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門聲起,阿木卻沒有起身。此時,廂房的門一開,一個身穿紫色衣裙的女子走了出來。
那是絕代美人,擁有傾世的容顏。
柳鎮人都說,沈煙是仙女。他們見過的甚至聽過的最美的女子便是沈煙。
三年前,封魔之戰後回到柳鎮,沈煙就再也沒有戴過至尊鬼神臉。這三年來,王家過着真正的凡人的日子。
阿木未動,沈煙開門。
吱嘎——
門開了。叩門的乃是柳三伯家的兒子,名叫雪熊。十一二歲的孩子,身子胖胖的,一對笑眼,很是討人喜歡。
“雪熊!”沈煙笑道。
“沈煙姐,早!”雪熊雙目彎成月牙,“我爹讓我來告訴阿木哥,白莊要的那口古鬆棺不急了,明天午後我爹過來幫着送去就行了!”
“好的!麻煩柳三伯了。雪熊,你進來一起吃早飯吧!”沈煙邀請道。
“不了!沈煙姐。”雪熊笑道,“我娘今天給我做了肉鬆餅,我還要趕回去吃呢!冷了,就不香了。改天我再來!”
“呵呵!”沈煙一聽笑了,“雪熊,你該少吃點了,否則以後人家該叫你雪球了!”
“雪球就雪球!哈哈——走嘍——”雪熊笑着往家跑去,看那胖乎乎的身子一彈一彈的,成爲雪球似乎指日可待。
沈煙看着雪熊,溫然含笑。
其實柳鎮凡人,一直安寧着,幸福着。
三界的事、幾百年後的事,對於他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其實,那一切根本就不在他們的世界裡。
那樣的日子,到底好不好?
凡有凡的快樂,仙有仙的苦惱。這是三年來沈煙的感悟。
很多東西,其實是會隨着壽元的增加而增加的,比如痛苦。生命的長短,並不能改變一切的比重。
喜與憂,有時不論仙與凡。
晨光中,紫衣微蕩。沈煙立在門口心中微有所思。直到雪熊不見,她才掩門。
“阿木,你聽見了吧!白莊的那口古鬆棺不急了。”沈煙笑道,“先別忙了,咱們也準備吃早飯了。”
“嗯!馬上好!”阿木應道,又深深地推了兩下刨子。然後立起木板,吊起一隻眼睛看了看,這才滿意地放下。
拍了拍身上的木屑,阿木進了廂房。
土炕、木桌。屋子裡的陳設,簡單卻乾淨。
此時,沈煙已經擺好了飯菜。稀飯、蒸饃,還有四盤頗爲精緻的小菜。兩葷兩素,品相誘人。
“師父呢?還是不來吃早飯嗎?”阿木隨口問道。
“後院呢!”沈煙一邊說,一邊給阿木盛好稀飯,“師父說,他不吃了讓咱們先吃!”
“嗯!”阿木點了點頭,“他老人家總不吃早飯,可是也要注意身子!”
“我會叮囑,你放心吧!”沈煙一笑。
此時,沈煙給阿木準備好一切,自己也坐下陪着阿木吃。其實,對於沈煙來說,這些食物已然沒有任何的作用。
沈煙吃得很斯文,更多的時候只是含笑看着阿木。
三年來,阿木不僅沒有想起曾經的一切,除了沈煙這個人其它的一切反而更加模糊。
甚至,荒魂秘境中的事,阿木都在漸漸遺忘。但,沈煙從未失落。
有時,最好的愛是陪伴。所以,沈煙一直伴着阿木。對於沈煙來說,那是一種滿足。這三年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日子。曾經,沈煙與阿木聚少離多。
阿木則大口大口地吃,很是香甜。
“沈煙,我還是記不住師父教我的那些符文。怎麼辦?”阿木喝了一口稀飯,有些懊惱地說。
“沒關係,慢慢來。”沈煙安慰道,“記不住也能做出好棺的。青莊和白莊的人,對你做的棺,都很滿意!”
“那就好!”阿木點了點頭,然後埋頭吃飯。可謂狼吞虎嚥,風捲殘雲。一大半的東西,都被阿木吃了。
沈煙只是喝了一碗稀飯,簡單地吃了幾口菜。
“沈煙,我去做棺了!今年的九口棺,還差一口。若是做不出來,師父還會罵的。”阿木吃完起身,沒有在多說什麼。
“不要太累了!”沈煙道。
“嗯!”阿木應了一聲出去了,沈煙開始收拾碗筷。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早晨。其實,柳鎮人過得基本都是這樣的日子。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簡單,平靜,甚至可算是單調。可是,多數時候真正的生活不就如此嗎?
