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國之行,給阿超阿娜心頭罩上了濃厚的陰雲,原先那種熱情不能說已經冷卻,也該說,有所降溫。開始,他們想得簡單,有些不知高低,僅僅是滿懷激情,並無腳踏實地的知識和感受。等到有了實際的感受,他們的心情就複雜起來,疑惑像一條條蛇,在心頭纏繞。
吉沃特和索夫金他們,爲何生來就如此窮困?上蒼對他們真是不公;
古努村、厄荒村爲什麼既是窮鄉僻壤,又是世界最愚蠢的地方,愚蠢和貧困這兩頂誰都不願戴的令人心膽俱寒的帽子,村民們要戴到何時?改造基因真能改變貧窮的命運嗎?他們的信念,他們的初衷,會不會錯了?
阿弗沃克他們堅持說,貧窮決不是地理環境造成的,而是基因決定的,因爲富庶地區也有貧困者,而窮鄉僻壤裡也有富裕的人。歐也亞雷說的更具體讓人覺得有些武斷和偏激:人體內沒有致富基因,這纔是貧窮的根源。貧窮的情況爲什麼不盡相同,有的人小窮,有的人中窮,有的人大窮,有的人終身貧困,這也是由於身體內的致富基因多寡決定的。阿吉斯這個世界級大富翁,不知是出於宣傳拉票還是真的迷上了基因再造技術,也主張基因決定論:致富基因到底是什麼呢?是聰明才智!沒有聰明才智,啥都是棉花店掛弓——免談(彈)。要從根本上消除貧窮,改造、再造基因纔是最佳辦法——這樣的理性認識難道真的無懈可擊麼?
他們不由自主地開始懷疑起自己來。華氏基因人配方真能幫助人們治窮治愚嗎?如果說能,又將如何去做?
憐憫也好,救濟也好,免費實用也行,然而,有誰能天長日久地鼎力相助?
該有治本之策!治本之策又在哪兒呢?唉!真費腦子。
政治和科學真不是一回事。
愛能超越宇宙,思想可以超越愛,真理可以超越思想,什麼可以超越真理呢?科學!什麼可以超越科學呢?錯誤!什麼可以超越錯誤呢?死亡!
對,一定要運用基因人配方,叫貧窮和愚昧早些死亡!
如何叫貧窮和愚昧早早死亡呢?思維的快車又轉了回來。
但是,急促之中一一下子想不通,乾脆不想了。讓政治家們去思考吧。兩人想轉換一下情緒,互問非洲之行的最深印象是什麼。阿超的印象就是愚昧。他壓根沒想到會如此愚昧,愚昧得連基因人這麼先進的科學技術,都無法施行。阿娜說,索夫金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這個生而貧賤的小男孩,非常不幸。但是,不幸之中有幸運。並不是說他趕上了基因人技術,遇到了願意解救他的人。而是看到了,他的親人們對他的赤誠愛戴之心。爲了他的生存,他的親人們不辭勞苦,不顧顏面,不怕制裁……她難過起來,說不下去了。
聽阿娜這麼一說,阿超也唏噓起來,說他以前總覺得,科學技術高於一切,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現在才知道,科學技術可以革新一切,但是,永遠不能革新愛,愛是無限大,無限遠,包容一切,洗滌一切,高於一切,戰勝一切,亙古不變。
