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隨雲錚手指的方向看去,正瞧見十三公主髮髻上一枚鳳型銀釵隨着她螓首轉動而慢搖輕擺,正是真真切切的“鳳點頭”!
一干阿諛之衆一齊失聲,太子的笑容也一時僵在臉上,心裡更是惱怒非常:這和尚平日裡不是口若懸河舌綻蓮花,自詡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麼?瞧瞧,出的什麼破上聯,居然給這雲家的一介武夫隨口對出,你叫孤如何下得了臺來!
太子身後那和尚顯然也沒料到雲錚竟然有如此急智,一時有些錯愕,竟忘了想法子替太子下臺。夢想文學網.mx99.幸好另外一個頭發微白的小老頭兒開了腔:“武將何必弄文?我有一聯,雲公子可對否?”
雲錚轉睛去看,這人年約五旬,卻頗顯老態,看向自己的眼神甚爲不善。心中一動,忽然“記”起此人:洪成節。五年前,此人任戶部郎中,負責河北軍需。其名爲成節,實則最是無節,心黑如墨,貪墨糧餉衆多,終於被雲嵐一折子告發。朝堂中親雲派的沈老相爺於是趁機將他猛打,卻不料此人原來是太子的一枚暗棋,最終被太子保下命來,只是被革除了官職,罰了二十萬兩銀子了事。但也因此一事,讓他從心底裡恨上雲家,此刻顯然是藉機尋仇了——畢竟父債子償也算是中華民族的傳統不是。
雲錚並不想跟這種鐵桿“反對派”多說什麼,更何況這老小子還唧唧歪歪說什麼“武將何必弄文”,老子偏要弄,你不爽?你不爽我就爽。於是他淡淡地說了聲:“請。”
洪成節低頭度了兩步,嘴角勾勒出一抹陰森:“詩爲儒作,黃口小子不如回家。”
這哪還是對聯?分明是裸的挑釁,果然是物以羣分!
此言一出,太子頓時轉怒爲喜,彷彿憋了半天的氣忽然一下出了。夢想文學網而十三公主和雲錚則一齊大怒,十三公主柳眉一豎,正待喝斥,卻聽得雲錚冷哼一聲,語氣冷得如同九幽陰風:“路是民走,白頭老兒儘管讓道!”
洪成節回頭看了一眼太子一行的車駕,見果然攔住了大路,不過他也不以爲意,反正是太子的車駕,關他屁事?反而靈機一動,冷着臉道:“小犢無知嫌路窄。”
雲錚這回不等十三公主生氣,便作出一臉傲然狀,昂首看天:“大鵬有志恨天低。”
十三公主聽得大喜,高聲讚道:“對得好!”然後一臉得意地掃了太子、洪成節及他們身後的隨行一眼:“太子哥哥,父皇爲你派了那麼多先生,怎麼,竟然連個厲害點的對子都出不出來麼?衆所周知,雲三公子出身將門,武略武技纔是其所長,詩文不過平日消遣。就算雲三公子天資聰穎……可是,二哥身邊這些‘先生’們怎麼說也是讀了大半輩子書的人了,不會真的……呵呵,要真是如此,那妹妹可當真要給父皇說說,讓父皇切莫被一些虛有其表的假文豪給矇蔽了纔是呀。”
太子心裡雖怒,可惜本身無甚文采,只好怒視洪成節。洪成節腦門見汗,轉悠了幾步,忽然面色一喜:“螳臂擋車,暴虎憑河,匹夫何堪言勇?”
十三公主似乎已然信得過雲錚的文才急智,只是轉睛望去,卻不像方纔那般急切慌張了。雲錚心說就憑這聯子也想難倒老子,當老子前世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不成?當下也不急切,悠悠然道:“螞蟻沿槐,蚍蜉撼樹,愚者妄自稱雄!”他心頭頗爽,得意地往後腰一摸,抽出腰間掛着的一把摺扇,啪地一下打開,扇了兩扇,滿面春風地看着洪成節。夢想文學網
年輕公子愛弄個扇子裝瀟灑扮風流,天下皆然。不過洪成節這時一看雲錚摸出一把扇子,卻面色一喜,來了靈感:“小武夫,穿冬衣,持夏扇,只怕春秋未曾讀!”
