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熙年進門的時候,玉儀正坐在窗臺邊翻書抄着詩句,——微微側臉,得益於當年公主府的培養,握筆的姿勢很優雅,給她平添了幾分淡淡的書卷氣。
這樣子的小辣椒並不多見,羅熙年情不自禁靜靜停了門口。
冬日的陽光投灑進來,勾勒出玉儀優美恬靜的側臉輪廓,使得羅熙年一顆原本煩亂的心,亦隨之安撫平靜下來。
“六爺。”玉儀隨意的挽了個纂兒,側插了一隻渾圓的珍珠釵,配以一身素面的藕荷色褙子,行動間很是飄逸靈動。
“不寫我是混蛋了?”羅熙年心情好了許多,笑問。
玉儀淡淡一笑,“六爺要是想看,那我就天天寫一篇好了。”伸手替他解腰帶,動作熟練輕快恍若流水,又將外袍脫了,轉身掛在了梅花衣架子上面。
不知道是何緣故,羅熙年覺得今兒的氣氛有些不對。
玉儀又端來了熱茶,笑道:“早起才泡的,六爺愛喝的雲霧銀針,這是第二遍出了味兒的,嘗一嘗看。”
羅熙年端了茶慢慢的喝着,心下思量着到底哪裡不對勁。
小辣椒沒有繼續再着惱,舉止也和平常沒有兩樣,爲何自己會覺得有一點奇怪?那種感覺有點陌生,又有一點熟悉。
這會兒功夫,玉儀已經出去讓人擺了飯。
羅熙年放下茶到了飯桌上,玉儀先給他盛了一碗熱湯,暖暖胃,一面說道:“今兒五嫂問我話了,說是等下過來找你,她是嫂子,不如六爺吃完飯過去一趟吧。”
羅熙年“嗯”了一聲,心思還沒有收回來。
“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跟老爺說。”玉儀揮退了人,然後道:“我怕五嫂疑心,就說齊哥兒只得三歲,回來時交代過芳姨娘,回頭六爺可別說漏了。”
羅熙年聽她說“芳姨娘”如此順溜,那種奇怪的感覺越發明顯,——因爲要給齊哥兒一點體面,所以給瑤芳一個虛名兒。
但是小辣椒昨兒還哭得稀里嘩啦,明明萬分介意的,今兒怎麼全不當一回事了?而且看得出來,她的淡然覺得不是裝出來的,好似……,真的不在意了。
妻子大度賢惠了,自己居然還有一點失落!
羅熙年覺得自己是在找抽,看着面含微笑給自己夾菜的玉儀,那種奇怪的熟悉感再次涌了上來,……這個情景,從前彷彿在哪裡見過似的。
玉儀小口小口的吃着飯,胃口沒有特別好,但也沒有食不下咽,——依舊是對着喜歡的菜多夾了幾次,然後別的也嚐了一點。
羅熙年悶悶的吃完了飯,起身去了五房那邊。
玉儀喝了消食茶,又把屋裡的花花草草收拾了一番,再逗了逗鸚哥,然後去了釵環到牀上倚着,揀了上午沒看完的詩冊閒閒翻着——
古代就是這點不好,不光沒有八點檔的肥皂劇,更沒有互聯網可以上,甚至連一本狗血一點的小說都沒得看。
嗯……,言情小說神馬的都是**邪書。
可是諸如詩詞史記之類的,又實在是太催眠了。
玉儀本來是要等着羅熙年回來,好問一問五夫人說了什麼,結果看着看着,就跟周公鬼混去了。
“齊哥兒是誰的孩子?”五夫人冷冷問道。
“我的。”
“你要是稀罕庶子,難道瑤芳早些年不能生嗎?出了那樣的事,爲着他有了你的骨血,就憐香惜玉了?”五夫人眼神犀利,一連串的質問之後,冷聲一笑,“小六,你是在哄你媳婦呢?還是你們兩口子合起來哄我?”
