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錚看着那堆在一起足有好幾十斤的賬冊,大手一揮:“對賬!”
南宮無雨對自己帶來的十幾個屬下點頭示意,十幾個三十來歲的財務精英立即圍了過去,身後則有另外一批人拿着從帥府帶過來的發貨賬本跟上。
趙文長久爲幕僚,極會處事,早已吩咐身邊的白衣衛去爲雲錚送來了交椅,雲錚剛要坐下,卻又嘿嘿笑了起來:“這交椅倒也不錯。”
趙文長面色如常:“此乃衙門後院內書房的主椅。”言下之意就是說,這把交椅便是雲藏雲礦督平日在書房使用的貨。
雲錚饒有興致地圍着那交椅繞了一圈,一招手讓南宮無雨過來,問道:“餘公子,你久知商事,可否爲本少帥估計一下這把椅子的價值?”
南宮無雨微微躬身,看了那交椅一眼,侃侃而談道:“此交椅椅圈曲線弧度柔和自如,俗稱‘月牙扶手’,製作工藝考究,乃由三至五節榫接而成,其扶手兩端飾以外撇雲紋如意頭,端莊凝重。後背椅板上方施以浮雕開光,透射出清靈之氣,兩側‘鵝頭棖’亭亭玉立,典雅而大氣。座面以皮革所制,前足底部安置腳踏板,裝飾實用兩相宜。這扶手、靠背、腿足間,都配製了雕刻牙子,另在交接之處也用飾件包裹鑲嵌,不僅起到堅固作用,更具有點綴美化功能。”
雲錚本是讓她說說價值,卻不料她還真懂,居然從結構開始分析,正要提醒她說重點,她卻已經轉了回去,分析道:“少帥請看,此交椅的‘月牙扶手’乃是上好溫玉製成,玉質清澈,紋理清晰,尤其是兩把月牙扶手一共需要十節這樣的美玉,如此以來其價值當在三千兩銀子以上;扶手兩端意以外撇雲紋如意頭爲極品翡翠,以草民觀之,當是南大理所出,十分罕見,當值五千兩銀子以上;後背椅板浮雕精緻異常,所刻者乃是前朝名畫,此手藝極其難得,加上這椅板乃是南海極品紫檀木,價值當在三千兩以上;兩側‘鵝頭棖’乃黑玉製成,價值四千到五千兩;背面皮革……嗯,原來不是皮革,這是遼國極北處的雪熊之筋製成,更是稀少之物,怕是要七八千兩銀子;其餘諸物件大約也要一千兩銀子上下……”
“這麼說,就這麼一把椅子,竟然要花兩萬五千兩銀子!?”雲錚雖然看出這椅子的不凡,可也沒料到竟然貴到這種程度,不僅震驚起來了。
南宮無雨搖了搖頭:“單是材料便花了兩萬五千兩,製成之後,價值還要更高,以草民之見,此物至少也值三萬兩。”
雲錚的目光頓時銳利如刀,朝雲藏看去,只見礦督大人此刻臉色蒼白,額頭豆大的汗珠凝結,正隨着雲錚目光的到來而滾下。
“少帥,這椅子不是……”雲藏連忙開口想爲自己解釋。
雲錚冷然打斷:“我有問你話嗎?”
雲藏一句話說了一半,卻被硬生生的噎了回去。
雲錚冷笑道:“本少帥託了你的洪福,今天也能坐坐這麼貴重的椅子了。”說着便安安穩穩地坐了下去。
雲藏無言以對,只能恨恨地看了南宮無雨一眼,在他看來,若非這該死的、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什麼餘公子,少帥即便知道這椅子不便宜,也肯定搞不清楚具體價格,那樣的話自己還能分辨一二。可眼下被這餘公子一說,什麼東西的價格都明擺着了,自己再怎麼喊冤也是白搭,媽的,這姓餘的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南宮無雨自然不會在乎雲藏的目光,她面色如常地站在雲錚身側,看着場中正在仔細對照的賬房們。這批賬房不僅有她從廣州帶來的原南閣部屬,也有在淮安帶出來的一批現屬乘風商行的賬房,這些人年紀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間,正是最精明強幹的時候,對數字也極爲敏感,處理這些事務最是得心應手,南宮無雨有把握他們能很快將賬目查清。按照她的想法,就算宣化煤礦在這些賬目上做過手腳,也應該大部分瞞不過自己這批屬下,何況她心底裡其實更覺得以雲家家族內務的糟糕情況而言,這些礦區的賬目恐怕他們的礦督根本連假賬都懶得去做——因爲本來就沒什麼人來查。只要將帥府派來的人“招呼”好,其中的利益總是跑不了的,至於風險——無限接近於零。
時間慢慢地過去了,許多人已經把腿都站麻了、站酸了,他們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已經多久沒有受過這樣的罪了。可今天少帥親自坐鎮,誰敢多說半個不字?別說當着少帥的面說“不”,就算抱怨一句,他們也是不敢的。這可是宗法時代,家族世子、北疆少帥行大帥權限的雲錚在此,他們怎敢唧唧歪歪,要知道雲錚就是隨便找個理由砍了他們也是輕而易舉,至於理由,只要說一句“不敬少帥,斬!”就行,整個大魏朝都沒人說一句冤枉。
十幾個人陸續查完,將最後的統計送到南宮無雨手中,南宮無雨拿着十幾份統計資料,拿過算籌,飛快地撥弄着,很快便提起筆,在一邊早已準備好的一張紙上寫下幾行字。然後拿起那張紙走了過來,並小心地遞給雲錚。
雲錚接過紙,瞟了一眼,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目光中隱隱露出殺氣,他的聲音彷彿九幽寒冰一般冷:“武州宣化煤礦每年產煤一萬萬又八百萬斤(無風注:這個量並不多,只有五萬四千噸。08年,山西和內蒙古的煤產量都是6億多噸,全國完成煤產量27億多噸。),按價值來說,家族因擁有此礦,每年該有十萬八千兩的收益。至於支出,帥府每年爲宣化煤礦送來的各類糧草約兩百七十萬斤到兩百八十萬斤,總價值僅八千兩銀子。另外礦區需要的各類用具,每年約支出六千到七千兩,煤礦的運費約一萬兩到一萬兩千兩……算下來,每年家族應該收益差不多八萬兩。”
雲錚冷冷地看着雲藏:“可是實際上,家族每年從煤礦得到的收益不足五千兩!”他猛然站了起來,接近九尺的身形彷彿一尊天神:“礦督大人,你能爲本少帥解釋清楚那剩下的七萬五千兩銀子的去向嗎?!”
