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一 蓬山此去無多路
昭文帝害的是相思病,極端絕望之下而心神俱傷,撐一口氣到紫雲山上,本已是強弩之末,但天幸見到了飛雲,rìrì有他陪着,且他原是年輕強健,這病好起來倒也快。
又過了幾rì,昭文帝自覺已行動無礙。晚間便問飛雲:“雲兒,你可願與朕同回寧都去?”
飛雲默然,停一會道:“我若說不去,可是抗旨了?”
昭文帝卻笑了:“雲兒,你說什麼話來?你若不去,我自然也不回去,便在這裡陪你。你若不願見我,我也不敢煩你,只好去對面山上搭個草棚住了,每rì裡遠遠地望你一眼,也就是了。”
飛雲聽他已把自稱“朕”改爲“我”,知他不是玩笑,見他說得認真,想起皇上以前也多次提過要自己隨他回寧都,如今他擺明連皇位xìng命都可不要,自己若再拒絕,也實非彼此心中所願。飛雲沉思片刻,終於點點頭,道:“皇上,我願隨你回去。”
昭文帝見他應承,欣喜若狂,知他心中顧慮,忙道:“雲兒,你放心,此番去了,我必不會讓你再受半分委屈。明兒我就先回去,把一切安排妥當,再來接你。”
飛雲本想問他如何安排,卻又忍住,如何安排他已定有計劃,自己又何必放在心上?
只聽昭文帝又道:“我大約要一月左右即可回來,雲兒,你可千萬要等我。我若來時不見你,也沒地尋你,便只好住在紫雲山上等你。”
飛雲暗想,一個月內要在西京和寧都之間奔波往返,他身體未好,豈不太過勞累?見昭文帝滿臉喜悅,從未如此開心,不忍違了他的心意,便道:“我應了的事,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你明rì既要趕路,今兒就早些歇息吧。”說完,便起身走到外間。
原來,自昭文帝來後,飛雲就把牀讓給昭文帝睡,自己卻在外間另搭了一個鋪。飛雲聽得裡面昭文帝已睡下,自己也即洗浴安歇不提。
第二天一早,飛雲剛醒,還未及睜眼,便覺有隻手擡着自己的下巴,微微張開嘴,一枚藥丸已滾了進來。飛雲睜眼,見昭文帝正看着自己,心知必是合歡散解藥,便吞了下去。
昭文帝方道:“我若不見你服了這解藥,總不能放心。”又問:“雲兒,你是要再睡一會,還是起來送我?”他昨夜興奮過度,哪裡還睡得着?恨不得馬上動身,天不亮就爬起來,見飛雲尚在沉睡,也不好叫他,又不願不和他說句話就走,只好等到這時。
飛雲看外面天sè已大亮,忙跳起來道:“我當然送你。”
飛雲將昭文帝送到山下,想起往事,未料此生兩人竟還能並肩,總算是度盡劫波、冰釋前嫌,卻又到別時,雖是暫離,心中仍是不捨,對昭文帝道:“此去寧都,路途遙遠。皇上你身子尚未痊癒,不可太過奔波勞累,也不必急着回來接我。一月兩月,我總等你便是。”
昭文帝輕輕在飛雲額上一吻,自上了馬,笑道:“雲兒,這段rì子,你閒來可練練飛雲劍法,等我來時比試,莫要輸與了我。”
飛雲聽他說得自信,心道:那劍法竟有何過人之處?yù待問時,昭文帝已騎着赤兔,去得遠了。
飛雲回到山上,拿出劍譜,但見只有薄薄幾頁,從第一招“撥雲見rì”到最後一招“出岫之雲”,不過寥寥十招。每招昭文帝只大略畫了幾筆,有的有幾行註解,有的乾脆沒有。飛雲翻過一遍,幾乎是一目瞭然。又從後到前細看了一遍,不由暗暗心驚,原來每一招看似簡單樸實,卻暗藏無窮後續變化,直如浩瀚大海,深不可測。飛雲讚歎:“滴水藏海,皇帝果是知己,只繪劍意不詳述劍招,知我xìng情,無窮變化都任我揮灑。”又想,他曾說此劍譜只爲我一人而作,這薄薄數頁,可不是畢生心血所聚?抽出出岫劍來,便yù試演。
飛雲雙手曾屢受重刑,右手五指並腕及肘,更曾被生生折斷,幸被昭文帝用奇藥“天香斷續膏”治好,斷骨如初。手指手掌雖仍有刑傷痕跡,練武習劍卻已無妨。飛雲當時斷了求生之念,手摺骨斷更不求治,現今卻覺生命珍貴,暗道:好在他當時治好了我的手,不然今兒如此劍譜只能看看了。想起少年時也曾仗劍天涯,胸中豪氣陡生,長嘯一聲,騰空而起,劍氣掠過,落英紛紛,飛鳥驚起。
飛雲將那幾招練了一遍,又練了一遍,只覺奧妙無窮,竟不能罷手。卻想:其餘九招我倒能初窺門徑,第十招“出岫之雲”竟是把劍如暗器般擲出傷敵,長劍本只能做近身搏擊之用,用作暗器,舍長取短,不知是何道理?但知昭文帝此招必有深意,一時卻參詳不透。
飛雲習那劍法,不知不覺已紅rì西墜,此時合歡散餘毒已去,晚間便靜坐練功,不數rì內力盡復。他白rì練劍,晚上練功,rì子過得也快,不覺昭文帝走了已有二十餘rì了。飛雲自覺武功進境甚爲迅速,但那飛雲劍法變幻莫測,暗想,便終我一生,也未必能鑽研透徹。
這rì早間,飛雲剛走出門外,卻見山下來了幾個人,爲首的是一名太監,另外四名卻是宮中侍衛打扮。幾人俱是風塵僕僕,一看便知是長途跋涉而來。
那太監見了飛雲,行禮道:“閣下可是歐陽公子?”
飛雲道:“正是在下。”
太監道:“皇上命奴才前來接歐陽公子回宮,皇上身有要事,一時難以脫身。”
飛雲聽說昭文帝不能親來,有些不悅,不願在下人面前顯露,且問:“皇上可有手諭?”
太監道:“皇上未寫手諭,但有一件東西帶來。”說完拿出交給飛雲。
飛雲接過,原是一把絲制摺扇,打開一看,扇面上卻非花鳥山水,只是一首“蝶戀花”:“醉別西樓醒不記,chūn夢秋雲,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閒展吳山翠。衣上酒痕詩裡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正是昭文帝的筆跡。飛雲見那字跡凌亂潦草,似是酒後所塗,想那詞中深意,不由愣了一下,又問:“皇上有何要事?”
太監答道:“皇上有吩咐,恕奴才不能詳稟。公子回去見了皇上,自然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