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送三萬多把單邊戟的隊伍昨天就已經到了揚州府,按時間算,今天正是到達靖江孤山的時候。但云錚知道,隨武器而來的還有一位天使、一道聖旨。武器只是添頭,主料肯定是那道聖旨,雲錚對此有清醒的認識,只是料不到皇帝究竟會怎麼說。
既然知道有聖旨隨之前來,不論心裡怎麼想,雲錚都很是嚴格的準備了黃紙香案和其他一套接旨的行頭,並且派出斥候隨時注意官道上的動靜,一見聖使的車隊立即回報,做好迎接的準備。
按說眼下正是皇帝有求於雲家的時候,雲錚看似大可不必這般“規矩”,但現在的他早已經知道了皇帝對付雲家的軟刀子手段,自然不會輕易授之以柄,落下一個不敬天使的跋扈名頭。不敬天使就是不敬聖上,不敬聖上豈不是心懷怨望甚至居心叵測?官場上的事情,只要有需要,無限拔高並不困難,只需要一點點由頭就行,但云錚不想這個由頭出在自己這裡。
剛吃過午飯不久,雲錚便接到鷹揚衛斥候回報,已經看見押送軍械的車隊進入靖江,正朝孤山趕來了。雲錚立即動手佈置,三萬大軍整理着裝,列隊準備歡迎。
雲錚還是堅持雲家一貫的原則,隨時保持軍事威懾,不論對外部的敵人,還是對內部的覬覦,適當的“亮劍”都是有必要的。讓前來宣旨的聖使看看鷹揚衛的軍威,有利於讓皇帝老子繼續保持最近難得的安靜,另外也讓此刻急於安撫雲家的皇帝更加忌憚雲家軍的戰力。——被皇帝忌憚不是好事,但既然他早已經忌憚上了,作爲被忌憚者,就只好讓他更忌憚才行。
用後世中國的話來說,適當展示肌肉,是爲了維護和平。
聖使的隊伍已經出現在視野之內,等待他們的是三萬多在營寨外面分六塊方陣、呈半扇形分佈開來的鷹揚衛大軍。
孤山下本是開闊平原,此番大軍一布,人海的威力頓顯,那聖使運送三萬多把兵器,乃有好幾百車(車不算大),車隊還有一千多護衛,全車隊近三千人,可謂十分浩大。但一面對眼前黑壓壓一片的鷹揚衛,卻頓時被比了下去。不光是人數,更重要的是氣勢。
說來也不意外,這車隊雖然一半是軍隊,但另一半卻是民夫,這樣的隊伍,不僅人數劣勢巨大,其“軍容”更不能和最近被“操”得死去活來的鷹揚衛相提並論。
兵部尚書曹睿正在馬車裡頭暗暗懊忿。那日他在顧恆的示意下把龍翔鳳舞對峙的事情在朝堂上說了說來,結果立即引起萬昌的不滿,於是就被打發出來跑腿了。
跑腿本身沒什麼,只是這次的聖旨有些不好宣。斥責兩位王爺的聖旨要從他嘴裡念出來,豈是那麼有趣的事情?何況這道斥責他們的聖旨之所以會下達,也是因爲他曹某人把事情在朝堂上挑明的結果。不過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兩位王爺居然十分配合,配合到竟然都沒有在軍營裡等着接旨,而是特意趕到了揚州府“侯旨”。雖然領了旨之後當天就轉回軍營去了,但畢竟沒有當場給自己難堪,總算一場意外的驚喜了。要知道林老四的脾氣可不怎麼好,接過旨意之後立即朝自己發難也並不稀奇。而林老六那人,別看表面上斯斯文文,豈是也不是個善茬,陰招歷來不少,誰知道會不會當面一臉沉痛的接旨,轉過背就是一記暗箭朝自己射過來?
對於兩個王爺的配合,曹睿只能估計,他覺得很可能兩個王爺在接旨之前已經從別的渠道得到了皇帝的示意或者暗示,所以纔會這般隱忍。至於皇帝爲什麼暗示,這還不明白麼?皇帝現在要的就是安定!
