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船伕驚叫,張牧雲趕緊回頭觀看,卻見那一臉害怕的船伕正手指着船頭前進的方向。見他驚慌,張牧雲幾人也趕忙朝他指示的方向看望,卻見遠方那浮光躍金的波瀾之中果然有一團漆黑之物正浮波涌浪地朝這邊漂來。乍一看,那倒真像一隻形狀詭秘、動作奇特的水怪。
“難道是水怪?”
張牧雲剛有點緊張,卻聽旁邊無咎道人說道:
“船家,不必着忙,那不過是一團糾纏水草的爛漁網。”
聽得這般說,船上其餘幾人還有些半信半疑。等那船伕壯着膽子將船繼續搖近,大夥兒漸漸看清,果如道人所言,剛纔嚇得船家一跳的只不過是一大團糾纏着水草的破漁網,正被湖風吹着慢悠悠地漂近。
見是一場虛驚,張牧雲慶幸之餘,也有些奇怪,便跟那船老大問道:
“船家大叔,你是經常在湖裡來往,怎麼被一團水草嚇成這樣?”
聽他疑問,那個臉膛被曬得通紅的中年船伕也有些不好意思,一張臉漲得更紅,訥訥道:
“倒不是我膽小……委實沒看清……小的眼神怎比得上這位道長。再說了,幾位客官恐怕不知,最近這湖上不太平。”
說到這兒船老大不自覺便壓低了聲音,帶着些緊張說道:
“你們不知,原來只在湖北蘆蕩中行船的好漢,不知什麼緣故這些天卻常到南湖來。再說這湖裡也時不時鬧點妖怪,故此剛纔害怕。”
不知怎麼,這船家總覺得剛纔張牧雲的發問有些嘲笑的意思,不自覺就解釋了一大通。
再說張牧雲。不知是否今日天氣太過晴朗,眼見這燦爛陽光下的煙波明湖,再聽聽船家這水寇妖怪的說法,便總不能相信。
和船家又閒扯了一陣,張牧雲回頭看看月嬋,卻發現她已經走出船艙走上甲板,立在這白帆木船的船頭。張牧雲回頭一望,轉過頭想和船家繼續說話,卻忽似想起什麼,扭過身子,靠在船幫邊,怔怔地朝月嬋看去。
此刻少女身後那廣袤無垠的天空,一碧如洗,藍汪汪的如能擰出水來。天空青碧,連帶着船前浩淼的湖波也被映成寶藍的顏色,在這上下一碧的藍天明湖的背景下,身穿着淡黃衫裙的少女便顯得格外的鮮明注目。也許果然往日朝夕相對久了,那起初驚豔的心情便逐漸變淡;等現在忽到了這澄水碧穹之間,剎那間再看到那倩麗的剪影,便忽又震驚於少女的豔色。玉貌韶年,膚若凝脂,腰如約素,娉婷立於推波涌浪的船頭,一身的嫩黃衫裙被湖風吹得飄舞飛揚,仿若下一刻妍態流逸的倩女便將乘風飛去。
“仙女……”
呆呆地凝望之時,實在驚豔於月嬋的麗色,張牧雲忍不住便脫口說了這麼一句。這脫口而出的話語,音不甚高,卻清晰地傳入月嬋的耳中。聽得說了這一聲,正專心沐浴在清涼湖風中遠眺雲天的少女,不禁嬌軀微微一震,雖然姿態仍保持着剛纔的模樣,內心卻抑制不住地歡騰起來。於是剛剛遠眺的目光悄悄地移到自己身下近前的水面,開始努力在那晃漾的湖波間照看自己的容顏。衣裳亂否?鬟鬢亂否?
就在月嬋對波自照時,卻忽聽得後面又傳來那少年的話語。這回只聽張牧雲說道:
“嗯,想想也是。這兩月來,妹子真是我的招財仙女呢。”
“嘻嘻……”
張牧雲這般煞有介事的自言自語,卻是明顯爲了剛纔掩飾失語。這心思哪瞞得過月嬋?於是少女樂滋滋地暗笑,心說原來這大大咧咧的牧雲大哥,竟也有口不對心的時候。覺得好玩之餘,她又想道:
“招財仙女,也是仙女呀……嘻嘻。”
想到這裡,這個先前莫名其妙有些憂慮的少女,放下那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愁慮,徹底解頤。
此後這舟欸乃,櫓咿呀,小船撐滿了風帆一路往西北行去,大約半個時辰後這船便真正駛進了洞庭湖的深處。此時再往四外看去,那煙水茫茫,無依無靠,來時的南岸早已不見,北邊的山嶼依舊隱約,身邊只有縱橫無跡的湖風往來回蕩,剛纔強烈的陽光彷彿被浩瀚的湖波分散了光亮,變得蒼蒼白白——直到這時,那自覺初次登舟的少女才真正知道,什麼叫渤蕩千里的雲夢洞庭。
載着幾人的舟船又行得一時,眼見那水天一色,橫無際涯,清人心思,一直端坐在船艙中的道人便也忍不住,一時站起身,撣撣身上道袍,一躍便到了甲板船頭。立在船頭,迎着湖風,無咎一振衣袖,眼觀着面前浩大的天地乾坤,取下背後寶劍,連劍帶鞘在船欄上擊節,悠然吟唱:
“浩浩天水西來,水面雲山,湖上樓臺。
雲水相對,樓臺相連,天與安排。
詩句成雲山動色,酒杯傾天地忘懷。
噫!
把那醉眼睜開,遙望蓬萊,
一半兒雲遮,一半兒煙霾……”
聲色蒼然地唱到最後,餘音嫋嫋中無咎的神色如醉如迷。他眯着眼睛朝東方眺望,彷彿真地在看那仙島蓬萊。如此癲狂癡迷的模樣,卻有超卓出塵的神采,船上其他人見了,也受了感染,只覺得心神魂靈兒忽然飄蕩到茫茫無際的風波天水間,不知今夕何夕,此年何年。
就在張牧雲等人這樣沉醉於道人出塵歌聲時,卻又是那船尾掌舵的船家,忽然驚叫一聲,打破沉寂:
“看!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