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7 一鮮壓百香
如果陶老爺子這個御膳房最高領導人,不在京市、不在現場的話,這位行政總廚就是御膳房在京市的老大,是土皇帝。自然有便宜行事的權利。
但是,既然陶老爺子在京市,而且就在這家御膳坊中,那麼有些事情在處理前後,他就不能不‘預先’通知一下了。
畢竟,這已經羣情涌涌的大場面,可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他行政總廚即使是深受陶董事長信任的徒弟,也不能乾綱獨斷。
拋開領導,獨自決斷,這在華夏這種人情大過天,臉面大過地的國度中,可是職場大忌!官場大忌!
由是,因爲事情早在通知陶老爺子之前,就已經開始處理,所以這位陶老爺子的愛徒在師傅的催促下剛剛領命離開不久,就已經完全處理好這次亂子,拎着一隻保溫湯壺跑了回來。
當陶老爺子把保溫湯壺擰開,當湯壺蒸騰出的熱氣嫋嫋的彌散開,當聞所未聞的鮮味闖進大家的鼻翼的時候,陶老爺子周邊就彷彿被施了‘冰封千里’或是‘時間停止’的魔法一般,頓時爲之一肅。
旁邊幾個竈口原本鍋鏟叮噹的金鐵之聲頓時停了下來,旁邊幾隻砧板上原本當當作響的刀板交擊聲也登時頓住。
方圓三米之內,在短時間的凝滯之後,只剩下了‘嘶~嘶~,呼~呼~’的深呼吸聲。
在蒸汽的輻射範圍中,原本交雜着佔滿整個空間的各種菜餚香氣和油煙子味兒,如夏雪驟逢烈日一般,頃刻間盡皆被消融、驅趕、排斥一盡!
於是,在這壺湯的‘勢力範圍’內,只有那難以言表的鮮味兒!
霸道!!!
一鮮壓百香!!!
鮮味兒入鼻後,陶老爺子根本忘記了,自己之前在徒弟說出人稱此湯‘天下第一鮮’的時候,那酸溜溜的口氣。忘了那想要挑刺找茬的念頭,忘記了自己對小張白湯‘天下第一’讚譽的懷疑。
此時的陶老爺子腦海中佔據了所有思維空間的只有這一個字——‘鮮’!
陶醉的湊到壺邊深吸兩口氣後,陶老爺子甚至連找調羹的那點兒功夫都不願意耽擱,迫不及待的就着壺邊仰首喝了一大口。
頓時。和之前鼻竇享受的鮮味同樣純粹,但卻更加濃烈百倍的鮮味在陶老爺子舌頭的每一顆味蕾上炸開。隨着熱湯順喉而下,本只能感受溫度不能感受味道的咽喉、食道、胃,就彷彿突然進化出了味覺一樣。和嘴、和鼻子一起享受的品味起這從未享受過的真正鮮美。
既然陶老爺子是這次盛會的發起者之一,是這次盛會的地主。在竈口安排上,自然也遂着陶老爺子的心思。
所以,與陶老爺子臨竈掌勺烹飪的幾位大廚。都是與陶老爺子名氣相擷、關係匪淺的老友。
這些鼻子尖、味覺靈敏的大廚們,之前就已經被陶老爺子開壺後的鮮氣,引得停下的竈火上的活計,與停下手中刀光的幫廚們一起享受這‘聞所未聞’的鮮味。
當他們見到陶老爺子在嘗過一口鮮湯後,就沒有了後續動作,木然的站在那裡瞑目不語,玩兒起了深沉,裝起了銅胎泥塑。頓時。一個個的也耐不住了。
都是老朋友、老弟兄了,這些大廚們自然不會跟陶老爺子客氣,自然不會站旁邊瞅着乾着急。
先是佔據陶老爺子左手邊竈口的這位老頭兒。趁着陶老爺子魂遊物外的當兒,在其他老頭兒反應過來之前,手快的一把搶下陶老爺子手中的湯壺,猴急的也顧不得壺中白湯是否燙嘴,一仰脖子就喝了大大的一口。
接着,這位與陶老爺子齊名的名廚,就中邪似的陪着陶老爺子,哥倆兒一起閉目陶醉,當起了泥塑。
然後,就是又一個老頭出手奪走湯壺……
隨着湯壺不斷的轉手。壺中的湯水也如退潮時的海平面,越來越低,直至在幾個尚未嘗到鮮的幫廚眼巴巴的眼神下,變得涓滴不剩。
這些老爺子,都是世界廚界的頂級高手,都是華夏美食界的泰山北斗。雖然他們並不是從事美食鑑賞、評判職業的美食家。但是他們的美食鑑賞能力,絕對不比世界上任何一位知名美食家稍差。
也正是因爲他們精通烹製,比常人更加懂得欣賞美食,所以這壺白湯給他們的震撼也比尋常吃客更大;給他們留下的回味,也比尋常食客得到的更加久遠。
又是好一會兒過後,陶老爺子纔在意猶未盡的咂摸着嘴,睜開眼睛,口氣深長的嘆息道:
“‘天下第一鮮’?
