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北京豆汁的味道韓澈始終都難以適應。猶如泔水般的氣味實在是難以下嚥, 每次老爺子叫他喝，都得捏着鼻子才能喝下去。但據說還是很多名人的最愛，著名作家梁實秋先生、京劇表演大師梅蘭芳、“西部歌王”之稱的王洛賓都好這口。
金允浩家的老爺子也算是個老北京, 最愛讓小輩們給他買豆汁和炒肝兒。每次韓澈來看他, 總得先到天壇公園北門的豆汁店和前門的天興居捎上幾份。起早去買不是問題, 但還得陪吃……難怪金允浩總想把陪吃早餐的苦差事留給自己。
陪老爺子和老金吃過早餐, 韓澈穿過三進院落的四合院, 預備趕回度假村。正行至遊廊。卻被疾步行來的金允浩一把攔住。驚訝的問。“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不是說好我兩不在老宅同時出現的嗎。”省得又叫兩人表演相親相愛好兄弟的戲碼。
金允浩嘿嘿乾笑兩聲道：“我這不是早上到機場送走你媳婦，這會特意趕在你走之前，過來知會你一聲嗎。”其實是來看你臉上的抽筋表情。
一大清早就聽得前臺報備, 小助理一人扛着行李到大堂叫車。這5天行程才過了兩天就忙着回去，總有點蹊蹺。果然親自開車送去機場還真套出不少消息。“她說公司有事且自己身體不適, 所以先回去了。”
聽說尹小璨跑了, 韓澈果然一驚, 臉上瞬間有怒氣上涌。“你是不是幹了什麼好事？”直覺一定是金允浩搗的鬼。“看來我還得轉回去陪老爺子好好談談。譬如，那……”
金允浩趕緊一把拉住他。“別啊。這次跟我沒關係, 完全是你自己作死。我是好心來告訴你，你還冤枉我。”
這臉上哪裡有冤枉，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人都走了，你再告訴我有什麼用，你當是你們家的私人飛機, 再調頭讓它回來？”
“回來你也討不着好。”金允浩摸摸鼻子, 有點心虛的道。“你爲什麼不告訴小助理你現在單身, 還騙她說Chris是你現任女友？”
“你跟她說了？”韓澈心驚, 這下糟糕, 本來只是隨口開個玩笑逗逗她，這下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而且, 你幹嘛不把自己的身家告訴人家，裝窮很好玩？”金允浩忍不住火上澆油的補刀。
難怪昨晚問自己炒股秘笈……“我這點錢跟你們金家比起來不是九牛一毛。不足掛齒，何必拿出來說。”這個金允浩果然能扯後腿，韓澈看着他一臉得意的笑真是分外刺眼。“連洛克希德馬丁的飛機圖紙都能搞到，你這纔是通天的本事，要不我再去跟老爺子請教請教？”作勢欲向內走去。
金允浩捉急攔住他。“那都是洋鬼子栽贓，根本沒的事。何況我哪裡說錯啦。沒錢你媽還要買那個被八國聯軍搶去的清乾隆粉彩鏤空瓷瓶。”
“不是被個白癡炒到5億多，根本沒可能了嘛。”韓澈不無懊惱的說。“再說這些都是我媽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正吵着，韓澈的手機突然響了，是曼韻的公司電話。接起來，電話那頭是馬經理猶豫的聲音。“小韓總……”
“馬經理，你有什麼事？”這麼突然來電總不是什麼好事。
“是尹小姐……”馬經理猶豫着該不該說。一邊是韓總一邊是小韓總。
“尹小璨？她怎麼了？”已經到上海了？而且看時間是一下飛機就去了公司。她想幹什麼？
“她要看公司的賬目。說是韓總同意的。”馬經理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如實彙報情況，相比遇事跑路的韓總，還是小韓總更可靠點。
看公司賬目？她確定她能看得懂？韓澈嘆口氣對馬經理說。“你讓她接電話。”
這邊尹小璨忐忑的看着馬經理在跟韓澈彙報。考慮着要不要逃走，把姐夫拖來會不會比較好搞定？不就看個公司賬目嗎，搞得這麼神神秘秘。
“尹小姐，韓總讓你接電話。”
馬經理突然的喊話，把她本來就不甚堅強的決心，差點秒殺掉。不行，自力更生的職業女性怎能被這點困難打倒。尹小璨接過電話，暗斥自己手不要抖。“找我幹嘛？”
這是什麼口氣？“尹小璨，才幾小時不見，你就能耐了啊，連公司財務報表都會看了。”明明想好要低姿態，怎麼一開口就是嘲諷，韓澈這邊暗暗告誡自己，雖然尹小璨的不告而別，突然逃逸確實讓人惱火，但目前的狀況顯然對自己更不利。“你一個設計人員，關心公司財務狀況做什麼呢？”