大千世界,芸芸衆生。其實,我們不過都是一縷凡、一粒塵。
…………………
王家後院。
九口殘棺,光華依舊。紫潭內,禁圖盪漾,波光閃閃。老丈王絕盤膝在九口殘棺之間,雙目微暝。
王絕的容顏較之三年前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略微蒼老了些。
黑白色的人棺,依舊沉浮在紫潭內。黑白光華,像是人生與死的色彩。
三年前,王絕與雲散合力封印惡魔。禁圖千萬,消耗頗劇。這三年來老丈王絕足不出柳鎮,甚至仙葬雪山深處的天女墓葬也沒有去過。
多數時間,王絕會在柳鎮隨意轉轉,或者就在後院盤膝。這裡重新成了阿木的禁地。
當年,三界生魂齊備,柳鎮人魂爲引。
萬事俱備!可是,王絕消耗諸多光陰,人棺竟然沒有圓滿。曾經,王絕百思不解,一直到他再一次見到阿木,才略解心中之惑。
人棺,或許還差一道凡意。那便是阿木的凡意。萬萬年應劫之人,爲打破一切輪迴而來,或許唯有阿木的凡意圓滿纔可成就人棺的圓滿。
這,是王絕的推測。
三年來,王絕一直以凡爲是,甚至重於自己仙魔三生訣的凡世修行。但是,他不知道阿木多久圓滿,怎樣圓滿。
唯有探索,唯有等待。
“師父,早!”此時,沈煙款步走進後院。
“嗯!”王絕應了一聲,然後緩緩睜開了雙目,“這幾天,阿木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沈煙輕聲道,“依舊每日做棺,可是那些符文他還是記不住。以前的所有事,也還是絲毫想不起來。”
“嗯!”王絕輕輕蹙了蹙眉,“阿木的凡,或許該算一劫。可是,他的一切還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符文本無論仙凡,可是他竟然完全記不住。他做得棺,已然沒有絲毫的靈性。那些棺,甚至不能和他小時候做的棺相提並論。”
沈煙聽着王絕的話,一直未語。
“阿木所有的天賦都在消失!”王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中顯出幽深無底的暗芒,“他在成爲一個真真正正的凡人!”
凡人!真真正正的凡人。
那絕不是王絕修煉的仙魔三生訣。王絕的凡乃是凡中有仙、仙中有魔,那是一條通天之道。
而阿木正在成爲徹徹底底的凡夫俗子,沈煙當然明白王絕的意思。
“師父,阿木能過這一劫嗎?”沈煙問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王絕苦笑一聲,“一切只能試試看。阿木若永爲凡,你該如何?”
阿木若永爲凡,你該如何?
其實,這個問題沈煙幾乎沒有想過。此時王絕發問,沈煙心中微一思量,卻不知她想到了什麼,忽而嫣然一笑。
那一笑,心中似有萬千柔情、無盡甜蜜。
“師父,其實凡有凡的快樂,仙有仙的苦惱!”沈煙含笑道。
“嗯!”王絕亦含笑點頭。其實,這是他凡人一世早已悟道的東西,但是沈煙短短三年能悟道此,絕不容易。
要知道,如今的沈煙已經是永境修士。讓一個永境修士體悟凡意,那便是讓人懂得螻蟻的幸福。
歷經仙、魔、凡三生,王絕深知那是登天難事。沈煙能有如此感悟,已然不易。
其實,阿木若永爲凡,沈煙心中自有答案。只不過,她沒直說,王絕亦沒有再問。
紫光盪漾,人棺浮浮沉沉。天、地、人三棺,乃是九棺中的異類。王絕、沈煙都靜靜地看着那口棺,各有所思。
王家後院內有短暫的沉默。
“沈煙,青莊的棺,今年做了幾口?”王絕突然問道。
“四口!”沈煙應道,“白莊的棺,也已經做了四口。今年的九棺之數,還差其一。按照往年的情況,今年的最後一口棺也應該輪到白莊的人用!”
“嗯!”王絕應了一聲,然後卻輕輕地搖搖頭,“今年的最後一口棺,送去青莊吧!以後,不必按照四五之數分配了。多死多做,少死少做!”
“嗯?”沈煙不由微微一愣,“師父,青莊和白莊死幾個人,還不是咱們自己說得算嗎?怎麼多死多做,少死少做?”
“呵呵!”王絕一笑,“沈煙,師父我也是剛剛悟到一件事。”
“什麼事?”沈煙好奇道。
“我們常言天意無常,那麼既然天意無常,凡意又豈能有常?三年來,我執意於九口之數,是想以我當年所悟點化阿木。可是,如今看來,恐怕是錯了!”王絕道。
沈煙靜聽未語。
“凡意,不該被安排!你通知青、白兩莊主,賜那些魂一世凡身。此後,生死由命,情恨自由。我們不再主宰一切。另外,以後每次送棺都讓阿木跟隨。”
“這——”沈煙遲疑了一下。
“放心!青白兩莊都在天地大禁內,三界內便是冥尊來了也不能無知無覺,不會出事的。阿木他不入紅塵,焉得真正的凡意?”王絕微微一笑。
“煙兒明白了!”沈煙微微一躬身。
“成凡,比成仙還難!”王絕沉沉地嘆息了一聲,然後緩緩地站起身,“三年了,我也該出去走走了。沈煙,你就剛纔說的去佈置吧!”
“是!”沈煙應了一聲,然後轉身欲去,腳步卻是微微一頓,背對後院一切,“師父,阿木若永爲凡,那麼沈煙願陪其一世,然後化仙爲塵,與其同死!”
王絕點點頭,遙望仙葬雪山的深處,目光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