自己的心意?——
回想起那張嬌羞滿面的小臉,或許是太害羞了。
玉儀還不知道,丈夫心裡正在揣測着自己,一直坐到屁股都疼了,那位嚴公公才又進來,做了一個手勢,示意跟着他一起出去。
出乎玉儀的意料,皇帝長着一張很平和親民的臉,微微發胖,眼角還帶着一絲笑眯眯的意味,只是帝王的氣勢不容忽視。
玉儀行了大禮站起來,只聽皇帝問道:“孔淑人,朕賜的這門婚事可還滿意?”——
啊,哪有這樣問話的?自己能說不滿意嗎?還有皇帝的口氣,到好像跟自己有多熟似的,玉儀含笑回道:“皇上乃聖明天子,賜的婚事自然是美滿良緣。”
“還是……”皇帝突然頓了頓,繼而笑道:“好一個口角伶俐的誥命夫人。”
羅熙年心下微微奇怪,皇帝平時不是這般好說話的人,今兒心情似乎很好,還有雅興打趣自己的夫人了。
玉儀卻在想皇帝前面的半截話,到底“還是”什麼?
皇帝又問起魯國公來,與羅熙年說了幾句,又對玉儀笑道:“論起來,孔淑人還得喚朕一聲舅公呢。”
玉儀笑了笑,湊趣道:“舅公好。”
原本挺正常的一句話,不知怎地把皇帝逗樂了,笑道:“聽着倒是親近。”轉頭看向羅熙年,“有這麼一位伶俐的夫人,可是你的福氣。”
羅熙年笑道:“臣的福氣,都是皇上的恩典。”
皇帝聽了哈哈大笑,“倒還真是應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瞧瞧你們這兩張嘴,把朕都哄得頭暈了。”眼看這一番謝恩戲碼演得差不多了,又再問了豫康公主幾句,方纔擡手道:“都退下吧。”
玉儀一直到走出了大殿,被涼風一吹,方纔驚覺自己跟皇帝說過話,忍不住悄聲問道:“我沒說錯什麼吧?”
“挺好的。”羅熙年看了她一眼,“走吧,先回家去。”
嚴公公在前面引路,回頭笑道:“這進宮面見皇上的人不少,叫‘舅公’的,孔淑人可還是頭一份兒。”
玉儀微微一笑,——皇帝不過是隨口一說,順道給魯國公府和豫康公主府擡擡價,豈會真的在意自己這個晚輩?和外祖母一輩的公主好幾個,底下外孫女更是不少,自己不會沒有一點自知之明,真拿這種話當個寶了。
一行人慢慢的走遠了。
大殿外面的另一頭,站着幾個等候宣召的官員,其中一個指了指,與同伴說道:“瞧見沒有,那位就是魯國公新進門的六夫人。”
另一人努力看了兩眼,可惜看不清,說道:“瞧着年紀還很小啊。”
“不只是年紀小。”前頭那人壓低了聲音,說道:“家裡頭……,嘿嘿……”悄悄擺了擺手,“算是命好,得了聖旨賜婚又封了誥命夫人。”
“這是什麼緣故?”
“誰知道呢。”最先說話那人笑了笑,意味深長道:“聽說是豫康公主的外孫女,別的就不知道了。”
“原來……”另一人笑着點頭,又道:“還是少說兩句,少說兩句。”
江廷白站在旁邊,看着遠遠消失不見的嬌小身影,還有她身邊的另外一人,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只是聽着身邊這些人的流言蜚語,覺得十分煩躁,又不便輕易得罪同僚們,等到內侍出來傳召,便一拂袖自己先進去了。
回府下了馬車,二門上又有婆子擡了軟轎上來,玉儀上了轎,羅熙年則去父親魯國公那邊了。進了六房的院子,剛要回自己的屋子歇一歇,便看見一個穿靛藍比甲的丫頭一探頭,見着自己又縮了回去。
段嬤嬤見了不由皺眉,喝斥道:“誰在哪裡鬼鬼祟祟的?”
