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那邊,好一陣發作,似乎連那位興安興公公也受了訓斥。後來,內閣那幾位大人也去了……”仁壽宮中,太皇太后孫氏安坐於榻上,聽着那跪伏於身前的宦官講述着所打探來的消息。
“看樣子,皇帝很生氣吧?”孫太后不由得撇了撇嘴角,臉上掛着意味深長的笑容。“兄長,你說皇帝會不會再迎上皇?”
孫太后轉頭望向身畔,孫忠的嫡長子,太后的兄長孫繼宗正安坐於旁邊的椅子上,聽得自家妹子詢問,孫繼宗搖了搖頭:“臣不知道,只不過照情況來看,萬歲是不想上皇入京的,可是諸位大臣卻是另外一番心思纔對。”
“是啊,哀家也知道,那些朝庭的大臣們,可是有不少都是爲了太上皇着想的。”說到了這,孫太后不由得幽幽一嘆,眼眶也不由得溼潤了起來。“當今皇帝可是把自己的親哥哥視之如仇寇,太上皇真要入了京師,誰知道會怎麼樣……”
“太皇太后還請寬心纔是,太上皇想來也不希望太皇太后太過憂心了。”看到孫太后愁眉不展,孫繼宗低聲勸道。
“哀家知道,以往太上皇雖然不經事,可終究是個孝順人兒,誰想到,會生出這樣的變故來。”孫太后接過了侍女遞來的絲帕拭了拭眼角,嘆了口氣道:“太上皇如今可真是懂事多了,唉,要是當初他……”
“好了妹妹,這些事已經發生了,就沒必要再去想了。”看到孫太后如此,心疼不已的孫繼宗顧不得再用敬稱。“再說了,四弟在宣府那邊也來了信,上皇的這番佈置若是能夠成功,那至少上皇不需回京師來受委屈,這不也很好嗎?”
“也只能如此了。”孫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恢復了正常,向着滿臉關切的兄長露出了一個笑容,示意自己無礙,點了點頭道:“上皇能夠有這樣的心思,足見他已經長大了。哀家雖然身處於宮禁之中,幫不了太多的忙,這些事情,還需要你們這些當舅舅的多多操勞纔是。”
孫繼宗拜伏於地,肅容沉聲答道:“太皇太后請寬心,臣等誓死,也要保得上皇周全。”
“兄長快起來罷。單憑王老尚書及楊洪,終究是勢單力薄,而於謙此人雖說是忠良之臣,所思所爲才,乃是大明,而非天子,只能爲則應。”孫太后想了想之後言道:“依哀家之見,你們多與那些勳貴聯絡一下,若是能說得動其中幾人,那就是等於多了幾個強援,如今,勳貴之勢在朝中銳減,卻也不全沒有份量。至少如今國家危難之機,軍將的話,還是能有幾分份量的……”
隨着孫太后的分析,那孫繼宗頻頻頷首不已,在心中暗暗記下妹子的話,以待回去之後,與父親和幾位弟弟商議,也好早做準備。
漸漸地,待那天子當街殺宦官的消息開始傳開來的時候,北京城內,上上下下,議論之聲不絕於耳,叫好者有之,言上皇之過者亦有之,可是總的來說,卻多是站在上皇一邊,爲太上皇說話的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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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真龍之軀,當街殺人於鬧街,這等事情着實駭人聽聞之極,自古以來聞所未聞。若是人人皆效法與此,我大明還有何安全可言,黎民百姓,如何能安?”國子監內,一位趙姓監生一臉憤色,振袖喝道。
“呵呵,那依趙兄的意思,那宦官殺不得嘍?”不遠處一位年紀約二十出頭,長得頗爲氣宇軒昂的監生也站起了身來,負手而立,看着這位趙姓監生,一臉輕蔑地道。此人姓韋名至,正是京師爲瓦刺大軍所困當日,最先振臂高呼,率諸監生拱衛京師的監生。
“他是不是宦官這不重要,總之,上皇當街殺人,實乃不敬國法。”趙姓監生看到方纔一直不言不語的韋至起身,不由得有些心怯,不過他仍舊大聲地反駁道。
韋至冷冷一笑,掃了一眼室中的諸人沉聲喝道:“上皇若是當街殺平民百姓,別說是你趙平衡,便是韋某,也當要上書當今萬歲。不過,若是殺膽敢參議政事的宦官,韋某隻會擊掌喝彩。”
“我大明太祖有祖訓,勒碑爲記,宦官不得干政。不然,當誅!”韋至的聲音不高,不過透出來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意與狠厲,讓趙平衡不由得心頭一慄。
“太上皇昔日,還不是寵信奸宦,以至奸宦王振擅權,結黨營私,干涉朝政,使我大明朝綱敗壞,以至有瓦刺之敗。”另外一名監生站了出來,不服氣地道。
“是沒錯,當初太上皇的確做了不少的錯事,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太上皇犯過錯,然其知錯能改,宣府城下,刀斧加身而寧身死,亦不願爲瓦刺韃子所驅。京師城下,更是激我大明百萬軍民死戰之心,方有以二十萬衆老弱,大勝瓦刺強敵之役。”
