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都建國酒店,西餐廳。
作爲南都市數一數二的大酒店,這裡的西餐廳是最正規的,可就是因爲太正規,一直生意不怎麼好。
原因是很多人不太習慣吃西餐,更不習慣喝紅酒,來了客人頂多喝杯咖啡,或者點個披薩。
因此,西餐廳的營業額一直都是虧損再虧損,那些西餐廳的服務員也一直閒的打蒼蠅,直到林逸他們一夥到來。
秦總和兩個女孩顯然是吃西餐的老手,從他們點菜的內容,熟練程度,以及挑食的細微末節就能看出來,這幫人是地地道道的“吃貨”,什麼牛排要正宗美國運來的裡脊肉,黑胡椒要拉丁美洲那邊原產的,豆蔻粉要北歐進口的……
林逸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要求這些,也許這樣吃會顯得更有品,更有範兒。
牛排上來了,紅酒上來了。
秦總和兩個女孩細嚼慢嚥,原本嘻嘻哈哈的女孩們變成了西式淑女,吃牛排的時候用刀輕輕地切割,然後用叉子紮了,送入櫻桃小口,慢慢地咀嚼。
秦總很滿意兩個女孩的表現,時不時地拿了餐巾,像電影中那些大亨般沾沾嘴巴,然後用眼神禮貌示意林逸和曹一刀兩人---“請享用”。
林逸和曹一刀的確在努力“享用”。
乒乒乓乓,曹一刀的刀叉總是不聽話地和裝牛排的盤子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知道的他在吃西餐,不知道還以爲他在打仗。
林逸比他好一些,卻也生澀的很,運用刀叉的手法顯得笨拙,愚蠢。
他不能輕盈地切割牛排,把牛排切割的很碎,很薄,很均勻,不能用叉子熟練地紮起來,用優雅的姿勢送入嘴裡,有時候,叉子扎着的牛排甚至會半路掉下來,落到餐桌上……
林逸和曹一刀這般模樣,自然引得兩個女孩竊笑,秦總不會笑,卻不阻止他身邊的人去笑,他在一旁愜意地看熱鬧。
過了一會兒,兩個女孩不再笑了,卻用上海話和秦總嘰裡咕嚕說個不停,她們語速很快,說的又是方言,林逸和曹一刀像聽外星文般,聽不懂。
費盡力氣,才把盤子裡的牛排吃了一大半,老曹湊到林逸耳朵邊,皺着眉頭嘀咕:“草,她們說什麼呢,嘰裡咕嚕的,是不是在笑話咱們?說實話,這西餐咱不是沒吃過,可沒像今天這麼彆扭,這狗曰的刀叉就是不聽話,總跟老子較勁……要我說,這牛排有什麼好吃的,還沒豬頭肉好吃,一份就要388塊,不吃又虧的慌……林逸啊,多吃點,反正這個上海佬買單!對了,還有那瓶紅酒---”老曹偷偷指了指那瓶干邑,“一瓶一千多,你也多喝點,權當漱口了---”
“唉!”林逸嘆了口氣。
以前閒着沒事兒,他喜歡看一些小說,很多小說中都有吃西餐吃牛排的場景,在這樣高檔的場合,主角往往打臉裝逼扮豬吃虎,林逸覺得很爽。
可是現在,林逸爽不起來。他算是明白了,就算自己再怎麼努力去裝,也裝不出來那天生優雅的氣質,裝不出來那熟練麻利的西餐吃法,更裝不出來那種骨子裡的高人一等。
上海與南都。
相隔千里。
上海人和南都人,骨子裡的素質,也相隔千里。
上海人是吃麥當勞長大的。
南都人是喝胡辣湯長大的。
不願承認也不行,從底子開始,你就比對方差很多,素質,見識,還有不同的視野,最終決定了你是一隻土雞,而不是一隻鳳凰。
曹一刀就是這樣的土雞,並且是一隻埋頭和牛排對着幹的光頭土雞。
林逸也是,他努力想要把鳳凰的羽毛插在自己身上,卻發覺,插了羽毛的自己變得更土。
與其被人笑話,不如光明磊落,所以林逸朝服務員招手道:“服務員,來團蒜!”