阿娜告訴他,這幾天老惦念着爸爸媽媽。阿超心中的內疚之感油然而生。從月球村回到地球村,不是乘坐登月飛船,像衆多的月球村公民那樣,從月球村的飛船港升上藍天,在太空中遨遊五個日夜,在地球村的某一個飛船港降落,朝着迎接的親人們笑哈哈地走過去,親吻、擁抱、交談……而是被那該千刀萬剮的獨磨俄及欺騙,又被那個喜歡助紂爲虐的霸宇宙劫擄,坐着那個令人莫名其妙又心生厭惡和恐懼的藍色大氣球,飄飄蕩蕩,落入那冰砌的墳墓裡,說起來,真是令人寒心,也叫人汗顏。因了這個劫數,他們沒有按上月球前給岳父母許諾的那樣去做。他們享受了家人大團圓的種種喜悅,卻沒與雙方父母一起榮歸故里,回到地球村,反而使他們擔驚受怕那麼多日子。原本在月球村舉行婚禮的計劃也泡了湯,叫所有的親人們大失所望。多虧亞當斯率軍進行第二次討伐,大敗獨磨俄及,他們死裡逃生之後,去了聯合國,上了科技法庭,多虧正義的人們出手相助,才擊敗了那些處心積慮地企圖將配方打入冷宮的人們。勝利之後,他倆跑到非洲這個地球村最貧困的地方,就是沒有勇氣丟掉其他,而專門去看望親人們,給以他們心靈上的莫大慰藉。這樣做,對親人們實在太不公平。阿娜是他的知音,當然不會怪他。岳父岳母都是知書達理之人,也不至於像一般人那樣,指責他這個女婿不守諾言,失信於人。正是因爲這樣,他才心裡慚愧。要是她能說他幾句,就是開玩笑也行,他就會好過一點。要是岳父岳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哪怕是背地裡罵他幾聲,他心中也舒坦得多。他們越是寬宏大量,以德服人,他就越是自慚形穢,自怨自艾。人貴有自知之明。不怕犯錯誤,只怕諱疾忌醫。非洲之行,算是馬到成功。正好順風順水,提前飛往D國首都罕林,了卻一樁心願,也除去心中那內疚自責的大石塊。
主意拿定,就跟阿娜商量,一拍即合。原來,阿娜早有此意,只是不好意思張口。兩人決意不事張揚,既不通知D國國家科委,也不告訴親朋好友。爲了掩人耳目,兩人着意化裝了一番。阿娜一身乳白色“四季春”布料連衣裙,頭髮挽成一個小“雲髻”,扮成一個回國的留學生。阿超穿一身淺藍色“四季春”牛仔褲,上脣蓄上一綹濃黑的鬍髭,活像一個“打工仔”,從國外歸來,或是從非洲轉到D國去打工掙錢。就這樣,兩個心心相印、同甘共苦的人,,默不做聲,悠閒自得,滿懷深情地飛到了罕林國際機場。兩人興高采烈,約好了,一出機場就打出租車,直奔人民大街,回到那棟他們曾經互吐衷腸和共商未來的宅院。
兩人手拉着手,快步來到了護照驗收處。阿娜笑吟吟地將兩本深藍色護照遞進窗口,甜甜的說一聲:“小姐,請您快一點。”
小姐沒吱聲,先看一下護照,擡起頭來莫明其妙地瞪兩人一眼,又低頭去看護照。看了好一會,表情嚴肅地說:“你們的護照有問題,不能通過!”
兩人不由大驚失色。怎麼可能?我們剛剛從AG國回來,沒問題呀!阿娜着急地說。阿超說:是啊,在別的國家好好的,怎麼回國了還出問題了?小姐,你看錯了吧。請你給我們說明有什麼問題。兩人大惑不解,異常着急,不停地問着,說着。
“對不起,我沒有錯。”小姐的口氣嚴厲起來。兩人更加着急,心中好苦,阿超唉聲嘆氣,阿娜抓耳搔腮。憋的實在難受,同小姐理論起來。這下更糟了,過來一名保安,把兩人帶進了治安室。
“你們吵什麼?”一個大約三十多歲下巴往前突的警察粗聲大氣地說。“說有問題就是有問題。你們兩個真行啦,膽敢冒充幾千年纔出一個的華宇美智超,還有滬莫瑪柏莎,活的不耐煩啦?”
“誰冒充了?”阿超叫道。“我們就是。”
“哈哈,說走嘴了吧。”那警察搖頭晃腦地說。“就是什麼,就是冒充。對不起了,跟我走一趟吧!”