靜了片刻,那丫頭方纔一臉陪笑走了過來,模樣兒清秀,十分的低眉順眼,上前襝衽道:“婢子甘菊,給夫人請安。”
玉儀略想了想,笑道:“老爺去國公爺那裡了。”想來是自幼服侍慣了,每每都等着羅熙年回來,如今有了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表現的太明顯。
甘菊的目光閃了閃,有些驚訝,又有些惶恐不安,嘴脣動了半晌也沒說出話來。
玉儀瞧着她身上的打扮,——比甲是暗淡的靛藍色,且是素面,頭上挽了一個很是老氣的髮髻,只戴了幾支銀釵裝飾,素得不能再素。
難道昨天端水的事,讓這位姑娘有了什麼想法不成?都不敢好好打扮,明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猛地一看,倒跟快三十歲了似的。
心下不由苦笑,自己只是想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雖然並不怎麼美好,更有一點自欺欺人的味道,但是真的僅此而已。
推翻封建社會的三妻四妾習俗,這個任務的難度太大,那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做到的,自己還沒有打算挑戰的勇氣。
甘菊見她盯着自己不說話,更是一臉緊張,“夫人……”
“你也穿得太素了。”玉儀淡淡一笑,招了招手,“你跟我進來吧。”
進屋讓彩鵑開了妝盒子,按照通房丫頭的標準,挑了一對絞絲麻花的細金鐲子,一對足金的梅花耳釘,一支鎏金的鑲寶石粒的簪子,一併遞了過去——
看來是自己過猶不及,弄得好似夫人薄待了屋裡人一樣。
甘菊心下更加惶恐不安了,忙道:“不用夫人破費。”陪着笑臉,“我也有些不值錢的東西,這就回去換了。”
玉儀淡淡笑道:“哪有送人東西再拿回去的?收着吧。”
甘菊只得接了東西,磕了頭。
昨兒夜裡端水過去時,夫人的態度很是堅決的樣子,似乎對屋裡人沒什麼好感,今兒怎麼又想着賞東西了?難不成是先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這也罷了,自己本來就是做丫頭的。
誰知道後來夫人也沒服侍老爺,居然自己去沐浴了——
到底還是年紀小一團孩子氣,不懂得心疼人。
可惜了老爺的一番情意,忙前忙後不說,還把那麼些人都賣掉了。要不是自己服侍的年份日久,只怕也是逃不過,這會兒還不知道去了哪兒。
玉儀有些累了,便道:“我先換身衣服,你下去吧。”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看她惴惴不安的樣子,便明白是對昨夜的事有些誤會。既然對方心裡存了陳見,那就只有日久見人心,急不得,且先隨她去吧。
因爲彼此要分享一個丈夫,自然無法真心喜歡的起來,但是隻要她沒什麼錯,自己也不會無故去爲難就是了。退一箭之地來說,——甘菊是羅熙年信任的人,自幼陪伴的情分,若不是自己的身份矜貴一些,只怕還比不上人家的份量呢。
況且眼下自己新進羅家,腳跟還沒站穩,多籠絡體貼周圍的人總是沒錯,六房和和美美的日子纔好過,更顯得自己賢惠能夠持家。
從昨天糟糕的**經歷來看,自己的身體跟不上節奏,還太稚嫩,並不適合經常做體力運動,更別說懷孕什麼的了。而且古代的醫療技術太差,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腳踏在鬼門關,拿這具稚嫩的身體以性命去博,未免風險太大。
也就是說,自己在兩、三年裡都不想懷孕。
沒有孩子依靠的主母,在後宅裡就只能依靠丈夫的寵愛,——不管羅熙年有多放縱不羈,但骨子裡仍然是標準的古代人,認爲三妻四妾是平常,肯定希望自己能夠所謂“賢惠大度”,把後宅管理的井井有條。
這種時候,深受BOSS信任的舊同事當然不能得罪,不光是甘菊,還有蔡媽媽和倚雲、落英,至於連翹則不在這個範圍。
不過既然人家是從上層空降過來的,也得給她幾分體面。
作者有話要說:某位身穿龍袍的胖子,正在淚流,“上一卷露了一個背影,這一卷終於混到把正面給觀衆了,還說了幾句臺詞,嗚嗚嗚……,我容易嘛我……”
工作人員在旁邊喊,“喂……,5487,過來領你的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