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滅
可惜這種感覺來得快,去的也快。精靈女皇擡起頭,視線越過肖柏凝望着他的後方。
陣風過處,肖柏聽到了背後熟悉的樹葉婆娑的沙沙聲響,他下意識回過頭來,然後怔住。
一株高聳直入天際的巨藤盤踞在仰天開敞的林間空地中央,它就像是暮景殘光的老者,在寒風蕭瑟中愈發顯得頹敗。
“西斯蒂娜,我命你帶上生命之水和聖樹的種子,領導剩下的族人逃往北方之境。”精靈女皇站起身來,淡淡的光輝閃耀在她的臉上,那是一種悲傷的肅穆。
全身都隱匿於灰袍中的精靈霍然擡起頭來,光影交錯下,那張美麗的面孔上有着掩飾不掉的駭然之色。
如果說肖柏內心因爲那株古老巨藤而掀起驚濤駭浪,那麼當看到西斯蒂娜這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顏後,他幾乎都忘了怎麼去呼吸。要不是知道這些場景都是虛構出來的幻境,肖柏恐怕真的以爲藤子已經換了另一副裝扮出現在自己面前。
“……永恆之井已經遭到無法修復的破壞,賜予精靈活力的生命之水也在慢慢流逝。再這樣下去,精靈族遲早會因爲無法忍受失去魔法能量的空虛,開始躁動不安。而到那個時候,庇佑我們的聖樹也將會慢慢枯萎——直至死亡!”
精靈女皇平靜的述說着,彷彿再講一個即將發生在未來的故事,但那輕描淡寫的語氣卻並不能掩蓋她神情中那一抹深沉的憂鬱。
肖柏聞言不由一驚,他倒是從未聽說過生命之水和精靈族的繁衍息息相關。這讓他不禁聯想到了藤子曾經居住地裡發現的生命之水,然後再聯繫到眼前看到的這株古老巨藤,以及最後走向衰亡的精靈族……
舊的問題還沒解決卻又扯出新的問題,肖柏頓時感覺自己的思緒像是被打了結的毛線團一樣亂糟糟的。
“陛下,您早就預見了精靈之森將會在這場戰爭中分崩離析!”西斯蒂娜極力保持鎮定,但出口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有些顫抖。
“西斯蒂娜,我器重你的冷靜和強大,也只有將這任務託付給你,我才能放心。”精靈女皇嚴肅認真的注視着她,翻開的手掌中赫然是一枚散發着柔和綠光的樹種以及裝載着殘餘生命之水的空間戒指。
怔怔的望着自己誓言要永生追隨的精靈女皇,西斯蒂娜翕動着乾澀灰白的嘴脣,良久才吐出一句:“陛下,我們可以留下來共同抵禦……”
精靈女皇長嘆一聲,走上前將東西一併塞到她手中的同時,也執起那把寒劍,絕美的面容被一層更加深刻的決絕所籠罩:“離開,這是命令!”
這一刻,肖柏看到的不再那是坐在樹上憂傷撫琴的絕美精靈,而是一個渾身散發着肅殺之氣,擁有無盡威嚴的真正女皇……
眼前的場景如潮水般褪去,狂風掠過,枝枝葉葉相互擁簇顫起的呼號拉回了肖柏的神思,身體彷彿受到某種召喚般在大樹的陰影中穿梭。
橫過天空遮蔽星辰的烏雲再度籠罩下來,茂密的森林失去了一開始的蓊鬱蒼翠,許多精靈穿着鎖甲,或是拿着刺槍,或是揹着長弓……從肖柏身邊悄無聲息地穿梭來往。
咚!咚!咚!
黑暗沉睡的森林中突然響起沉悶的戰鼓。
密密麻麻的精靈支隊匯聚到森林的邊界,肖柏飄浮在半空中,遙遙看着黑壓壓的千萬大軍從遠方壓境過來。
巨大的戰鼓聲不斷地傳開,震得耳膜隱隱發痛。所有的精靈開始集成防禦陣型,準備抵擋前面即將洶涌襲來的黑色浪潮。
“殺!殺!殺!”矮人與人類組成的聯軍瘋狂嘶喊着,大地在他們的腳下震動怒吼。
“嗚——嗚——嗚——”
一陣嘹亮的號角聲從精靈的陣營傳出,在昏暗的天空中遠遠轉播開來。
所有的精靈從背上取出特製的長弓,扣箭拉弦。
咻!咻!咻!咻!咻!