阿超還想爭辯,阿娜用A語對他說,別說了,這是有意找岔,先跟他們走再說。
兩人被帶到了機場保衛處,就站着,接受處長的訓話。處長五十多歲年紀,肥頭大耳,給人腦滿腸肥的深刻印象。他先訓斥阿超阿娜幾句,接着打電話,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也不知說了些什麼。阿超等的不耐煩了,兩條腿也站的有些發酸了,生氣地叫他給個座。他捂住話筒,神秘兮兮的說:“我再和AG國聯繫,悄悄的,別吭聲。”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他終於放下了電話,陰陽怪氣地說:“實在對不起,AG國警察總署說沒有你們的航班資料,你們是不是冒牌的,一時難以澄清。查不清,我們就不敢放你們走。只好委屈你們啦!馬科斯,帶兩位去賓館。你就陪着,千萬別讓他們出意外,懂嗎?”
馬科斯惟命是從,帶着阿超阿娜,來到了機場賓館,特意要了一個頂層的套房,阿超阿娜住裡間,他住在外面。安頓下來,馬科斯叫兩人好好呆着,看看電視,別亂跑,他去弄晚飯給他們吃。
吃晚飯的時候,馬科斯打開了話匣子,說了許多讚美阿超阿娜的話,指着阿超阿娜數落道:“你們啦,也不動動腦子,誰都可以冒充,兩個基因人科學家,就兩個,你們也敢冒充?幸虧是我們發現了,要被反對者統一陣線的人知道,還不把你們生吞活剝啦。支持者統一陣線也一樣,饒不了你們。”把飯盒推到一邊,“我跟你們說呀,阿超阿娜真是大慈大悲之人啦。兩個人在非洲,哪,一個AG國,一個V國,做報告,籤協議,看望貧下中農,把身上的衣裳都扒下來給窮人的孩子穿。哦,對啦,他們還答應爲治貧治愚鞠躬盡瘁,多了不起呀!”從內衣口袋裡掏出一張合影照片,指着上面,又說:“我說你們兩個啊,不僅賊膽大,也太笨。阿超阿娜基因漢三個人等於同出一體,根本不能分開,你們光冒充阿超阿娜,沒有基因漢在身邊,誰都會懷疑。”這番話說的很率真,阿超阿娜啼笑皆非,心中難過,不想和他嚕囌,藉口太累,關起房門休息。
兩人心中填滿了疑惑納悶氣憤和窩囊,哪裡能睡得着,一會躺下,一會爬起來,最後索性不睡了,坐着說話,就說爲什麼遭此戲弄,其中必有奧秘,到底做什麼鬼怎麼也猜不透,也不知這戲弄持續到何時?阿超激憤之下,取出手機要給穆瑪德琳打電話,被阿娜勸阻了。“再忍耐一下,親愛的,看後面還有什麼戲唱。真金不怕火煉。戲弄我們的人比我們還難熬啊。我們呆在這兒越久,他們就越難熬。我倒要看看是誰惡作劇,看看他們如何收場!想叫我滬莫瑪柏莎有家難歸,有國難回,豈有此理!沒門!”
正說着,馬科斯敲門了,說處長來看望他們。緊接着,處長的肥頭大耳就出現在他們面前。“兩位,兩位,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他不無做作地說,臉上的肌肉因爲太用力微微顫動。“AG國警察總署剛剛回過話,他們查到了你們二位的航班資料,你們不是假冒的,請回吧!”
阿超不由怒髮衝冠,厲聲問道:“就這麼簡單嗎?”
阿娜語帶雙敲:“處長大人,你不覺得這樣有些太便宜了嗎?”
“哦,哦!我的屬下處事草率,竟敢冒犯兩位史無前例的大科學家,我向你們道歉。”處長點頭哈腰。
阿娜冷笑道:“你道歉?我們不稀罕啦!”
處長不由地吃了一驚:“那你們要誰來道歉?”