“五嫂……”
“你五哥死的那麼慘……”五夫人痛聲打斷,恨恨道:“說到由頭,不都是因爲這個賤婢嗎?!你捨不得讓她死也就罷了,到底你們從前有過幾分情分,我不怪你,可是……”咬了咬牙,“你居然又把她弄回來,是嫌嫂子心裡還不夠難受是嗎?還留下那個孽種……”——
自己這位嫂嫂一向聰慧機敏,羅熙年知道瞞不住了。
“母親、六叔。”羅世晟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大約是失去了父親的庇佑,顯得有些少年老成,配以一副面如冠玉的模樣,倒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風姿。扶着五夫人坐下,說道:“如果齊哥兒真的是父親的,那就是我庶出的兄弟……”
“什麼兄弟?!”五夫人一貫嫺靜淡定,眼下卻不自禁的有些失控,連聲音都提高了好幾分,看得出來情緒很是激動。
“六叔坐。”羅世晟眼裡閃過一絲悲色,默了默,像是冷靜了下來,方纔轉頭對五夫人道:“若是父親還在世的話,母親自然不用在乎有無庶子,大可以給我添一、兩個嫡出的兄弟,可是父親已經不在……”
五夫人忍不住低聲啜泣,用手捂了嘴。
“母親,這件事上六叔並沒有錯。”羅世晟先低頭安撫了幾句,然後才道:“將來我便是再有能耐、再有本事,終究只是一根獨木,庶出的兄弟雖然隔了一層肚皮,總歸多一個臂膀不是嗎?所以,母親你就別再怪罪六叔了。”
五夫人聽了越發難受,撫着兒子哭道:“晟哥兒……”
羅熙年心裡也一樣的不好受,只覺堵得慌,再呆下去不知道說什麼好,起身道:“往後齊哥兒就養在我的名下,免得回頭又鬧出什麼風波。”
五夫人仍然低頭流着淚,一聲兒也不吭。
羅世晟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上前道:“母親這會兒有些難過,我送六叔出去吧。”
羅熙年看着自己的侄兒,因爲這幾年躥得快,走在一起比自己矮不了多少,就是年少身板還有些單薄,拍了拍他的肩,“有你這麼一個又聽話又懂事的兒子,你爹在天有靈也該欣慰了。”
羅世晟靦腆一笑,“侄兒愚笨,當不起六叔的誇讚。”
“你回去吧。”羅熙年只覺得最近煩心事特別多,又還惦記着玉儀,和他說了幾句鼓勵關心的話,便徑直出了院門。
羅世晟回到母親的房中,見她還在落淚,上前遞了一塊絹子,說道:“齊哥兒就算真是父親的血脈,也不過是一個庶子而已。”
五夫人冷冷道:“縱使我只生了你一個,並且今後沒有機會再生,也一樣不需要什麼庶子!”
“母親無須爲這件事生氣。”羅世晟蹲下了身,輕輕依靠着五夫人,很是孝順體貼的好孩子模樣,臉上卻沒有半分稚嫩之色,說道:“六叔不是應承了,要把齊哥兒養在自己的名下,左右他的身份是不能公開的,與咱們有什麼關係?”
五夫人意氣稍平,但是心裡仍然像是紮了一根刺。
羅世晟接着道:“六叔雖然拿齊哥兒當親侄子,焉知六嬸會怎麼想?如果六嬸知道齊哥兒的身世,或許還好些,若以爲是六叔的庶子……,指不定怎麼爲難他呢。”
不得不說,羅世晟的勸慰很有技巧性,一層一層消散了五夫人的不痛快,自個兒仔細一想,的確沒必要太放在心上。
羅世晟打量着母親的神色,知道勸慰起了作用,於是說了自己最終想要說的話,徐徐道:“母親,何苦爲了一點小事得罪六叔?不值得。”
五夫人慢慢的從悲傷中走出來,心念豁然一動——
眼下自己孤兒寡母的,兒子又還沒有成家立業,的確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依靠,六房乃是最佳的人選。
五夫人沉默良久之後,頷首道:“你說得對,是母親一時着急糊塗了。”
羅熙年回到房中,只見玉儀正合眼睡得十分香甜。
那個樣子,好似一隻慵懶貪睡的小貓。
羅熙年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觸手滑膩的肌膚,在指尖下輕輕滑過,——然而就是這麼一個極輕的動作,卻把玉儀驚醒了。
她睜開眼的一剎那,眸子裡閃過一絲冷冰冰的戒備保護。
羅熙年心口微微一縮,那種眼光像是一根針,瞬間刺進了自己的心房,雖然極其細微卻叫人不由一顫。
腦海中火光一閃,終於明白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是什麼。
當初玉儀剛嫁進羅家做媳婦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對任何人都帶着一絲警惕戒備,有一層保護自己的冰冷外殼,很難讓人接近——
怎麼又回到從前去了?
