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都指揮使——正式名稱叫做京畿宿衛軍都指揮使——林堅,此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着越來越近的水猶寒,停止了放箭的命令,用沙啞的聲音冷聲喝道:“準備火油!”
如果想將皇城下的凌霄劍神水猶寒籠罩在火海之中,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使用火藥,可惜最關鍵的還是……這漫天的雨,這該死的雨,所以林堅只可能寄希望於火油,能夠殺死皇城下的這位劍神大人。
火油潑了下去,卻根本無法潑到水猶寒的身上,水猶寒行走得看似緩慢。但逍遙遊步法的最終形態其實尋常人等可以看透?其中奧義如何,即便苦練多年的雲錚也還沒能真正登堂入室。雲錚內力連破兩重,卻仍然需要逍遙遊和雲蹤魅影混合使用,其實戰效能雖說也還不錯,但境界離他師尊水猶寒,豈止一重山兩重山那麼遠?
所以水猶寒像是一個在懸崖上飛騰的羚羊,看似驚險,但卻沒有一絲困難地走到了宮門之前。雨勢漸小,皇城上地禁軍終於點燃了十數根火箭,全部射了下去。火苗一觸皇城下與水混在一處的火油,頓時猛烈地燃燒了起來,火苗就像是從地上升起的暴雨——火雨,猛地探出了巨大的火苗,要將凌霄劍神那孤單的身影吞沒!
然而便在這一刻,水猶寒飛了起來,更準確地說,他是走了起來,完全超乎了所有人類地想像,他先是輕輕一躍,然後,他的手彷彿有着一種古怪的吸引力,在皇宮約兩丈高處一按,身體竟然便如被弓弦彈出的箭一般,迅疾加速,化作了一道冷漠的影子,在平滑峭直的皇城牆上,雙腳不停交錯,就這樣向着城牆奔跑而去!
誰也無法形容這幕景象,水猶寒恍如在路上,實則在皇城的牆壁上,正對着落雨的天空奔跑!
當水猶寒那雙穿着布鞋的腳,穩穩地落在皇城頭上時。林堅便知道大勢已去,這個世間沒有人能正面抗衡水猶寒,當年那憾世一戰之後,就再也沒有誰能夠妄圖正滿阻擋水猶寒的步伐,哪怕他正要殺入皇宮。
秋雨下廣場的一角忽然傳來一陣如雷般地馬蹄聲,騎兵的數量並不多,然而格外肅殺,樞密院指揮使,如今大魏國家機器中最神秘第一人,黑衣人,終於從樞密院趕了過來。
據說,除了陛下,再沒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誰,他從二十年前忽然出現,忽然被陛下引爲左膀右臂,委以重任,出任樞密院指揮使,其餘來歷,無人可知。
但水猶寒知道,他一出現,水猶寒便知道他來了。葉聆風,這個詩意的名字,正是這黑衣人的名字。二十年前,他是南寧北葉之中葉家的大公子,葉家破敗之後,葉聆風曾與水猶寒發生過驚世一戰,葉聆風惜敗之後,消失無蹤。但,水猶寒卻知道他到了皇宮。
葉聆風面色一片鐵青,今天的他,竟然沒有帶上那漆黑的斗篷,雨水讓他略微花白的頭髮貼在微黑的臉龐上,看上去異常狼狽,早已沒有當年與如日中天的劍神水猶寒一戰的風采。他遠遠地看着城頭上那個孤單的青袍人背影,從馬上跳了下來,在雨水中向着皇城的方向狂奔,淒厲喝道:“水猶寒,莫要亂來!”
“早先都說水猶寒逆天而爲,已遭了天譴,又有人說水猶寒傷心寧婉月之死,早已封劍不問世事,誰知道他居然會重返人間,誰能告訴朕,這是爲什麼呢?”
“爲什麼這個賊老天,今天要下這麼大的一場雨?這是爲什麼呢?”
“朕心懷天下,手控萬里江山,不料今日卻被一匹夫逼至駕前,誰能告訴朕,這是爲什麼呢?”
“上天何其不公,若再給朕一些時日……不,只要朕能除掉雲嵐,以大義迫之,雲家必然分裂,雲錚雖然不錯,畢竟年歲太小,威望不足,朕若能拉攏一支雲家軍在麾下,不日便可平定江南華中……朕便是真不幸去了,也可以使萬世江山代代永傳,朕又何懼水猶寒來此?”
“不過即便水猶寒來了?那又如何?……朕乃天子,朕之性命,豈容他區區草莽之人可以決定??”
不時得聞宮外急報,卻依然一臉平靜地萬昌皇帝陛下,脣角忽然泛起了一絲冷笑,緩緩地從龍椅上站起身來,平穩地舉起雙手,讓身旁的薛宗庭大太監細心地檢查了一遍身上的龍袍可有皺紋。
龍袍有許多種,今日萬昌皇帝身着的龍袍極爲正式,想必對他稍後與水猶寒的見面,不會造成任何形象上的不良影響。只是,只是……皇帝陛下眼角的皺紋爲何顯得那樣的疲憊?那樣的淡淡哀然?