雲藏還沒開口,雲錚又繼續道:“而且,以上的算法是按照礦區正常運轉,各項收入和支出正常的情況來算的。實際上礦區的礦工經常被要求加倍幹活,而他們的伙食卻一天比一天差,好比今天的餿饅頭,根本就是礦工們經常吃的東西——那是人吃的東西嗎?更別提那所謂的添置新的採礦器械的錢,本少帥早已派人查過了,每年實際上更新器械的錢,頂多不超過一千五百兩銀子,但你實際上找帥府要了七千兩!——雲藏!你這個礦督當得好不愜意!每年怕不有九萬兩銀子的收入吧?難怪能坐上這麼貴重的交椅!雲藏,你可知罪!”
雲藏再也撐不下去了,他忽然大聲哭了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跪下來,抱着雲錚的右腿,在他腳邊磕頭不已,口中哭道:“少帥,蘊之有罪……可蘊之只是一時糊塗,我……我還是很用心操持着宣化煤礦的!天地良心啊……少帥,我可以把錢退出來,我可以退出來啊少帥……我,我還是宗室,同族……不相殘,您不能殺我……”
雲錚冷然道:“你貪墨了這麼多錢,我看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至於宗室……你貪墨的便是宗室的錢財,既然連自家的錢你都忍不住要偷拿,那就是內賊,內賊還算自家人嗎?這麼多的錢財被你區區一個礦督貪墨,你的心有多黑,天可見之!”
雲藏渾身發抖,大聲喊道:“少帥,這錢可不是我一個人貪的!我……我一個人怎麼貪得了?我一個人怎麼能貪得到?……我……少帥,我願意認罪,我願意招供,我願意把所有人都供出來,只求您看在同爲峰公一脈的份上,高擡貴手饒我一命吧!我……我什麼都不敢要了,我只要您饒我不死啊!少帥!”
雲錚冷冷地看着他,漠然道:“共犯有誰,說!”
雲藏哭聲戛然而止,猛地擡頭問道:“少帥,您可答應饒我不死了?”
雲錚冷然道:“你不說,我也能查得出來,其結果是你必死。你說,可以省我一點事,也許本少帥一高興,留你一口氣在也說不定。你自己決定吧。”
雲藏略有失望,但咬了咬牙,終於道:“好,我說!”他深吸一口氣:“所有貪墨之款項,一共分爲三分,帥府負責我礦區的王賬房與我各得三分之一,礦區內幾位主管和大監工共分剩下的三分之一。具體有黃岐盛、杜定榮、周東冒……”
雲錚冷冷地聽完,每一個被雲藏點名的管事或者監工幾乎都是當場直接暈過去,只有少數幾人面色蒼白,渾身哆嗦,面無人色。
等他完全說完,一臉企盼地看着雲錚的時候。雲錚忽然從懷中摸出一把金色的小劍,將之高舉起來展示給衆人看,口中道:“此乃先祖峰公令劍,持有者行族中最高監察之權。”
開國雲國公雲峰的令劍一出,衆人皆懾服,嘩啦啦一陣,頓時黑壓壓跪滿了一片人。雲錚決然的聲音響起:“茲有不肖子孫雲藏蘊之者,貪墨族產,背棄血脈,不忠不孝,壞我族風。吾以先祖之名,除汝族籍,收汝雲姓,汝之骨骸,不入族墳!此令!”
這章比較難寫,大家應該看得出來。我想,對於一個古時的漢人來說,不準入祖墳,恐怕真是最高的懲罰了。
唉,現在都快三點了,我今天白天肯定慘了。
我說弟兄們,兄弟我這樣的態度,您還不訂閱一下表示支持,說得過去麼……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