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唐林自小父母離異,是爺爺把他帶大,與老人家感情極深,當即一言一淚,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說了,直聽得鮮于峰拍案大怒:竟有如此卑鄙無恥之徒!
原來唐林爺爺唐愛國晚年胃上出了毛病,一直在吃藥,再加上老人家天性樂觀的緣故,病情向來控制得很好。不料今年冬天遭遇百年不遇大雪災,天氣驟冷,老年人抵抗力不行,病情急轉直下,一夜之間就惡化了。
負責在鄉下照料老人家的乃是其三兒子和三兒媳婦兒,也就是唐林的三爸三媽,按排行喚爲唐三,唐三嫂。夫婦倆不明就裡,只道是之前的醫生不靠譜,馬上新換了個醫生,將之請到家裡給他號脈拿藥。
那醫生給老人家全身做了詳細檢查,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開了一些藥讓他吃着。唐三夫婦待要問個明白,他含含糊糊地道:“只熬過春天便萬事大吉。”
哪有說病人萬事大吉的,夫婦倆聽他話語似乎有些不妙,趕忙去找纔在唐家場街上落腳不久的端公(神漢),請他幫忙看看老人家還有多少壽數,他們也好有個準備。
這二人合着想的是,初來乍道之人不瞭解情況,與那些對十里八鄉事情門清的本地端公相比,要更可信可靠一些。
那端公名叫葉伍,身着道袍,頭戴道冠,在唐家場上搭兩張椅子,支兩張桌子,桌上斜挑根竹竿,竹竿上掛一條黑邊白布條幅上書“劉伯溫親傳第十八代弟子”幾個黃色大字,如此便是他的攤子了。
不等唐三剛到他面前,不等說明來意,葉伍把他往椅子上一按,道:“你先不必開口,且等我算算是怎麼回事。”
說罷,他左手掐指,雙目微閉,嘴裡唸唸有詞足足有一分鐘,然後他倏地睜開眼,目露精光,喝道:“你今日是爲病重的親人而來!”
唐三大驚:“先生如何得知!”
葉伍面色嚴峻,問道:“你別管我如何知道,你先回答是也不是。”
他自有一股凌人的盛氣,唐三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回了“是”字。
葉伍隨手抓過桌上類似驚堂木的方木塊,猛地一拍,大喝:“那就是了!”
那木塊拍在桌上的聲音極大,震得唐三一哆嗦。
葉伍右手執驚堂木,左手飛快掐指推算。“啪!”驚堂木再響,他高聲道:“你是爲你父親而來。”
“可不是!”唐三早已爲他氣勢震懾,此刻見他神機妙算,很是佩服,連聲道,“還請大師費心幫忙算算我爸……”
話沒說完,葉伍立即打斷他:“且慢!等我再算!”
一番掐算以後,他告訴唐三,他算出其家裡老人病在胸口往下位置。唐三忙不迭道是是是。葉伍又算老人病情在今年冬天加重,只怕大事不妙。
到底那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唐三忙求大師救其性命。
葉伍面露難色,道:“你父親性命保不保得住,不是我說了算,我得去問問閻王爺再說。”
唐三不解:“什……什麼意思,我不懂,你是說
沒辦法可想了?”
葉伍神色極爲糾結,猶猶豫豫道:“不,不是。”
唐三雖是莊稼人,卻很會看人臉色,見他欲言又止,忙問可是有爲難之處。
他嘆氣,十分肉疼的道:“劉伯溫師祖只傳了三張通靈文書給我,我已用掉兩張。今日爲了你,要把最後一張用了,我當真是……”
唐三一聽,怕他不肯給,急忙道:“先生請看在我大冬天裡摸黑趕路來找你的份上,一定要幫幫我。”
“因我前兩次用這文書去與閻王談判,硬是逼他在黑白無常的生死簿把人的壽數增加了十來年,他早已對我不滿,要不是看在劉師祖這文書的份上,早把我小命拿去了。現如今這通靈文書一旦用完,我沒了保命護身符,只能連夜趕道蓉城青羊宮去求……”
唐三一輩子連龍灣都沒出過,豈會知蓉城青羊宮與劉伯溫全無瓜葛。葉伍一說,他便信了,慌忙道:“先生只要能救我爸性命,你去蓉城的往返車費我全出了。”
葉伍還在猶豫,似不想給,他把椅子從屁股底下扯開,雙膝一彎,就要跪倒。
葉伍眼疾手快馬上架着他的胳膊,道:“別別別,你可是個大孝子。大孝子給我下跪我可不敢當。”
“那……”
葉伍閉目咬牙,嘆道:“哎……罷了,誰叫我心軟。我今晚連夜趕去蓉城一趟吧。”
唐三喜出望外:“多謝多謝。”說着便從荷包裡往外掏錢,問,“來回要多少車費?”