“我是代姐夫來了解一下。”尹小璨祭出姐夫這杆大旗，畢竟這纔是公司正主兒。
“他要是對公司業務這麼熱心，公司也不至於到今天這步田地。”諷刺完尹小璨，連自己老爹也不忘捎上。
“你……”尹小璨無語，乾脆直截了當發問。“那你今天到底讓不讓我看？”
“你想看當然會給你看，這本來也不是什麼秘密，關鍵是你能不能看懂到是個問題。”這句不是諷刺，是實話實說。
但尹小璨顯然不這麼認爲，反而覺得這分明是藐視自己。“你管我看不看得懂，反正我今天就是要看。”
對她的無賴到底，韓澈除了無奈實在沒轍，誰叫現在是他有錯在先。“那等我下午回來教你。”這邊事情也差不多完了。“還有Chris的事情……”剛想解釋。
“誰要你教。”那邊已猛然掛掉電話。
“喂！你……”韓澈瞪着手機，這是什麼態度？回頭看那邊金允浩已經扶着廊柱笑到抽筋。“有什麼可笑的。”咬牙切齒道。“對了，你爺爺剛剛還問我，你什麼時候能帶媳婦回來給他老人家看看，我對他說你快了。”不反擊一下怎麼甘心。
“什麼？哪裡快了？我哪裡有媳婦給他看？”金允浩哀嚎。
“前幾天報紙上不是說，你跟那個演古裝劇出名的小明星打得火熱嗎。”作爲上面有7個同父異母姐姐的獨生子，韓澈真心同情他的處境，不過誰讓他是金家獨苗呢。
韓澈對他揮揮手，讓他自求多福。轉身出得院子。反觀自己也沒好到哪去。回去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忍不住嘆氣。
這邊，尹小璨終於從馬經理手裡拿來了裝着重要資料的移動硬盤，坐在辦公室裡信心滿滿的打開一看。這都什麼東西？瞬間被那一排排的表格，超鏈接，各種正負數字，點進去長到沒邊的公式搞懵。“Cheery，你會不會看財務報表？”只好先求助Cheery。
Cheery走進來瞄了眼。“這是專業財務報表，我看不懂。”
想轉而求助高助理，被告知去江蘇工廠出差了。電話問了姐夫，對方更是一問三不知。他這老闆這麼多年究竟是怎麼當的？
尹小璨跟Cheery探究這個問題。這麼多年曼韻究竟是怎麼存活的。
Cheery對於她來之前的歷史只從高助理那裡聽過。老闆之前只是個賣牛仔褲的個體戶，賺了點錢糾集了一幫以前的兄弟在七浦路做批發，除了牛仔褲也兼做內衣、女裝生意，慢慢做大了，正好上游一家國營內衣廠倒閉，公轉私，就盤下來自己搞生產，主營內衣製造和批發零售，順應潮流又開了不少專賣店，就一直做到今天。反正總結曼韻輝煌的前半生就是正好乘上了改革開放的春風，韓老闆又是個膽大能吃苦的。自然水到渠成。
從Cheery進公司起，其實公司已由盛轉衰。進入企業穩定期，面對不斷開放的市場，競爭的日趨激烈。需要的是經營管理。這對才初中畢業，大字不識幾個的韓老闆絕對是短板。好在靠着前幾年的底子還能不溫不火的混了幾年。這幾年隨着人工的上漲，匯率變動，外貿單越來越難接。自身銷售模式卻還跟以前七浦路批發沒大差別，就是自己造貨，批發分銷和靠自身專賣店，但品牌又不過硬，在競爭對手林立的市場根本擠佔不了多少份額。又錯過了其他投資方向的轉型，新興銷售模式的參與。於是……說多了都是淚。
“那韓總看着公司一天天衰退也不過問嗎？”尹小璨不解。姐夫老闆到底也當了這麼多年。
“我能說他過問了還不如不問嘛？”Cheery滿頭黑線的說實話，反正尹小璨也不是外人。而且今天她主動拿着公司賬目來問她，看樣子以後也不僅僅是名頭上的助理而已。
“每次韓總一拍腦子突發奇想的改革，發展，創新。結果不是因爲事先沒規劃好，草草收場，就是賠了錢不算還一番人仰馬翻的折騰。最後都得靠小韓總回來撥亂反正，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單靠小韓總每年一兩次回來，哪裡救得回來。就今年算是在這裡呆的時間最長了，以往都是來個一週最多一個月就走人了。”
果然是個冷血靠不住的傢伙。尹小璨暗自腹誹，看來靠他真的不行，但姐夫明顯也不怎麼靠譜的樣子，這可怎麼辦啊。
從Cheery這裡挖來的信息，非但沒爲自己的前路增加點動力，反倒如當頭一棒讓尹小璨深感無力。對着一堆眼花繚亂的報表發了一下午呆，尹小璨深深後悔當初自己夜郎自大立下的雄心壯志。照這狀況2020年也未必能完成。唉~！一頭栽倒在桌上頓時萎靡到直不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