“後更是孤身遊說瓦刺諸首領,終使我大明數千軍民得以脫瓦刺賊手。又以巧計而擒喜寧這等禍害我大明邊鎮之奸賊……如此種種,就算不足抵其功,也足見上皇痛愧過往之心,思大明江山社稷,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這樣的太上皇,當街殺宦官,你若說太上皇是因私而泄憤,韋某,第一個不信!”雙目如炬,罩定趙平衡,濤濤雄辨之聲,引得喝彩之聲絡繹不絕於耳。
趙平衡臉色變來變去,最終卻是無言以應對,只能悻悻地朝着那韋至一拱手,頹然而坐。
看到趙平衡如此,原本也有幾名對太上皇之舉頗有議論的監生也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決定還是不去丟這個臉。最主要的就是,韋至說的句句在理,他們實在是找不出能夠反駁他的理由。
“不錯,老夫雖也不在場,卻也是不信太上皇好殺無度。”這個時候,門口處傳來了一個略顯得沙啞卻渾厚的聲音,室內諸監生一扭頭,看到了一位身量不高,但是精神抖擻的中年文官立於門口,正是國子監祭酒蕭鎡。而其身後跟着一人,則是那位負書上京面聖的李驥。
室內諸監生不由得都趕緊起身,稍稍一理穿戴,向着這位祭酒大人畢恭畢敬長揖及地。“學生見過祭酒大人。”
那李驥倒也是識趣,停身於室外,而上月,在王直府中小居了半月餘之後,終究是年輕人心性的李驥不耐,辭出了尚書府,來到國子監求學,身爲前任國子監祭酒的嫡孫,加之又已中了舉,國子監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高材生。
在國子監裡,倒是結識了不少的好友,比如那韋至,就與其頗爲性情相投,雖然時間不長,可是相交莫逆,意氣相投,大有要斬雞頭燒黃紙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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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今天沒有來上課,卻出現在了蕭鎡身畔的李驥,韋至不由得一愣,不過眼下不是打聽的時候,只能衝李驥眨了眨眼,示意一會有事要談。李驥微微頷首一笑,算是應下了,徑直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好了,都坐下罷。”蕭鎡掃了一眼室內的諸位監生,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地笑容:“而等皆是日後國之棟樑,能專致於學,亦能心憂國政,實乃朝庭之福也。不過,爾等莫要忘記了主業纔是。”
“大人教誨得是,不過,學生有疑問,還望大人解之。”韋至站在教室之中,望向這位代李時勉而成爲新任國子監祭酒的蕭大人。
看到蕭鎡點了點頭,韋至先是一禮,然後朗聲道:“上皇聖駕南歸,乃我大明之幸事,天下皆當賀之。然學生聽聞,萬歲遣使奉迎太上皇聖駕,只給一轎一車,以區區七品爲正使,這等待遇,學生實在是聞所未聞。自古以來,上皇出行,儀程車馬,其規格皆不得低於天子,何以今我大明會如此?”
蕭鎡臉色一凝,望着韋至,點頭示意他說下去。已然跪坐於案後的李驥也不禁臉色變得有些陰鬱,心裡邊想到自己的祖父在病榻前的那番叮囑,還有今日太上皇的所受的冷遇,一雙手大不知何時緊握成拳。
韋至也不客氣,清了清嗓子續道:“天子倡儉,着上皇以身爲則,然數日前,天子巡幸薊州邊鎮時,爲何隨者過萬,儀仗車馬,數以千計,既倡儉,又何必這等奢靡?既奢靡,又何必以簡約以侍上皇?”
“此事,自有御史和文武百官向陛下諫言,老夫亦已寫好了奏本了,待明日早朝之時,自會向天子進諫。”蕭鎡看着那一臉激昂之色的韋至,心裡邊頗爲感慨,此子才華橫溢,文武皆精,爲人善樂好施,而遇事頗有自已的見解,品性剛烈,當真有一代名臣之風,不過,性格剛過易折。這讓蕭鎡欣喜之餘,不免爲此子有些憂心。
“祭酒大人之行事,乃學生之所想也。”聞此言,韋至不由得臉露出喜,向着蕭鎡長揖道。而室內諸監生也都紛紛起身,向這位敢於直言的祭酒以致敬意。
李驥看到執友如此性情外露,亦不由得輕笑起來。不過此時他的心思已然飛到了宣府,對於那位充滿了傳奇色彩的太上皇,他真有一種想要親眼見上一面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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