漫天的箭雨在頃刻間就給衝在最前面的騎兵帶來了大批量的死亡,可惜精靈的人數實在太少,哪怕他們的攻擊再犀利,但面對着成千上萬洶涌而至的聯合大軍,也只能適當的抵制一下勢頭,卻根本無法阻擋騎兵的強烈衝擊。
然而即便是在這樣的劣勢下,所有的精靈卻一言不發的將手上的長弓,往背後一送,探手取出刺槍,附身向前衝去。
沒有人後退,因爲他們深知如果自己退後一步,身後的家園就離毀滅也更進了一步,所以這場戰爭打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不死不休!
轟————
兩支涇渭分明的軍隊狠狠撞在了一起。
廝殺聲、慘叫聲、碰撞聲、咆哮聲……無數聲音在肖柏的耳邊交錯出現,他震驚的從高處向下方張望,看見一批批悍不畏死的精靈戰士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進行殊死抵抗。
後面再次傳來疾馳的馬蹄聲,精靈女皇披着戰甲,揮起利劍,率領千餘騎兵從森林中衝殺出來。
毫無防備的聯軍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是肖柏第一次見識到了精靈女皇的驚人戰技,在一片片黑壓壓的聯軍中,她就像是一根尖刺般狠狠的扎進腹地,所過之處無不是人仰馬翻,血肉橫飛……
“抓住她,快給我抓住她!”一名白袍老朽站在聯軍後方的魔法師陣營裡,憤怒咆哮。
雖然不認識這個滿臉溝壑的老朽,但肖柏卻輕而易舉的認出了他手中所執的聖輝權杖。作爲跟光明教廷鬥智鬥勇了百餘年的老油條,肖柏很清楚只有每一代的教皇纔有資格擁有這象徵着榮耀和地位的聖輝權杖。
由此可見,這個白袍老朽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不過真正吸引肖柏注意的卻並非此人的身份,而是在對方那隻手上所戴的——暗金戒指!
肖柏早就知道這玩意兒來歷不凡,可他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在這樣的場合下再次見到。來不及收拾心中升起的複雜情緒,肖柏看到在那個白袍老朽的指揮下,上百名白銀騎士豎起長槍,爆發出震天撼地的怒吼。
“殺————”
青筋鼓起,鬥氣爆開,迅速組成陣型的白銀騎士在黑鐵如流的聯軍當中如同一支銳不可當的白色箭矢,直直刺進精靈女皇的騎兵當中。
“吼————”
緊隨着一聲聲的低吼,那些濃眉廣顙,燕頜虎腮的矮人戰士也不甘示弱,揮動着手中的戰錘瘋狂掃向那些從馬背上摔落下來的精靈戰士。
“偉大的冰之精靈王,萬里冰原的主人,賜予我極上之力,魄寒的神劍,撕裂面前的敵人!”精靈女皇的聲音驟然尖銳,手中的寒劍化爲龐大的霜霧虛影,朝他們當頭劈下。
轟————
首當其衝的白銀騎士生生被殺出了一條血路。
緊隨着,霜凝成冰,影化爲刃,爆開的鋒利冰刺頃刻間席捲了周遭的大片聯軍。
戰馬長嘶,旌旗橫倒,死屍相撐,哀鴻遍野……在肖柏閃爍不定的目光下,那裡簡直就成了一個絞肉場,將源源不斷衝上來的聯軍送入地獄。
精靈女皇渾身浴血,像是從地獄中走出來的修羅,策馬朝着那個白袍老朽的方向直衝而去,所過之處,居然無人敢阻攔。
“偉大的火之神王,以契約者的名義向汝借取滅世魔力,將世間一切邪惡燃燒,讓光明
的火焰燃遍大地吧!”在數百多名人類魔法師的配合下,白袍老朽居然直接發起了禁咒。
空中的火系元素劇烈波動,一顆顆巨大的火球從扭曲的紅光中劃破虛空,砸落而下。
轟————
巨大的爆炸聲傳播出去,沖天的火光在眨眼間就將森林邊界上悍不畏死的精靈戰士們包圍在熊熊烈火之中。
雖然很快便有精靈長老降下天雨來撲滅,可是數百多位魔法師聯合的禁咒豈是他們那點力量能撼動的……
防線在一點點退後,隨時都有人倒在地上,然後被無數只腳踩踏的不成人形。隨着火勢的蔓延,聯軍的深入,精靈軍隊的防守開始捉襟見肘。
白袍老朽明知攔不住精靈女皇,於是他就乾脆毀了那些阻攔的精靈軍隊,燒了精靈之森,逼迫得她後顧不暇。
熊熊的烈火點燃了黑暗中的森林,濃黑的煙霧瀰漫了整個天際,精靈女皇回首遙望,獵獵的狂風鼓動着戰袍,吹亂了她的金髮。
東方,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上慢慢地升起,驅散了黑暗,卻帶來了如血般的殘照。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漸漸減弱,不斷有零星的箭矢在空中飛過。這一次,精靈的防禦隊形終於崩潰了!