新法的事情就像壓在衆多官員頭上的一座大山,真正贊成的人只怕沒幾個。眼下的大魏朝局就好像海底火山在南極噴發,最上面是一層冰,大家明面上都客客氣氣,和光同塵,一副安坐釣魚臺的模樣。其實屁股底下早已經燙地坐不住了,就等哪一片的冰層薄一點,被那海底岩漿給燒穿了,然後從那一點開始,周遭的冰層立即融化,火山徹底噴發。
以皇帝陛下的權謀和智慧,自然知道這其中的根由,但他仍然這麼做了,爲什麼?這個問題怕是最近一段時間京城高官甚至整個大魏官場都在疑慮的事情。只是不管怎麼說,皇帝既然在極力拉攏和安撫外四家,那麼作爲一向和自己不大對路的雲家,雲錚在接旨的過程中會不會搞出點事情來,這就很值得商榷了。畢竟在他眼裡,雲錚還是以前那個“王爺殺手”,那個脾氣又臭又硬偏偏武功還很了得的刺頭小子。
曹睿正想着,忽然發現外面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變得安靜起來,除了馬蹄聲和推車咯吱咯吱的聲音外,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了。這太不正常了,要知道那些民夫雖然不敢說話嚷嚷,但這些久在洛陽打滾的皇帝親軍卻是不怎麼怕自己這個兵部尚書的,一路上根本就沒安靜過,怎麼現在……
曹睿忍不住伸手掀開馬車的窗簾。
窗簾一掀開,就看見護衛車隊的御林軍們一個個滿臉嚴肅,似乎正努力做出一種肅然的樣子,但那是不是滾動一下的喉頭、微微見汗的額頭、遊離不定地眼神……都說明了他們此刻的緊張,甚至有些害怕。
害怕?作爲皇帝親軍,在大魏朝的地方上行走,有什麼值得害怕的?
曹睿忍不住大聲問:“怎麼回事了?”
帶隊的千夫長一聽曹睿的聲音,心頭一鬆,很有一種找到組織的感覺,連忙下令道:“停止前進!”然後連忙拉過馬頭,湊過來朝曹睿拱拱手,客氣地道:“尚書大人,鷹揚衛大營到了。您……還是下來吧。”
曹睿一聽就忍不住有點惱火,這不是扯淡嗎,鷹揚衛大營到了能這麼安靜?那可是三萬多人的大營啊,你當本尚書一點常識都沒有是吧?再說,就算真到了,本大人下不下車,輪得到你區區一個千夫長插嘴?
他心裡怒完,卻見那千夫長嘴角微微抽動了兩下,眼皮卻不住的往兩邊瞟去,心裡不禁一動,莫非周圍有什麼情況不對勁?這麼一想,他還真有些坐不住了,便道:“傳喚鷹揚衛雲都指揮使出來接旨吧。”
說着,一掀馬車的門簾,利索地從裡面下來。一擡頭,猛然一驚,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嘴裡無意識地“啊”了一聲。
六個方陣的鷹揚衛大軍安安靜靜地矗立着,沒有一個人身形晃動,三萬大軍在這一刻彷彿變成了一個人,肅然而立之下,雖無格外的殺氣,但那威勢卻足以讓人說話都不利索。
曹睿見周圍全是鷹揚衛的士兵“冷冷”地盯着自己這車隊,當下第一個念頭是:“不好,雲錚要殺官造反!曹某要跑路!”但這個念頭還沒過,便聽見雲錚那爽朗的笑聲在耳邊響起:“區區幾萬把戟,竟然勞曹大人奔波受累,末將當真是心中有愧啊……洛陽一別數月,曹大人一向可好?”
曹睿是兵部尚書,雲錚的鷹揚衛雖然是半私軍性質,但他本人卻是大魏朝將領,名義上自是歸兵部管轄的,所以在曹睿面前自稱“末將”。
曹睿猛然轉頭,便看見雲錚笑呵呵地坐在一匹神駿異常的黑馬上面,白衣銀鎧,全身戎裝,手中紫金方天戟在當天烈日之下發出幽幽寒光。身邊一左一右兩員青年將領,俱是雲家軍大將裝束,面上雖然帶了淡淡地笑容,但那種客氣的淡漠卻是任誰都能看得出來的。
他們背後還有六人,或年輕英武,或儒雅大方,或桀驁難掩,或精悍剛直,各不相同。如果一定要找一個相同點,那隻能是年齡。這六人不論怎麼看,也定然沒有任何一個能超過三十五歲,甚至三十歲。最奇怪的是,這麼年輕的一批將領,跟他們身後那一個個面色冷然的士兵組合而成的畫面竟然沒有半分不協調,那股鐵血之氣給曹睿的感覺,就好像餓得半死的人忽然聞見有人燉了一滿鍋狗肉一樣,直入心肺!
這羣人難道都是從死人堆裡殺出來的不成?怎麼可能這麼年輕!
曹睿再掃一眼,卻不得不承認,這九個人裡頭,反而是雲錚的殺氣最淡——至少只有他還掛着滿臉的笑容。
曹睿還沒說話,卻看見雲錚忽然右手一動,手中那連他都看得出來分量極重的紫金方天戟忽然斜斜地朝天一指!
