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昭的話,讓屋子裡一片死寂。
她不由輕輕地咳了一聲,想再勸紀詠幾句,誰知道她還沒有開口,就聽到了紀詠的一聲帶着不屑和輕蔑的冷嗤:“有些人自己沒什麼本事,卻總是責任別人對他不客氣,我最瞧不起這種人了!”語氣雖然少了他譏諷人時的咄咄逼人,說出來的話卻一樣的尖酸刻薄。
得,算自己說錯了話,認錯了人!
竇昭決定以後自己再也不對牛彈琴了。
她問紀詠:“你找我有什麼事?”態度就冷淡下來。
紀詠不以爲然,摸了摸鼻子,悠悠地道:“你是不是很不想嫁給何煜?”
竇昭心中一跳,不動聲色地道:“你何出此言?”
“要不然你怎麼會算計我呢?”他慢條斯理地道。
竇昭心中頓時掀起千層浪,好不容易纔沒有跳起來,但臉色已經控制不住有些難看。
紀詠笑眯眯地點頭,心情好像非常的高興,悠然地道:“不過呢,看着我們親戚一場的份上,這次我就幫幫你好了。”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竇昭駭然。
紀詠已起身出了花廳。
竇昭不由撫額。
這個紀詠,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是紀家受長輩寵愛下輩景仰精英,不要說像他這種能向到紀家資源,享受紀家昌榮的人了,就是六伯母,也會在這個時候分清主次,堅定不移地站在她兒子賴以生存、她死後能得到祭祀她的竇家,而非生她養她的紀家。他怎麼可能捨棄了紀家來幫她?
這就好比是出賣自己的利益一樣!
可以她對他的瞭解,他言詞、舉止雖然常常讓人氣得狠不得吐一口血,可他說出口的話卻從不曾食言過……
或者,他只是來嘲譏自己的?
竇昭仔細回憶着剛纔的蛛絲馬跡。
除了提到竇啓光時他諷刺了自己幾句之外。其他的時候他表現的都挺正常啊!
難道他是來向自己示威的?
那他又何必說什麼要幫她的話……也不像啊!
竇昭坐在那裡搖頭。
紀詠突然去而復返。
“對了,”他咧了嘴笑,笑容十分的燦爛刺眼。“我還有件事忘記跟你說了。你的那個賬房真不錯,不過呢,比起我來就差多了。你以後有這種事不妨和我商量,我準備比他好用。”
竇昭繃不住臉色鐵青。
紀詠卻像看到了什麼久盼的奇觀,滿足地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竇昭忙高聲喊着“素心”:“請陳先生過來,我有要緊的事和他商量……鄔家在京都的寓所位於城北安定門附近的崇敬坊方家衚衕。
它北邊是國子監和文廟。南邊有座開元寺,西邊是安定門大街,鬧中取靜,是個讀書的好地方。外地來京的士子喜歡在這附近租賃寓所,崇敬坊的房價一直居高不下。
鄔家的這座宅院卻是早年前祖宗買下的。二進的小小宅院。種着西府海棠和石榴樹,庭院中間是架葡萄藤,青花大魚缺裡幾尾金魚正擺着尾巴在水草間遊曳,處處洋溢着富足安逸的居家氣氛。
鄔太太和女兒坐在廡廊下的美人靠上做着針線活,聽着西廂房傳來的朗朗讀書聲,眉頭不由地蹙成了一個“川”字。
鄔雅擡頭,又看見母親滿臉的愁悵,不解地道:“孃親,您這些日子到底怎麼了?爲何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然後和母親調侃道。“我這麼聽話,是不是哥哥又做了什麼錯事?您告訴我,我保證不告訴爹爹,幫您把哥哥教訓一頓!”
“傻孩子。”鄔太太不由摸了摸鄔善烏黑的青絲。
翻過了年,女兒也有十四歲,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
兒子自從經歷了那件事之後就不怎麼說話了。原本和她總是有說有笑的,現在母子之間的對話全是一成不變的“餓不餓”,“不餓”,“有什麼想吃的沒有”,“沒有”,“睡得可好”,“好”……她和丈夫說起兒子的異樣,丈夫卻覺得這是好事:“善兒長大了,持重沉穩起來。”
她只好把在竇家發生的事告訴了丈夫,卻不敢提兒子一句,只說是自己相中了竇昭。
“荒唐,荒唐!”丈夫聽後勃然大怒,“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早商量我。他們家的四小姐不比其他的閨閣小姐,當初王家的那個女兒扶正,竇趙兩家曾有言在先,四小姐的婚事王家不得插手,生怕四小姐受了王家或是竇家的委屈。你以爲元吉就很好插手不成?他能答應你,背後還不知道是怎樣周旋的,你一句不適合就推了,你早幹什麼去了?你這樣讓元吉情何以堪?竟然到了這個時候才告訴我……我得去給元吉賠個不是才行!”然後瞪了她一眼,高聲道,“你也給二太夫人寫封告罪信。人家爲了你的一句話,只怕腿都跑斷了。”
想到這些,鄔太太就覺有個榔頭在她腦門上釘似的,嗡嗡作痛。
早知道這樣,就應該咬緊牙關不答應兒子纔是,也免得鬧出之後的那些事來。
竇元吉雖然一副毫無芥蒂的樣子,她卻不相信他們真的沒有一點想法,倒不像從前那樣去竇家走動了。
她正思索着,小丫鬟來稟,說鄔大人下了衙。
鄔太太整了整衣襟,和女兒迎了上去。
鄔鬆年五十來歲,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看見年幼的女兒,他眼中不由流露出暖暖的笑意。
“善兒呢?”書聲停了下來,院子裡就安靜下來。
“剛纔還在讀書呢!”鄔太太的聲音剛落,西廂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聽到動靜的鄔善走了出來。
“爹爹!”他恭敬地給鄔鬆年行禮。舉手投足間已少了年輕人的銳氣,多幾分沉澱後的內斂。
鄔鬆年不住地點頭,笑着問起他的功課來。
鄔善一一作答。
兩人就這樣站在院子裡討論起學問來。
鄔雅拉了拉母親的衣襟。
鄔太太找了個機會打斷了父子倆的話,笑道:“……等會用了晚膳有的是時間。”
鄔鬆年對兒子的功課很滿意。笑着進了正房。
鄔善嘴角雖翹,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跟着父親進了屋。
鄔太太不由嘆了口氣。
服侍丈夫梳洗過後。她不由問起丈夫來:“你不是說今天蔡大人請喝酒的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鄔鬆年笑着搖頭:“別提了——老蔡去給人做媒了!”