一直沉默的精靈女皇再次出聲了,她的聲音依然清越動聽,卻吟唱出了令白袍老朽神色大變的精靈咒語……
“在漠然的無盡孤寂中,停留的創造之主,在空虛的永恆傷悲中,穿梭的末日之靈,掌控真實與虛幻的至高存在,請聆聽我的述求,交錯光明與黑暗,劃破最終的界線,讓封印的深淵——重現吧!”
餘音飄散,剛現出半個真身的紅日不得不收斂起萬丈光芒,極不情願的被一片片厚重的黑雲遮掩了起來。
“快,快跑!”根本不等猶豫,臉色鐵青的白袍老朽拉起一匹戰馬掉頭就跑。
周圍的魔法師還未完全從這變故中反應過來,只有幾個資歷高深的魔法師被嚇得腿一軟,直接摔倒在地上……來不及了。
光輝從精靈女皇的周身盤旋而出,將黑暗的波濤點亮成金銀兩色,而當這些光輝蔓延到整片森林的上空之後,火光偃息,大片大片的蒼翠之色開始褪去……
風起雲動,滾滾雷聲如萬千奔騰而來的兇獸,數十道閃電撕開了長空的黑暗。
此時此刻,再傻的人都發現不對勁了,更何況有了白袍老朽這個帶頭逃跑的先例,後方的聯軍也不再顧及其他,紛紛棄甲丟盔,跟着往回逃。
轟————
一道閃雷直劈下來,大地震動崩裂,一條條撕開的黑暗深淵就像張開血盆大口的猙獰巨獸,無情的吞噬掉一切。
已經殺到森林邊界的大部分聯軍都被這一番天地巨威嚇得魂飛魄散,在混亂中擁擠着、踐踏着、拼命地往森林深處四散潰逃……
忘了時間,忘了空間,肖柏就像一個誤闖進來的局外人般,震驚卻又無言的看着下面慘絕人寰的地獄場景。
而身爲這場人間地獄的製造者,她卻傲立在屍山血海中,漠然望着那些潰軍,冰至徹骨的寒眸散發着明亮熠人的鋒芒。
有那麼一瞬間,肖柏彷彿從她身上看到了修的影子,同樣的冷漠,同樣的決絕,同樣的……殘酷!
天空開始降下豆大的冰雹,刺骨的寒冷和刮骨的狂風彷彿要把整個地皮都掀上去一層。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世紀那麼長,又也許只是眨眼的功夫。
當所有的聲音都歸於沉寂之後,蓊鬱的森林也褪去了最後一片生命的綠色。沒有人活着,所有聯軍都成了陪葬……那些從地巖下升騰而起的灰色煙霧在上方形成了又大又厚的雲層,直到遮蔽了天空,籠罩住這片死去的森林。
心中的震撼久久未能平息,等到肖柏從黑暗中見到一絲破曉的光明時,他看到精靈女皇的身體開始變淡,然後化爲點點熒光,徹底消失在虛空當中。
恍惚間,肖柏似乎又聽到從遠方傳來那經久不散的精靈歌聲……
作者有話要說:淚流滿面,作爲本文一個正經到不能在正經的章節,而且還是該死的戰爭……寡人花了三天時間,修修改改了無數次,差點寫得精盡人亡!
於是,難產的寡人需要安慰,需要慰勞……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