但似乎又有一點不一樣,從前的小辣椒是不讓人接近,現在好似放任不管,彷彿任何人和事都不在乎了。
羅熙年在對女人上面,難得有這般心細如髮的時候,卻是越想越悶得慌,——即便他是個不拘小節的男人,心裡大抵也明白,這種事情沒有任何人強求得來。
玉儀倚在軟枕上,一頭青絲凌亂散開,襯着枕下半遮半掩的紫菀花繡紋,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嫵媚姿態。嘴角含了一縷笑意,偏頭打量着他問道:“難道我今兒特別好看不成?都看得不轉眼了。”
羅熙年悶聲道:“是挺好看的。”
玉儀笑了笑,下牀走到妝臺鏡子前挽了頭髮,依舊將那根珍珠簪別上,套了一件常穿的藕荷色素面褙子。回頭看去,羅熙年還坐在牀邊發呆,不由好笑,“六爺今兒這是怎麼了?”走過去問道:“是不是五嫂說了什麼?”
“不是。”羅熙年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小辣椒……”
“夫人。”彩鵑在外頭喊人,打斷了他底下的話,隔着簾子道:“孔家來人了。”
玉儀聞聲走了出去,看見一個穿秋香色比甲的中年婦人。這位自己的認得,是唐氏身邊最得力的心腹之人,同出一姓的唐媽媽,因而笑道:“難爲媽媽親自過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唐媽媽如何敢在這位姑奶奶面前拿大?趕緊陪笑,回道:“太太讓我過來跟六姑奶奶說一聲,昨兒家裡不得空沒有親自來,還望姑奶奶莫要見怪。”
玉儀見她滿面喜氣盈盈的,只怕並非專門過來表示歉意這麼簡單,多半還有什麼好事,於是問道:“是什麼事,要不要緊?”
唐媽媽笑道:“是我們太太有喜了。”——
繼母懷孕了!
玉儀有點尷尬的笑了笑,——便宜爹別的本事沒有,但是在生孩子這上頭,倒是很有心得,拉出去做種馬最合適了。
“這是大喜事啊。”玉儀還是挺高興的,這對自己來說的確算得上是好事。
唐氏有了身孕,最好是能夠一舉得男,那麼以後在孔家就更能說得上話,對承文幾個便有了約束力。先頭暖衾雖然生下了承福,但畢竟是庶子,身份終究差了一等,和繼室子無法相提並論。
當然玉儀也有一點頭疼,自己處在這個位置上,萬一弟弟們過得不濟了,上門打個秋風什麼的,只怕很難推脫的掉。
數一數,加上唐氏肚子裡的這個,一共有七個弟弟妹妹!
玉儀笑道:“最近幾日我不得空,過幾天會過去一趟瞧太太的。”
唐媽媽自然是歡喜不盡,奉承了好些順耳中聽的話,因爲怕玉儀聽煩了,方纔打住了話頭,說道:“那我先回去告訴太太,也好高興高興。”
玉儀不由感慨,這還真是地位決定待遇。
假如自己嫁的人不是羅熙年,不說太差,就算是像玉華婆家那樣的寒門小戶,也得不到唐媽媽這般巴結,隨便一點人情就感恩戴德。
想到這裡,心頭不禁又鬆了一鬆。
管他什麼姬妾庶子,自己現在吃穿不愁、呼奴喚婢,就算羅熙年不來自己這兒,好歹也得給嫡妻幾分面子,至少可以做一隻舒服的米蟲。
看看書、繡繡花,每天數着大把的銀子過日子。
心情好了還可以開個店,當一當甩手掌櫃,想做什麼做什麼,這種日子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讓那些無聊的後宅勾心鬥角,都見鬼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羅世晟悲憤的說,“俺是超級無敵腹黑美少年一枚,乃們居然忘了我!!!今天給你們露個正面瞧瞧,下回可別忘了小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