“做媒?”鄔太太不由大爲詫異,“他怎麼會去給人人幫媒人?誰這麼大的面子,竟然請得動他?”
蔡弼的學問是一等一的好,可爲人也是一等一的勢利,若不是蔡弼和竇世樞是親家,他們家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和蔡弼來往的,即使是這樣。沒有什麼事鄔鬆年也不會輕易登蔡家的大門。
“是何大人。”鄔鬆年道,“他想爲他們家幼子求娶竇家小姐,請了蔡弼做媒人。”說完,又道,“聽蔡弼那意思。好像是何大人怕竇家不答應,所以請了他出面,讓他無論如何也說成這門親事。”
鄔太太眼角直跳:“竇家的小姐?排行第幾?”
“我怎麼那打聽?”鄔鬆年道,“元吉從兄弟七個,家中應該有好幾個侄女纔是。”
“侄女?”鄔太太錯愕,“那豈不是差着輩份?”
“是啊!”鄔鬆年皺了皺眉,“要不然怎麼請了蔡弼出面。一來他和竇家是姻親,有什麼話好事;二來除了蔡弼,又有幾個人能想得出那些鬼點子。引經據曲的把這件事給說圓了。”隨後頗有感受地道,“看樣子何家對這門親事是志在必得。這也是元吉的運氣——如果曾閣老致仕,有了何閣老的鼎力相助,元吉入閣已無懸念。”
鄔太太心裡霎時像沸了的水似的翻滾起來。
丈夫不知道竇家有幾位小姐,她卻一清二楚。
竇家適齡的侄女,只有竇昭一個人。
她念頭閃過。就聽見兒子失聲驚呼道:“難道是壽姑不成?”
夫妻倆不禁朝鄔善望去。
看見兒子一副失魂落魄地呆立在那裡。
夫妻不由交換了一個眼神,卻聽到女兒鄔雅大聲駁斥道:“怎麼可能是壽姑?她在真定鄉下長大,何家怎麼會知道她?肯定是竇明。竇明不管怎麼說也是王大人的外孫女……”
“不錯,不錯。”鄔善像回過神來似的,額頭間雖沁滿了汗珠,人卻像突然鮮活了起來般喜出望外地道,“壽姑和濟寧侯府的魏家有婚約,肯定不是她,肯定不是她……”
鄔鬆年卻臉色大變,他凝聲喝道:“非禮毋視,非禮毋聽。別人家的事,我們不要在背後議論了。你們都先下去吧!我還有話和你們的母親說。”
鄔善和鄔雅退了下去。
鄔鬆年的臉色更凝重了,問鄔太太:“你說的四小姐,是不是就是這個壽姑?”
鄔太太點頭。
“何家要娶的,恐怕就是這個壽姑了。”鄔鬆年沉聲道,“今天蔡大人就是去了濟寧侯府。”
“你說什麼?”鄔太太震驚地道,“這不可能!那竇昭都已經和別人家訂親了,何家怎麼還會娶她?難道沒有了竇昭,何家就娶不着媳婦了?”心裡卻酸甜苦辣,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何家門第顯赫,不可能爲了巴結元吉給去娶他的侄女。”鄔鬆年說着,自己也覺得可笑,揹着手在屋裡打着轉,“何煜是幼子,娶妻娶德……只怕那位四小姐……不簡單!”鄔鬆年想到這裡,語氣裡不由平添了幾分埋怨,“當初的事,你應該先和我商量商量的。妻好一半福,我們家人丁不旺,竇家子侄衆多,如果能娶了竇家的小姐,我們善兒也有個幫襯……”
鄔太太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的,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躲在父母窗前偷聽的鄔善卻像沒有了力氣般,順着雕着西蓮花的羣牆滑坐在了地上。
跟在鄔善身後行事的鄔雅咬脣望着哥哥,眼裡一片陰霾。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