阿超冷笑兩聲,說:“你看呢?起碼要比你多拿些薪水的吧。”先前兩人說話時,阿娜最後猜想,這起事件是D國首腦出的鬼主意,阿超才如是說。
“處長大人,你有心瞞我們,我們卻無意瞞你!”阿娜咄咄逼人。“不是我們小瞧你,你的資格太低了,你是奉命行事,代人受過。請你把夠資格戲弄我們的人找來。不然,我們就不回國,也不回家了。”
“啊!”處長大驚失色。“你們莫不是要去聯合國?不行啦。別,別!我去找他們。不,我請示上司去。”
處長慌慌張張地走了,馬科斯又來了。阿娜和馬科斯打賭,說他的處長大人一時半會不會來的,誰輸了誰就明天一天不吃飯。
果然,馬科斯輸了。第二天下午處長才露面,身後跟着比他還要肥胖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朝阿超阿娜欠欠身子,自我介紹說:“我是多拉特,D國警察總局局長,特來向二位賠禮道歉,再把二位送回家。請吧!”
兩人都不肯走,非要再大的官來不可。多拉特沒奈何,叫處長和馬科斯出去了,他拿起電話要通了總統,把手機遞給阿超,自覺地退了出去。
電話上,總統特蒙多德向阿超阿娜表示了歉意,要派專車來迎接他們,爲他們舉辦宴會,洗塵壓驚。阿娜譏俏尖刻地說他太客氣了,爲了開闢基因政治的新道路,沒必要如此前倨後恭。她和阿超堅決擁護基因政治。特蒙多德當然聽得出她在旁敲側擊,含沙射影,不便對答,更不好解釋,只好叫兩人先回家再說。
阿超不肯,阿娜說,能饒人處且饒人,就給總統一個臺階下好了,畢竟他是自己國家的總統。“剛纔你都聽見了,總統保證抽時間給我們解釋清楚,我們別得理不饒人,好嗎?”
阿超這才勉強同意,咕嚕着說:“反正總是聽娘子的嘍!”
多拉特提出送他們,兩人堅決不允,他只好作罷。不明不白的被戲弄了整整一天,兩人心中哪能徹底舒坦,要警察局長送,豈不是像被押解回家?再說,兩人原本就想給父母一個驚喜,被人捉弄一天,好不容易纔迴歸自由,初衷可不能改變。當然,他們也擔心被人發覺,像在AG國首都那樣,被圍在垓心,插翅難飛,恨不得長上翅膀,一下子飛出機場,飛回家。
走出賓館,兩人撒腿就跑,迎面攔住一輛出租車,一頭鑽了進去。兩人幾乎同時發現,車前臺上擺放着阿超阿娜和基因漢的合影照片。擴音器裡傳出優美動聽的《愛河》。
晚霞剛剛褪去,夜幕尚未降臨,街市的行人一下稀落起來,大都市那種日復一日不顧一切的喧鬧聲已經退潮,天空仍然處在明亮之中。
遠處高聳的建築物上已亮出燈光,忽閃忽閃地,彷彿是爲兩位久別之人的悄然迴歸而驚喜交加。
出租車在五光十色的華燈下穿街過巷,不多一會,便到了人民街,停在了鍾家宅院門前。阿娜掏出一張百元A幣,塞給司機,忘了要找,拽起阿超,下了車。兩人不約而同,看着眼前這棟銘刻在他們心頭的小樓,會意地一笑,阿娜輕聲說:“親愛的,你就要登‘泰山’啦!”
阿超朝她一擠眼:“鳥兒又回小窩啦!”
阿娜聽了,一怔,說:“可惜沒帶基因漢。”
阿超摟住她,說:“請原諒,叫兩位老人家怨我好了。基因漢不來也好。”
“基因漢不能來,都怪那該天打五雷的獨魔俄及,怨不得其他人。你說不來也好,是說他不知鳥兒回窩的情理,你心裡頭也不願帶他來?”阿娜有些不滿地問。
阿超被說中了要害,本想認可,見阿娜面色緊張,舌頭打個滾,說:“快,叫門,風兒來了,別冷着你。”
阿娜按了門鈴。門上的揚聲器裡立即傳出鍾震的聲音:“誰呀?是誰?”
