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苒的手微微顫抖，聽着楊慕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起：“屋子裡的東西，誰都不許碰，所有的，小苒……這麼些年，你沒發現屋子裡有什麼變化吧？”
心臟，有微微的收縮感。
楊慕離開，她的話還在耳邊。所有的裝飾，包括擺放的位置，都是跟從前一樣，桌面纖塵不染，包括牀邊的燈柱，包括蕾絲燈罩。一切都是 潔淨如新的樣子。安苒閉了閉眼，這新房是她花費了所有的心思，全是她自己設計的。裡面的每一樣擺設都是她自己挑選，牆壁上的十字繡，是她花費了幾個月的時間自己繡的，上面有兩個可愛的人兒，一男一女，在嘴對嘴，親暱的姿態。她看着想笑，手臂輕輕地撫着鏡框，那個時候呵……那麼美好的意想，卻被現實擊得粉碎。
繞到桌子旁邊，是一張婚紗照。她拿起照片，看着笑得陽光燦爛的女孩，竟是覺得有些陌生。離開雲家之後，她很少這樣笑，哪怕是遇到很好笑的事情，哪怕工作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她學會的，是淡然。
手反覆了幾次，還是打開了婚紗相冊。相冊很沉重，一如她的心。不知道爲什麼手會顫抖，安苒閉了閉眼，再睜開，翻開第一頁。
女孩坐在沙發上，愜意地翻看着雜誌，直到現在，她還可以憶及那種心情，她激動的心像是隨時都可以跳出胸膛，所以，無論哪個表情哪個動作，她的眉眼都是帶着喜悅的，哪怕是佯裝發怒的神情，都是可愛嬌俏。而身旁的那個男人，卻無論哪種神情，都是冰冷的。
他不願意，他說，他會讓她爲自己的任性付出代價。
胸腔被某種哀傷佔滿，還能有那種穿越時空的哀痛，她猛地合上相冊，目光繞向了窗外。
呼吸，再呼吸，就不會疼痛。
林慕白的腳步在門邊停住，他的呼吸很輕，不敢驚醒沉浸在回憶中的女人。他能讀懂她的疼痛，其實，疼的又何止是她一個人？在她離開的時刻，他每個夜晚都會疼得發瘋，看着這些照片，疼痛撕裂着自己的內心，就像潛伏着的猛獸。
如今，她就在眼前，他卻不知道該用什麼把她留住。那個，明明是他們兩個的新房，他卻只能看着她一個人入住，而且還隨時恐慌着，她會離開。
無論如何，她能在這裡住下，他就覺得該感激上蒼。這個女人，從再遇到現在，他總是無措，無計可施的挫敗感。
有人說，上了年紀的人，就開始習慣回憶。
安苒搖搖頭，她果真上了年紀嗎？在這樣的房間裡，竟然回憶了一整天，而那一整天的回憶，又有哪個時刻是離得開林慕白的？
頭還是疼，忽然發現，答應楊慕，那是個錯誤的決定。
她想，她還是應該回雲家去看看。只是楊慕非得讓林慕白帶着她一同回去，安苒無奈，面對着楊慕，還是無法推卻的。
車子平穩地行駛，隴城，那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幾年之間已經有太多的變化。什麼都會變，誠如有句話所說，人會變，月會圓。
幾年前，她何曾想過會有那麼一天，林慕白爲着她，鞍前馬後，就像二十四孝老公。
安苒嘆了口氣：“其實……都是我家的事，林慕白，你有自己的事情，不需要這樣。我知道，你媽媽給你的壓力很大，可是……”
“跟我媽沒關係，安苒，我以爲我說得已經夠清楚了。”這個女人，就是不相信他會愛上她嗎？他到底該怎麼表達？如果可以，他真的不介意把心挖出來給她看看！
“不管怎麼樣，我不會放棄的。”林慕白看了安苒一眼，“我說過，你要給我公平競爭的機會，讓你不信任，是我的錯。”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怎麼說話，車子一直開到雲家，藍媽一眼就看出了是林慕白的車，激動地跑來開門。
“小姐，姑爺，你們可回來了？”
姑爺？安苒滿頭黑線，還叫姑爺？
“聽初晴小姐說，老爺還沒有醒來，應該不會有事吧？”
“開顱手術昏迷是正常的，我問過醫生，其他的情況都好，各項指標也都穩定。”
“老爺一定會吉人天相，小姐，你就別擔心了。快進屋來，這是你自己的家，怎麼說不回來就不回來呢……”
“我想去媽媽的房間……”話音剛落，安苒搖頭嘆笑，“你看我，真是的，新人都進門了，怎麼可能……”
“不不，小姐，夫人的房間還留着。”藍媽握住她的手，“新夫人住在別的房間裡，夫人的房間，老爺還留着。”
安苒心底感到詫異，她愣了愣，朝着母親的房間走去。
這輩子覺得做得最錯誤的事情，就是那個時候追着林慕白走了，回來的時候，母親就病入膏肓。有人說，若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會對你無怨無悔地付出，那便是父母了。而人往往那麼犯賤，喜歡對着一個對自己不好的人付出所有的感情。