……
林逸用叉子扎着牛排,吃一口牛排,咬一口蒜,吃的很嗨。
牛排的香,大蒜的辣,混合在一起,變成刺激食慾的美味。
看着林逸,秦總和兩個女孩瞪大眼睛,詫異,鄙夷,還有一絲不解。
曹一刀圍着餐巾,握着刀叉,滿嘴流油地看着林逸,他覺得林逸的模樣很滑稽,很可笑,吃西餐哪有這樣吃法的。
回頭再看看自己,覺得更滑稽,自從戒奶以後,貌似三十幾年都沒圍過餐巾了……
“服務員,來團蒜!”老曹大聲喊。
……
一頓豐富無比的西餐就這樣結束了。
看得出來,秦總很滿意,他旁邊的那兩個女孩也很滿意。尤其看到林逸和曹一刀把吃西餐變成吃燒烤,那種滿意程度就更高了。
似乎知道自己剛纔的吃相有些丟人現眼,林逸和秦總聊了幾句就道:“時間太晚了,我知道秦總這次來的目的是什麼,不過還是等到明天吧,明天到我的住處看一看,總不能讓你白跑一趟。”
秦總也很客氣,“這樣也好,開了一天的車,腰痠背疼,明天再和林先生聚會。嗯,到時候可要把你的寶貝全拿出來,只要是民國新文學,我就都感興趣。”
林逸點點頭,很有禮貌地離開。
秦總重新坐下,用佩戴着名錶的手,從兜裡摸出一盒特供中華,磕幾下,抽出一根,優雅夾在指縫間。
釘耳釘的女孩機靈地掏出一枚zippo火機,啪地清脆一聲,熟練地幫他點燃。
秦總靠在椅子上眯着眼,悠悠地抽一口,吐出來,然後對兩個女孩說:“有意思嗎,這頓飯?”
“蠻有意思的,瞧他倆那吃相……”
“尤其吃牛排咬蒜,都快笑死阿拉了。”兩個女孩喝着檸檬水,嘻嘻哈哈。
秦鍾秦總也笑了,本來千里奔襲的一口悶氣,總算出來了。
“結帳吧!”秦總瀟灑地說。
兩女孩舉手,示意服務員買單。
這時,那服務員走過來,很有禮貌地說:“不好意思,先生,你們的單已經結過了。”
“結過了?”秦總楞了一下。
兩個女孩也有些不明所以。
這麼貴的一頓西餐,誰會買單?
然後那服務員就把賬單和夾在賬單裡的一張紙條,一起遞給了秦總。
秦總先是看了看賬單,總計2800元,下面註明已經結清。
再打開那摺疊好的紙條,卻是一封信---
您好,秦總。
沒和你打招呼就搶先把這單買了,還請你不要見怪。
說實話,買這個單我很肉疼,畢竟2800一頓飯,對於我這樣的小人物來說,難以想象。也許你不相信,半年前,我還是無業遊民,兜裡只揣10塊錢,現在一出手就是2800,想一想,也把自己嚇了一大跳。
說這些,並不是在抱怨什麼,畢竟你遠來是客,不管你是千萬富翁還是億萬富翁,到了這裡就都是客人,既然是客人,就哪有讓客人結賬的道理,作爲東家,我抹不開這個臉。
我是南都人,南都又是好客之都,我們歡迎所有來到這裡的朋友,當然也包括您和您的朋友。我知道讓你一天之內從上海趕到這裡有些爲難,而這也並非我本意,我從一開始就沒怎麼想賣那些書,是老曹自作聰明聯繫上了你,不過事情既然至此,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人都來了,咱們就互相交流交流---
最後,有些話本來不想說,但看你們吃的津津有味,絲毫沒察覺,還是忍不住要說:你們剛纔所吃的美國牛肉實際上是從三裡橋肉市場拉過來的,黑胡椒就是附近村子地裡原產的,豆蔻粉則是隔壁王大娘糧油店批發的……
“撲哧”一聲,卻是旁邊正在喝水的耳釘女孩看着信,一口水噴出。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表情,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