葉伍爲難地道:“平常坐車,一二百便夠了。只是我把你這邊處理完,再去的話,恐怕沒有客車了,只能打個出租車去。出租車師傅最心黑,從龍灣到蓉城非得收我五百不可……不過罷了罷了,我命都不要了,還在乎一二百塊麼,你只給我正常的二百塊車費好了。”
“這怎麼行!”唐三正色道,“該多少就是多說,我連這點好歹都不知,不如自己吐兩口唾沫淹死算了。”五百塊可不少了,可是爲了父親,再心疼也要給。
“我沒看錯人!就憑這話,值得爲你冒險一趟。”葉伍朝他伸出右手大拇指。
唐三趕忙把五百塊錢塞在他右手裡,他稍作推脫,道是盛情難卻,便收下了。
接下來,他珍兒重之地從懷裡掏出一張巴掌大的黃紙來鋪在桌上。
那就是花了五百塊買來的通靈文書,唐三隻覺黃紙稍皺,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有何奇異之處,心道:“畢竟是他師祖做過法的,肯定不能讓我們平常人看懂。”
“勞煩你在旁邊哪家店裡打碗清水來。”
“是,清水,碗務必洗乾淨,否則衝撞了神靈,你我擔當不起。”
唐三立刻衝向最近的一家店裡借碗打水。
水來了,還有許多圍觀衆也聞風而來了。大家好奇地圍在葉伍桌前,目不轉睛地盯着桌上的黃紙和清水碗。
葉伍又吩咐他再去買一隻乾淨羊毛毛筆來,並道:“我本來自帶有毛筆,但爲放心起見,再去買一隻新的來比較好。”
毛筆來了
,圍觀的人更多了。唐三費了好大力氣才排開衆人,擠到到他面前。
葉伍接過毛筆,在清水碗裡攪了攪,然後脫去外套在椅子上坐下,並叫唐三過來按住他肩膀,以免待會兒下陰和閻王爭執時,顧不上肉身安穩,不小心摔倒在地。
人羣裡立刻有人對唐三道:“那肯定你一個人按不住,那可費勁兒了。”
唐三一聽,那還了得,立馬請他來幫忙。葉伍右手握羊毛筆,先放在清水碗裡了,兩人再一左一右,分別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圍觀衆人個個伸長脖子,屏息凝神地望着他。
“有勞了。”他朝左右點點頭,客氣地道謝,言罷又問人羣裡誰願意來幫他按住黃紙,以免萬一起風將之吹走。
立刻又有人上前依言而行。
他這才放心的閉上眼,嘴脣不住翕動,似在念咒語,漸漸的,他的臉由白變紅,額頭上開始有毛毛汗。
又過了一兩分鐘,他兀地大喝:“你改不改!”說完牙關緊咬,眉頭緊鎖,整個人不住發抖。
約莫又過了幾秒,他忽而小聲道:“你不改,那我就把生死簿抄下來!等我回去再想辦法!”
跟着他右手毛筆在水裡大力攪動,攪得水花四濺,衆人紛紛往後避退。
“呀!”他大叫一聲,毛筆飽蘸清水,在黃紙上急速遊走。筆尖所到之處,全是一個個鮮紅似血的字符。
衆人不約而同“啊”的驚叫。
一個個的字猶如鬼畫桃符,唐三眼睜睜地看着,卻認不得,只能瞪眼乾着急。
好在葉伍極有經驗,毛筆亂走,卻沒一筆跑出黃紙外的。巴掌大的黃紙很快被他寫滿,他將毛筆往地上一拋,跺腳大喊:“我去也!”
隨後整個臉皺成一團,看錶情竟像是有人拉着他不讓走一般。
唐三大驚,生怕他被黑白無常扣下,嘴巴一張,就想叫他。他旁邊那人大驚,馬上使眼色叫他千萬不可做聲。
圍觀衆見狀不由替葉伍捏冷汗。
葉伍神情更加可怖,兩眼上插,手腳痙攣,身體越抖越厲害,兩個大男人竟然按他不住了。
唐三再也顧不上其他,在他大叫一聲:“葉伍!”
“啊!”葉伍連着椅子應聲而倒。
人一着地,他便醒了,睜開眼茫然問道:“我剛想改生死薄,被黑白無常發現,他們正在抓我……我這是,被抓去了?”
衆人忙道:“沒有沒有,葉先生你好好地還陽了。剛纔多虧唐三在你耳邊大喊了一聲。”
“是嗎?”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唐三。
唐三忙將他扶起來坐下,滿懷愧疚地道:“葉先生,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葉伍面色蒼白,冷汗直流,反過來安慰他:“不要緊不要緊。我生死事小,你的纔是大事。方纔我與閻王談判,他說你父親唐愛國幾年前便陽壽已盡,是你這個孝子感動了閻王。閻王爺便又在生死薄上將他的性命多延長了幾年……我剛纔寫的紙呢,快拿給我看看上面是怎麼寫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