雲錚一愣,,少爺我身體好,不怕冷,!不過惱火歸惱火,心思卻疾如電轉,掃了面現喜色的太子和洪成節一眼,看到洪成節穿得跟個狗熊似的,簡直成了個大糉子,忽然想起這老小子乃是南方人,不由得嘴角彎出一道笑意:“老腐儒,生南方,來北地,不知東西可堪用?”雲錚一邊說着,還一邊毫無掩飾地嘲笑着瞟了洪成節的褲襠一眼。
太子黨們先是一怔,然後一個兩個全都面色古怪起來,連胸中沒有多少文墨的太子殿下都明白了過來,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儼然是一副想笑又不得不盡力憋住的樣子。洪成節原本也是一怔,然後陡然變了臉色,蒼白的臉上泛起不健康的紅暈,腳下一個踉蹌,竟然兩腿一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太子黨們大吃一驚,洪成節身邊的那和尚離得最近,連忙將他扶了起來。洪成節雙眼緊閉,竟然已經氣得昏了過去。那和尚擡起頭,投了一個詢問的眼神給太子,太子殿下一臉懊喪,擺擺手吩咐:“擡回去,別在這丟人現眼了。”然後自然是和尚將人轉給隨行之人擡走,這裡倒也不必再提。
倒是太子黨中出來一位年輕書生,朝雲錚頗爲謙遜地行了一禮。
雲錚楞了楞,因爲這書生竟然是執了個晚生見長輩的禮。問題是,這書生的年紀雖然不大,但無論如何也比自己這個年方十五的雲三公子大幾歲吧。
他正覺得不能理解,就聽見那年輕書生道:“雲公子博學急智,學生佩服之極。只是洪先生畢竟是學生師門長輩,學生不得已也想請教一聯,還請雲公子莫要見怪。”
雲錚心裡有些奇怪,怎麼這讀書也能讀出什麼師門來?難道也跟那些江湖人物一般,還有門派啥的?不過人家既然已經約戰,自己也只好接招了:“你說。”
那書生一臉謙遜,一副請教詢問的模樣:“稻粱菽麥黍稷,這些雜種,哪個是先生?”
“好!”
“奇哉妙也!”
太子黨們一起轟然稱讚。太子想了想,也不由得哈哈幾聲:“這聯子倒是巧妙得很。”
十三公主轉睛看去,正見到雲錚皺起眉頭,不由得一驚,不好,這個聯子太難,只怕不是一時半刻可以對出的,怎麼辦呢?要是我出言打斷,雖然不是不可以,可就怕反而惹錚哥哥不高興。
其實雲錚倒並不是因爲對不出,而是要想一個能反罵回去的下聯,所以才難了點,不過也沒爲難多久,就在十三公主兩相爲難的時候,雲錚曬然一笑:“詩書易禮春秋,許多經傳,何必問老子!”
衆人皆默然,如果說前一句上聯妙在何處,自然是妙在把幾種農物擺在一起,問哪一種“生”得最早而又切中了罵人之意——哪個是先生?(哪個是你?)這也很可能是先前這年輕書生刻意對雲錚行那一記晚輩禮的原因。
而云錚這一答就更妙了,詩書易禮春秋都是儒家經典,而孔子卻曾經問禮於老子,所以雲錚來了句“何必問老子”,既是說孔子何必問老聃,又是反詰年輕書生“何必來問老子?”不僅佔了便宜,還坐實了自己是長輩這一說。
太子黨們面面相窺,臉色都不好看——今天面子可真是丟大了!太子更是一肚子火沒地方去,他這下倒也不怪自己這些黨羽們沒本事了,畢竟剛纔後面幾個聯子出得都頗爲巧妙,怪只怪這雲錚,明明一介武夫,怎麼偏偏這麼會對對聯呢?
最平靜的卻是那年輕書生,他只是躬身再行了個禮,道了聲:“多謝雲公子賜教。”然後就默然退回衆人之中去了。
這書生有如此風度,倒叫雲錚頗爲意外,不過馬上有釋然了:看他剛纔從行第一個禮就開始設計自己來看,此人定是心機深沉之人,能夠如此隱忍也就說得過去了。
十三公主見太子臉色難看之極,胸膛起伏不定,眼睛狠狠地盯着雲錚,知道該自己出面解圍了,畢竟在這裡發生正面衝突可不是鬧着玩的,再說雲錚也已經出夠了風頭,可別把太子氣得失去理智仗着身份亂來,那就反而不美了。
於是十三公主笑着對太子道:“太子哥哥,考也考過了,時間也不早了,咱們還是別耽誤了詩會纔好,你說呢?”
太子殿下正覺得不好下臺,只能用期望用眼神殺死雲錚,一聽十三公主這話,雖然明知道她並不是特意爲自己解圍,也只好順着坡兒下來:“唔……雲公子果然才學驚人,嗯,那就一會詩會上再見吧。我們走!”說罷率先轉身走了,隨行的太子黨們也在第一時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等他們走完,十三公主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歡呼了一聲,抓起雲錚的手,笑得像朵花兒:“錚哥哥你真厲害!哎呀,快,快上車,妍兒剛纔還有個問題沒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