“快開門!該不是小娜他們回來了吧。”瑪麗娜的聲音急促中透着企盼。
阿超激動異常,按捺不住,就要回話,卻被阿娜迅捷地捂了嘴,在他耳根下說:“一定要給他們一個喜出望外!”緊接着,她用S國語,變粗嗓門,對着傳話器回答說:“我們是電視臺的記者,請開門!”
“唉,怎麼又是記者?”瑪麗娜失望地嘟囔起來。“怎麼不是小娜他們?”
“看你,又急了。”鍾震嗔怪道。
“怎麼不急,女兒是媽的心肝寶貝嘛。跟你說吧,我差點沒飛到非洲去。”
“心情可以理解。不過,外頭的人也急着哩。理不理,解不解?”
略作停頓,瑪麗娜果斷地說:“哪能不理?小娜他們不回來,有人來採訪他們也好啊!”
電子監測器打開了。兩個人忍住笑,接受過監測,門便打開來,聽過鍾震的兩聲“請進”,他倆才牽着手進了院門,又進了小樓門。
分賓主坐定,瑪麗娜緊盯阿娜瞧着。鍾震招呼兩位客人喝茶,不無抱怨地說:“怎麼事先沒打個電話?”
阿娜避開瑪麗娜的目光,緊咬一下嘴脣,強忍住笑,從容不迫地打開挎包,掏出身份證,雙手遞給鍾震,一本正經地說:“不會假的,親愛的教授,你看證件。”
阿超扭臉看她那副裝模作樣的表情,實在憋不住了,“撲哧”一聲笑出來。阿娜卻不爲所動,故意白他一眼:“笑什麼?犯病!”弄得老夫婦倆莫明其妙,大眼瞪着小眼。鍾震在阿娜的催促下打開身份證,與瑪麗娜一起看。證件上寫得分明——滬莫瑪柏莎,曾用名鍾麗娜,D國人。兩位長者不由自主地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把證件反覆看過,疑惑地問:“這是你們,你們是……”證件上寫得分明,可眼前的記者分明……這是怎麼回事?老夫婦倆實在弄糊塗了,不知如何是好。
阿娜調皮、淘氣,阿超自然早已領教。沒想道,她對自己的父母也如此“搗蛋”。他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流出了眼淚。
因爲調皮,因爲調皮大功告成,阿娜終於也撐不住了,“嘻嘻”笑着,尖叫一聲“媽媽”,便撲到瑪麗娜的懷裡,狠狠地親她兩口,又撲到鍾震懷裡,尖叫一聲“爸爸”,再在他額頭親上一口,轉身幫阿超脫下遮陽帽,拽下假鬍子,再將自己的假面皮撕下來,放開小“雲髻”,將金黃色的秀髮垂到肩上,拽起阿超,雙雙站在老倆口面前,一齊鞠躬,一齊喊道:“爸爸媽媽萬歲!”
眼前的一切就像變戲法似地,把兩位老人弄懵了,面色全被驚詫佔領,一直不知所措。直到此時,他們如夢初醒,驚喜交加,跳起來,拽住小兩口的手,激動無比地說:“你們可回來了,可回來了!”
鍾震緊緊握着阿超的手,眼裡噙着淚水。瑪麗娜呢,擁抱着阿娜,心一酸,竟哭泣起來。好一會,她情緒稍定,鬆開手,說:“叫媽好好看看你。”
其實,才分別二十幾天,她卻像闊別多年一樣,看前看後,摸摸頭髮,拽拽衣服,心疼地說:“非洲啊,不是好地方,把我們的小天鵝曬黑啦!”