果然是‘天下第一鮮’!
不愧是‘天下第一鮮’!”
隨着陶老爺子一聲悠長的喟嘆,這一衆搶到了湯喝的大廚們,也一個個咂摸着嘴‘清醒’過來。在各自可惜的看了一眼已經空空如也的湯壺後,圍着陶老爺子身邊七嘴八舌的呱噪起來。
“老陶,這湯是怎麼回事兒?你做的?”
……
“你說的‘天下第一鮮’就是說的這湯吧?……嘖嘖……當得起,確實當得起!”
……
“老陶,秘方咱老呂就不挖了,這寶貝你肯定要留着給自己墊棺材的。但是,做這湯都用啥原料了,能不能稍微透露一點?”
……
看着攥在一位老友手中,已經空空如也的保溫湯壺。看着原本各自守着自己的竈口忙活,如今卻全圍到自己身邊的全屋七八位名廚、大家。聽着滿耳充斥着的,七嘴八舌、南腔北調的各種問題,被吵的有點耳朵蜂鳴的陶老爺子連忙舉起雙手,向下壓了一壓。
待這幫子老傢伙隨着自己手勢安靜下來,屏息靜聽的時候,陶老爺子這纔開口說:
“我老陶不敢妄自菲薄,但是卻也自家人知道自己的本事。不怕老哥兒幾個笑話,憑咱老陶的這點兒能水,根本就做不出這種湯來。恐怕除了這小子,全世界所有的大廚名家都做不出這麼鮮,這麼純粹的湯!
要說這湯是哪兒來的?誰做的?……”
說到這兒,陶老爺子頓了頓,表情有些古怪的說:
“各位,前些天那次咱們分竈口的籌備會,大家應該都在場吧?還記得那個用一道‘酸椒魚’贏了‘京幫菜派’老鄧一個竈口的年輕人麼?他叫張勁,這被吃客們譽爲‘天下第一鮮’的白湯,就是他煮的。這湯,現在就正在我這御膳坊門口的小吃攤上賣着呢!滿滿一大缸,少說兩千多斤!
聽好了,這‘天下第一鮮’可不是小張自稱的,而是那些個吃客見到這湯沒名字,自己給起的名字!”
“嗡~”
陶老爺子的解釋,頓時讓這些名家大廚們炸開了鍋,一個個交頭接耳。再加上十幾二十位竊竊私語的幫廚,這間碩大的廚房中,頓時低語一片,就跟馬蜂窩的動靜似的。
他們當然記得那天那個用一道地道的‘京幫菜’,挑落‘京幫菜派’扛把子師徒的年輕人。他們當然還記得那個年輕人是如何在大家全都不看好的前提下,毫無懸念的贏得賭局。
甚至讓某些想要打壓年輕人,或是交好與老鄧的大廚,就算是想要昧着良心偏幫、找茬,都無處置喙。更別說睜眼說瞎話的,逆判勝負了!
畢竟這幫子人的修爲修養,照比那些‘紅口白牙說瞎話’的棒子、照比那些‘篡改歷史’的倭鬼們,還差的太多、太多!
他們當然還記的那個年輕人舞刀時,令人歎爲觀止的刀工;還記得,那年輕人烹飪出來的酸椒魚,是如何的無可挑剔,如何的難以言表的美味。
當時,大勝之後的張勁,讓出竈口,轉而加入路邊小吃攤的陣營。雖然這些自矜的名家大廚們,對張勁的做法很難以理解,但是卻只有包括陶老爺子在內的寥寥數人,或虛僞、或真誠的挽留過張勁。大部分人其實雖然表面一派遺憾,實則卻是心中竊喜。
這其中原由,主要就是因爲僅從這一道‘酸椒魚’就能看出,張勁的實力實在太強,這些爲名爲利而來的人,很怕張勁在這次大會中太過突出,讓本想借此平臺讓名頭更上層樓的自己,淪落成爲陪襯,甚至笑柄!
但是這些人沒有想到,張勁即使是跳槽到街邊小吃一方去,即使是從大廚‘墮落’成攤主,卻依然還是弄出了這讓他們這些所有大廚都羞於相媲的美味。
一次兩千斤,這種大鍋煮的白湯,都能煮出這種令人歎爲觀止的鮮美味道。那如果是小鍋的湯呢?豈不是還要更勝一籌、幾籌?
而且。
他們預計,這出自張勁之手,十塊錢一碗的街邊白湯,恐怕也已經足以壓下滿街幾十家酒樓,上百位海內外名家的上千道天價珍饈。
這簡直比被同爲大廚身份的張勁壓制住,還要令他們覺着羞臊的事情。畢竟,在這些大廚的眼中,所謂小吃都是上不得檯面的。
市井小人物鍾愛的街巷小吃,相比於高官鉅富、豪商巨賈們的天價珍饈,就如《下里巴人》之於《陽春白雪》!
而偏偏張勁這傢伙的成缸烹煮的《下里巴人》,居然蓋過了這些名家大廚所傾心‘彈奏’出的《陽春白雪》!
丟人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