站在幽靜而空曠的太和殿中,萬昌皇帝負手於後,沉默許久,他的頭髮被梳理的極爲整齊,用一條淡黃色的絲帶隨意地系在腦後,顯得格外瀟灑。
許久之後,他緩緩睜開雙眼,眼眸裡再也沒有先前那一番自問時的淡淡自嘲之色。有的只是一片平靜與鎮定。
皇帝陛下平靜而冷漠的目光,順着太和殿敞開的大門,穿過殿前的廣場,一直望向了那方廝殺之聲漸起的皇城正門,他知道水猶寒呆會兒便會從那裡過來,因爲他知道水猶寒的性格,那人性格外和內剛,這一生也只會走這條最直接的道路。
“找到雲岱沒有?”他的眼簾微垂,輕輕地轉動着手指間的一枚玉扳指,很隨意地問道。
“還沒有。”薛大太監在一旁恭敬稟道:“雲侍郎家一應重要人等昨天夜裡就失蹤了。”
皇帝閉上了雙眼。沉思片刻後說道:“朕看來依然是低估了很多人,比如雲岱這個文人。”
薛宗庭大太監在外面權勢極大,但在這個時候卻不敢接話,只是在心裡也覺得異常古怪,當宮中的筆下打定了主意要動雲嵐之後,陛下第一時間將雲侍郎家的小姐雲鈴兒請入了宮中,很明顯,陛下雖然不好把雲岱在昨天就抓來,但他掐準了另一個命脈,因爲雲鈴兒雖是女孩,卻是雲岱獨女,同時她的身上還有云家一位重要家將的遺血。那位家將十八年前在雲嵐反擊遼國時充當先鋒,力戰而死,他的女兒便是雲岱的夫人。然而誰知道……昨夜這位雲家小姐卻忽然間在宮裡失蹤了。
這位雲家小姐年歲還小,不可能是一位隱藏着的高手,要不然爲什麼還會被內廷請入宮中,而不是在宮外便逃走?可是既然如此,她是怎麼逃掉的呢?
皇城處的上萬禁軍。還在用自己的血肉與生命,頑強地阻擋着水猶寒的進入,一路皆血,卻沒有一位禁軍退後一步!便是踩螞蟻也還需要時間,更何況眼下殺的是人,但水猶寒依然平靜的殺着,然而面前的人從來沒有少過,不知道還要殺多久。
“還有半個時辰。”萬昌陛下的時間觀念很準確,這與他多年的勤政有關,他緩步走出了太和殿。站在了長廊之下,看着廊外越來越稀的雨絲,似有所思。
皇宮之中地太監宮女,滿臉緊張地退在遠遠的地方,皇帝的身邊只有薛宗庭大太監一人,顯得是那樣的孤單。
皇帝地眉頭忽然皺了起來,輕輕地咳了幾聲,從薛宗庭太監的手裡接過潔白的絲絹擦拭了一下脣角,冷漠說道:“如果葉聆風再不出手,這事情就有趣了。”
他說的是有趣,但顯然,如果葉聆風真的不出手,那對他萬昌陛下來說,絕非什麼有趣的事,那必然是一場災難,而且是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災難。皇帝陛下甚至有可能在皇宮大內之中被一個草莽江湖人殺死,天啊,還有什麼比這更荒唐的事嗎?
但葉聆風真的沒有出手。
當葉聆風看見水猶寒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恐怕已經無可挽回了。
如果說當年的水猶寒,是個天才加怪物,劍法通絕。那麼現在的水猶寒,根本就不能再以一個人類來看待。凝氣成形,那是傳說中的神仙手段,起碼也是半仙手段。據說兩百年前大魏建立之時,太祖皇帝身邊曾經有一個半仙一般的高手保護着這位真命天子,然而就算那位半仙一樣的高手,也只能凝氣成形一尺左右,而且施展不能超過一刻鐘。
可現在的水猶寒,不僅可以以劍指凝氣成形,甚至可以十指同時凝氣成形,而且長度可以超過兩尺開外,時間……沒看見有什麼限制!
這已經完全超過了人的境界,甚至已經超過了葉聆風對“高手”二字的認知。如果說當年的自己跟水猶寒還能過上幾招,那麼現在,他幾乎可以肯定,只要自己上去阻攔而水猶寒有殺自己的意思,自己雖然比樞密院特級供奉更勝一籌,卻也不過是水猶寒手下三合之敵。
此人,已不可敵。劍神之名,至今日起,實至名歸矣。
回頭淡看葉聆風一眼,水猶寒並無太多表情,只是轉身,繼續往太和殿走去。
有些事,該了結的,終須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