鍾震上前看了看,說:“這樣才顯得健美嘛。來,坐下,咱們一家人好好聊聊。”
鍾震一手拉着阿超,一手拉着阿娜,在沙發上坐下,嗔怪道:“你們兩個啊,這麼淘氣,要看我們老傢伙的笑話嗎?”
“不,不,不!”阿娜尖叫起來。“老爹,你不是說平淡雖好,卻沒有神奇令人嚮往嘛。我們就是給爹媽一個驚喜嘛。”
“嗯,這樣雖然冒失,卻很刺激。”瑪麗娜擠進座來,摟着阿娜說,“快說說,你們怎麼不吭不哈的回來了。”
鍾震也說:“你們非洲之行很順當,都報道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麼鬼鬼祟祟地回來,是不想被媒體追擊吧。”
阿超阿娜把回來的原由說了一遍,又說沒有別的事兒,就想早些見到爹媽,享受“老窩”的溫暖,多吃些爹媽做的茶飯。老倆口說這樣纔好,又要兩人說陷身大冰谷,到聯合國接受法庭審查,到非洲籤協約的經過。兩人一唱一和,說完了過程,又說體會。在那個冰窟裡頭啊,呆了十多天,有一個非常深刻的新鮮的體驗,也是感悟,世上只有父母親好。阿娜特意添了一句,想父母想的腿老抽筋。阿超想逗老倆口開心,把機場的遭遇添油加醋活靈少現地說了一通。可憐天下父母心。兩位長輩絲毫沒有笑,反而悲痛異常,瑪麗娜眼淚撲簌簌落下,鍾震眼淚汪汪。小倆口勸慰再三,好不容易纔使老倆口破涕爲笑。瑪麗娜發誓賭咒地說:“小娜,阿超,都怪媽媽不好,叫你們受委屈了。放心吧,從今以後,爸媽多爲你們操心。誰敢再欺負你們,爸媽就跟誰拼命!”這話未免誇張,兩個已過半百的老人,手中沒有權柄,也無巨資,連殺雞都不敢,能跟誰耍橫鬥志昂狠?爲使兩個長輩高興,阿娜攛掇道:“阿超,來,咱們一起謝謝爸媽。”阿超便學着阿娜,兩手一握,擺成京劇演員的架勢,學着京劇的腔調,叫道:“謝謝父親!謝謝母親!”兩位老人家開心地大笑。笑過了,鍾震笑話兩人是班門弄斧,關公面前耍大刀。兩人便向他討教。他樂呵呵地擺出樣兒,用京劇唱腔唱道:“謝謝父親大人。謝謝母親大人。父母在上,請受女兒女婿一拜。”四人一起開懷大笑。
大家光顧高興,忘了肚皮,阿超肚子裡咕嚕直叫,終於憋不住了,悄悄跟阿娜說:“前牆貼後牆啦,能否施捨點吃的?”阿娜這才記起還沒吃飯,就叫做飯。四個人一齊動手,很快做好了飯菜,A國D國菜餚齊備,拿出A國貴客酒和D國五十年陳釀啤酒,開懷暢飲。老少兩對夫妻,沉浸在團圓的歡娛之中,杯箸交錯,談笑風生。
瑪麗娜問阿娜,在大冰裡頭想不想基因漢。她不假思索,說很想,但沒想父母厲害。說不清爲啥,就是覺得他是基因人,有幾條命。鍾震批評她想錯了,基因漢因爲有幾條命才更應當珍惜。阿超連忙附和,說要不然他就不會研究基因人了。
瑪麗娜護着阿娜,指責兩人說:“你們想幹什麼?一個拿刀,一個拿盆。小心,我向超級大美女告你們的狀,就說你們欺負基因人科學家的賢內助。”
阿娜抱住瑪麗娜親了又親,嬌氣地說:“還是媽媽好,還是女人好。阿超,以後不准你爲女人基因再造。”
鍾震和阿超對視一笑,相互做個鬼臉。鍾震說:“哎呀,我開始悲觀啦,報上說,熱合曼生前曾對亞當斯說,基因人時代一定會到來,那將是一個極其美妙的時代。阿弗沃克總統,歐也亞雷總統的良苦用心也要泡湯啦!非洲那麼多窮人愚恐怕要大失所望囉!特蒙多德總統還想爲D國掄一杯水,癡心妄想呀!各國各地的首腦角逐競技場,渾身臭汗,白流囉!這下子,我看什麼都說不了嗷。”
阿娜“咯咯”一笑,夾起一塊魚巧巧地塞進他的嘴裡,轉臉與瑪麗娜相擁而笑。
阿超笑過,認真地說:“老泰山,你的意思我明白。不必聽唱書落淚,替古人擔憂,我不會當牀頭櫃,基因人時代不會姍姍來遲,基因人政治將會順利進行,什麼麪包都會香噴噴的。”
阿娜假裝生氣地夾起一塊魚來,要往他嘴裡塞。他急忙向後退縮,一邊連連擺手,說:“娘子息怒,戲言,戲言!”