曹睿心中又是猛一緊,這個動作太像是在下達攻擊命令了!
“鷹揚衛恭迎聖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三萬鷹揚衛忽然齊聲怒吼。
曹睿車隊裡的馬匹都嚇得慌亂起來,下面的人連忙壓住心中的震駭把馬匹穩住,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一個念頭:“這鷹揚衛好重的殺氣!”
曹睿終歸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眼下的情況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看起來雲錚似乎並無惡意,下意識地大聲回答:“聖躬安!”
雲錚面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又拱拱手:“末將正指導我鷹揚衛上下進行隊列演練,全軍甲冑在身,不便參拜大禮,還望聖使恕罪!”
曹睿窒了一窒,這纔想起方纔鷹揚衛的人“萬歲”雖然吼得很兇,可居然從雲錚到小兵沒有一個跪拜參見,自己也是一時……一時糊塗,居然就回了“聖躬安”出去。他本是被剛剛雲錚特意營造的威勢震懾住了,但他自己自然是不會承認的,是以認爲自己只是一時不察。
事已至此,再追問也討不到好,更何況看雲錚他們這個排場……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曹睿看似人畜無傷地爽朗一笑:“誒,雲都指這就多慮了,規矩也得看情況進行不是?貴軍正在演練,便是陛下親臨,也斷不會讓大夥兒都退了盔甲來參拜嘛!無罪,無罪!”
雲錚呵呵一笑,又拱手:“那就多謝曹大人寬宏了。”
曹睿打個哈哈,然後不經意地看了周圍一眼,試探着問:“既然如此,眼下雲都指可有時間回營接旨了?”
曹睿這話一出口,自己都忍不住鄙視了自已一下。堂堂聖使,居然還要問人家是不是有時間接旨,當真是天大的笑話,什麼鳥事能比接旨大?可眼下的情況卻實在讓曹睿膽子大不起來,雖然他從心底裡不相信雲錚會把自己這個欽差怎麼樣,但對於雲錚這個人,他實在有點不敢打包票。這小子太傲、太倔,那不是那種膚淺的、隨時用鼻孔看人的傲,他的傲是傲在骨子裡的,是一種從心底裡產生的優勢心理。他站在這裡,即便是在笑,在滿面春風,可仍然讓自己覺得那笑容似乎就是他對自己的一種施捨——而且這施捨還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纔給自己的。
這樣一個人,自己要是不小心對待,要是讓他覺得自己輕視他了,天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反應!
曹睿覺得自己即便面對山帥雲嵐都沒有這種感覺。這自然不是因爲雲錚比雲嵐更厲害,而是因爲雲嵐是個極爲沉穩的人,雖然他的沉穩是那種“我不屑與你見識”的沉穩,但至少自己可以確信他雲山帥不會因爲一言不合就忽然發飆。可眼前這位雲少帥就不同了,對於一個完全不瞭解脾性的人,曹睿實在不敢冒險。因爲雲錚真要有所動作的話,其實不必擒殺自己,當着這麼多人折自己的面子,絕對比對自己進行人身侵犯效果好得多,而且麻煩少得多。
雲錚聽了曹睿的詢問,十分和善,笑容可掬地點點頭:“當然,當然,正該如此。”說着,紫金方天戟再動,劃出一道弧線。
他背後的雲逸忽然大喝一聲:“第一衛向右轉!第二衛向左轉!那黑壓壓的軍陣整齊地發出兩聲轉身的聲音,然後重歸靜寂。
雲逸再喝“第一衛、第二衛聽令!齊步走!”
那背對着背,黑壓壓的人羣忽然毫無徵兆地分開兩半,整整齊齊地朝兩邊走去。一萬人的步伐,聽起來卻似乎只有一個腳步聲!
護送曹睿車隊的御林軍們眼睛都看直了,一干民夫更是震得噤若寒蟬。曹睿看着那整齊地洪流,禁不住暗中吞了一口吐沫。
“立——定!”雲逸的話好像神仙的定身法,一個定字落音,兩邊的鷹揚衛士兵就如同被定身了一般,集體站住不動。
“向後轉!”……這回曹睿已經沒有功夫感慨了。因爲雲錚已經笑呵呵地朝自己伸手做了一個虛引的動作,道:“曹大人,請!”
昨天上午到今天下午,一直不能登陸17K,晚上纔好,17K已經發布公告稱昨天和今天(23-24號)未更新的作品均不做斷更計算。不過我這章還是不能少的,昨天的一章四千字,我也會找機會補上來。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個(*^__^*),都會成爲作者創作的動力,請努力爲作者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