所有的東西都還放着，人卻不在了。或者，母親也不希望她會決絕到離家出走，她所希望的，不過就是她幸福，離開林慕白。而她，是爲了離開林慕白，才離開這個地方嗎？因爲，再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
母親去世的時候，那麼蒼涼，而林慕白，甚至連人都沒有見到。雲初晴說的沒錯，沒有把她當成自己的妻子，所以，纔會在那麼重要的場合不出現。
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才走出來，輕輕地合上房門。藍媽一直在門口站着，林慕白也是。
“小姐，要在這兒住嗎？藍媽把你跟姑爺的房間……”
旁邊的門被推開，一張濃妝豔抹的臉，雖然上了一定年紀，還是有風韻的。不過，那妝容實在重了點，味道有些刺鼻。
“小禾，你回來了？”
記憶中，跟雲初晴的母親打過照面不多，婚禮上，她冷冷地掃過幾眼，更多的目光，是恨恨地望向自己的父親，雲子航。
安苒笑了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女人很快追上腳步：“小禾，回來一趟，就在家住下吧！你都那麼多年沒有回家了……藍媽，房間都收拾好了嗎？”
“安苒今天回林家。”林慕白攬過安苒的肩膀，“藍媽，不用麻煩了，安苒就是說想回家看看。還想看看哪兒，我陪你……”
他溫熱的氣息掃過她耳垂，安苒的臉色微紅，她側過臉來，對着藍媽道：“藍媽，我想到你房間，好不好？”
“好，當然好。”藍媽拉着安苒的手，眼眶微紅。
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情感怎麼說都是不一樣的。
林慕白本來是要進房間的，安苒卻是擡眸看了他一眼：“我跟藍媽有很多話要說，你如果有事，就自己先去忙。”
“我隨便走走，等你。”
他還能有 什麼事？什麼事都比追老婆更重要？
安苒關上房門，藍媽擦了擦眼淚，笑道：“小姐，姑爺對你不一樣了……”
“都一樣。”安苒把頭埋在藍媽肩膀上，“藍媽，我覺得好累，不想再談感情了。都是我不好，一直顧着追林慕白，媽媽病了那麼久都沒有發現，如果我早點在她身邊，早點發現……”
“傻丫頭……”藍媽摸着安苒的頭，“夫人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嗎？她哪裡捨得你爲她擔心呢？就算是你在她身邊，她也不會讓你發現什麼的。夫人只是希望你過得好，過得幸福就夠了……”
“可是藍媽，我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有這樣的信心去接受一段感情，我總是害怕，總是懷疑……”
“不用害怕，也不用懷疑，跟着自己的心去走吧……藍媽一直都覺得，小姐看人的眼光是最準的，姑爺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纔會讓小姐這麼喜歡。既然這麼喜歡，爲什麼不接受呢？藍媽看得出來，自從你走後，姑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夫人的葬禮，他是因爲趕不上飛機纔沒有來，他已經懊悔得要命了。你離開之後，他每天都會到雲家來，每天都會問你的消息，然後不停地抽菸……有的時候，離別是另一種開始。小姐，問問自己的心吧……如果你的心裡還有他，那麼，就給大家一個機會。雖然我聽初晴小姐說過你們離婚的事情，可是姑爺卻從不承認你們離婚了，有一次還對着初晴小姐發火，說她亂講話。看得出來，他還是珍惜這段婚姻的……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多難得的緣分啊！”
藍媽拍着安苒的手背：“藍媽也看出來了，初晴小姐喜歡姑爺。小姐，初晴小姐跟你不一樣，她會隱瞞自己的想法，會爲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做許多事情。她的話，你別往心上去……你要小心初晴小姐啊，她跟她母親一樣，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能會用很多辦法。小姐……相信姑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