鍾震笑嗔道:“小娜,別再欺負人。你以爲魚是跟泥巴一起長的,沒刺?噯,還燙咧!老爸耐性強,沒說罷了。不是寵你寵慣了嘛。”
屋子裡頓感時響起一陣歡快的笑聲。
歡樂嫌夜短。不知不覺,迎來了黎明。
晨曦從地球的一端升騰起來,從天上撒向人間,爬上屋頂,爬進門窗,又爬上人們的心頭。
今天格外明媚,爽朗。
儘管一夜沒閤眼,可意外的喜悅徹底趕走了兩位老人的疲倦,依然精神抖擻地幹着活兒。鍾震站在窗前,環視着晨曦中能看到的景緻,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手機,給親朋們打電話,邀請他們務必上午就來做客,一起分享特大的快樂。他的臉上充滿了得意,聲音也格外清爽。自然,享受什麼快樂,這謎底他得暫時保密了。
瑪麗娜帶着小倆口,樓上樓下,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看。最後,領他倆到了樓上最大的貼着大紅雙喜、插滿月球桂花和玫瑰、牡丹的屋子,告訴他倆,幾個月之前,老倆口就開始擺弄、清掃這座小樓,上月球村去的時候還沒有拾綴好。
那個該碎屍萬斷的霸宇宙和獨磨俄及把他們的心肝寶貝劫到大冰谷之後,他們朝思暮想,望眼欲穿,在月球村呆不下去了,便和南希業洋商定,一起返回地球。回到家裡,老倆口天天祈禱蒼天保佑,上帝保佑,相信女兒女婿因爲積德行善,幾十年如一日,爲全人類的幸福和進步,殫精竭慮地研究基因人技術,一定是命大福大造化大,一定能逢凶化吉,重回父母懷抱。他倆精誠協作,繼續佈置新房,直到處處都滿意方纔罷休。
老倆口的話可謂語重心長,情深似海,感動得小倆口“爹媽好,好爹媽”地叫個不停。阿娜把瑪麗娜按在他們的新牀上,蹲下,抓住她的雙手,深情地望着她,說:“媽,我們懂。你和爸也想給我們一個驚喜,還要給我們一個滿意。”
瑪麗娜撫摸着她的頭,又把阿超往跟前拉一拉,舒口氣說:“人老了,感情也跟着老了,脆弱了。老想着兒女,總盼着和你們朝夕相處。唉,人類嘛,都這樣啊,上輩疼下輩,一代爲一代做榜樣。你們以後也會……”她忽然覺得不妥,改口道,“基因漢呢?”
