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吉南弦再明說,程平便會意,驅車朝那異動傳來的方向趕去。
車輪滾滾前行,隨着駛近,漸有刀劍相接的廝殺聲入耳。
待同那聲音只剩下了一巷之隔之際,程平將馬車猛地停下。
“阿衡……你在車內等着!”吉南弦正色同妹妹交待了一句,便匆匆下了馬車,朝那廝殺聲之處疾奔而去。
衡玉顧不得許多,帶着程平去追兄長,快步繞過長巷,待見得那車箱分離的馬車分明就是太子車駕無疑,而車廂旁倒在血泊的那具屍身身着內監衣袍——
衡玉眼底心中一凜,徹底再無半分僥倖。
“翠槐,速去附近告知各衙門府司,有人在此刺殺太子殿下!請他們速派人前來相援!半刻也不可耽擱!”
翠槐聞聲面色一驚:“可是姑娘您……”
“快去!”
“是!”翠槐再不敢有片刻遲疑,提裙飛奔而去。
眼見那道着儲君喪服、身上染了血的背影退無可退之下,被幾名負傷的侍衛護着退入了死巷中,吉南弦驚聲道:“殿下!”
而下一瞬,只見那緊追而上的幾名黑衣刺客先後踢翻了巷口處的幾隻半人高的木桶。
看着那桶中源源不斷流出之物,吉南弦面色大變——火油?!
一名刺客將點燃的火摺子丟入巷中,只聽“轟——”地一聲,巷中頓時火勢大起!
“殿下!”
吉南弦目眥欲裂,欲衝入巷中救人。
大行皇帝剛駕崩,太子殿下絕不能出事!
一名刺客見狀眼神一寒,舉刀朝吉南弦砍去。
程平飛身上前,一腳踹在那刺客心口處,護着吉南弦後退數步。
數名刺客立時圍上來。
程平剛自宮中折返,身上並未備下刀劍,赤手空拳之下很快便難以抵擋。
衡玉彎身提起一名侍衛手邊沾着血的長劍,雙手握着,毫不遲疑地朝一名正與程平纏鬥的黑衣人後心處用力刺去!
那黑衣人身形一僵,僵硬地轉回頭來,死死地盯着衡玉。
衡玉咬着牙,驀地將劍抽出,猩紅的血在眼前迸濺。
已負了傷的程平趁機奪了那黑衣人手中長刀,塞到吉南弦手裡:“郎君護好自身!”
吉南弦握着長刀,看着那巷中熊熊燃燒的火海中淒厲掙扎着的一道道人影,眼眶紅極,一時心中悲怒翻騰,揮劍朝黑衣人奮力刺去。
“不留活口!”
爲首的黑衣人下了死令。
程平重傷倒地,衡玉抵擋一名黑衣人攻勢之際,手中長劍被擊落,當即唯有飛撲上前,死死去抱拖住那名舉刀走向程平的黑衣人。
此一刻,她眼前忽地閃過九年前幽州城外深山之中,滿身是血的阿翁死死抱着那“盜匪”,讓她快跑的畫面。
而這一瞬之間,她看到了此時面前舉着刀的黑衣人左手手腕內側,赫然也有着那深青色圖紋。
衡玉眼神寒極。
竟又是他們!
又是他們!
從她撲上前來,到發現那刺青圖紋,一切只發生在眨眼之間——
衡玉驀地舉起方纔下馬車時藏在袖中的匕首,擡手狠狠地朝黑衣人的脖頸處扎去。
幾乎是同一刻,那黑衣人也已做出了反應,擡肘攻向身後的衡玉,將她重重地甩飛了出去。
“撲通!”
衡玉重重地摔落在地。
吉南弦眼神大震:“阿衡!”
程平見狀咬牙想要爬坐起身。
那黑衣人拔出脖間未曾刺入太深的匕首,見得其上變得烏黑的血跡,眼神頓變,怒罵一聲,舉刀就要朝衡玉砍去。
“咻——”
一支長箭飛來,刺入了黑衣人胸腔內。
倒在地上的衡玉支撐着身子轉頭往身後看去,只見一人一騎奔來。
很快,他身後便有渾渾馬蹄聲傳近。
爲首的黑衣人見況不妙:“走!”
“留活口!”蕭牧翻身下馬,邊吩咐身後下屬,邊大步朝衡玉走來。
四目相視間,他卻見那支撐着勉強坐起身來、嘴角溢出血絲的少女,紅極的眼底寫滿了堅定,幾不可察地朝他微一搖頭。
答案雖現,但他們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這一場博弈,甚至纔剛剛開始。
這般局面下,分頭各自行事,或才能混淆對方視線,更多一分勝算。
對上那雙異常冷靜的眼睛,蕭牧霎時間止下腳步。
衡玉顫顫站起身,看向那火光沖天、熱浪灼人的死巷。
血腥氣,與無法言說的焦糊氣,薰得人幾欲作嘔。
大火也將蕭牧的眼底薰得發紅,他緩緩握緊了手中佩劍。
他之所以能如此之快趕到此地,是同衡玉一樣,一經得知太子出宮去往了長公主府,便頃刻意識到了那個可能——若那人意在至高之位,眼下皇帝既已毒發身亡……那麼,對方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答案,此時已擺在了眼前……
“救火。”望着那火光,蕭牧定聲下達命令:“留活口——”
“是!”
很快,被大火驚動的衛軍趕了過來。
衡玉知道,非是他們反應遲緩懈懶,而是那些人算準了城中衛軍巡邏的時間,專挑了此時下手。
“他們”清楚地知道太子殿下會在何時離開長公主府,何時會經過此處……
衡玉看向巷口處那些盛放火油的木桶——
每一步,都是早有安排,且全都在計劃當中,分毫不差。
而能精準地掌控住這一切的,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衆人滅火,四下濃煙起,薰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府衙的人也很快到了,聽聞太子被刺親自帶官差趕來的南衙少尹,看清眼前的狼藉,再看向火勢漸被撲滅、牆壁被燒得烏黑的死巷,一股滔天寒意直衝頭頂——
“蕭節使……敢問太子殿下何在?!”他看向蕭牧,語氣緊繃地問。
卻見那青年人並未答他,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着巷中。
南衙少尹順着他的視線看去,身形驀地僵住。
那巷中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幾具屍身,莫非是……
“將軍,留有三名活口!”
王敬勇帶人折返,身上也負了傷。
衡玉看向他身後被押來的那三名黑衣人。
因防咬毒自盡,三人口中此時都被塞上了從他們臉上扯下來的面巾。
也因此,他們皆露出了原本的模樣。
衡玉的目光定在了其中一人臉上——這個人,她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