阿超阿娜心下都明白,瑪麗娜是想說他倆以後也會老,也會感情脆弱,牽掛兒女。可是,基因漢會不會孝順呢,他算他們的後代嗎?老母親心裡還會說,基因漢有了,他們該生兒育女啦,不然,誰來叫他們外公外婆呢?還有……唉喲,太多了。阿超張張嘴,欲言又止。
阿娜“咯咯”笑了,說:“媽,你是高興的糊塗了吧。我和阿超正想問你呢?我們不在的時候,基因漢怎麼樣?”
瑪麗娜“哦”了一聲,說:“基因漢啦,沒說的,非常盡心,把999號當成他神聖的殿堂,上心的很。就是一點不好,老跟瑪甘捷琳吵架。我看那個瑪甘捷琳啦,有些喜歡他了。”
阿超笑道:“媽,那個瑪甘捷琳不好啊,她老惹你的外孫子不高興。我老公公這個乾女兒恐怕沒找好,有些妖氣,我就看她不順眼。”
瑪麗娜點點頭,說:“我也覺得她跟我們說不到一起,心掛在基因漢身上。對了,你們被劫持之後,她找過基因漢好幾回,不曉得都做了些啥。”
“基因漢沒跟你們說什麼嗎?”阿娜懷疑起來。
“沒說呀,我記得沒說什麼。”她回憶着,轉身叫道:“老鍾,你記得基因漢說什麼嗎?”
鍾震跑到樓梯口,說:“怎麼沒說呀?說了很多呀。你再想想。我忙着呢。”
瑪麗娜點點額頭,說:“看我這記性。想起來了,基因漢可不一般啦。”她邊回憶邊說,把基因漢不肯和瑪甘捷琳一起去大冰谷救人等一應事情都說給兩個後生聽了。
阿娜叫一聲“好”,接着問:“媽,基因漢出公差是怎麼回事嗎?”
瑪麗娜眉毛一揚,說:“司馬常新告訴你們的,對吧。我也說不清楚。有那麼十來天吧,基因漢都不在,我們再三問管理部,司馬部長他們三個都說是出公差,其他的不讓我們問。噯,司馬跟你們說了沒有,基因漢是不是去大冰谷救你們去了?”
阿娜嘻嘻笑道:“媽,你想到哪兒去了?基因漢不可能到大冰谷去嘛。你想啊,他一沒有錢,二沒有票,管理部絕對不會賣給他船票;三沒有體溫調節器,怎麼可能去救我們呢?除非他夢遊啊。你放心。司馬說了,基因漢在我們的殖民地,照看我們的兩座樓啊。瑪甘捷琳回E國看望她父母了,再不會礙基因漢的事啦。噯,媽,你不是害怕他被霸宇宙抓走吧。霸宇宙沒什麼了不起。我們能回地球,還得感謝他吶。這你清楚的嘛。媽,你放心,一切都會如意的。”
阿超附和道:“就是啊。媽媽你別老眼光啦。有了女婿的配方,地球人要面目一新了,你才五十多歲,小青年一個呀。爸爸,媽媽,我跟你們說呀,在穆瑪德琳主席子的家裡做客,我和小娜碰到了紫金百花老壽星,你們猜她多大了,332歲高齡呀,仍然目光炯炯,神采奕奕。”
阿娜接着說:“可不是嗎?媽,爸,你們沒見着啊,超級大美女對紫百花老壽星可是格外尊重,親自駕車送她到機場噯。我悄悄把兩人比較了一下,總覺得哪兒很相似,就是說不準,也可能就是神似吧。”
阿超說:“應當說基因相似。”
瑪麗娜笑了,說:“媽知道了。我女兒女婿都很偉大,革新了地球人,從此別再言老,也莫言死了。老鬼死鬼都被我的女婿趕跑啦。”嘆口氣又說,“媽清楚得很。兒孫自有兒孫福。小倆口回來了,老倆口只管高興,不說雜七雜八的事啦。”
鍾震走過來,叫一聲“親愛的”,說:“一會,親朋好友們都來了,我們趕緊準備。”
老倆口叫小兩口歇着。小兩口那裡肯從,嘰嘰喳喳,說着笑着鬧着,幫着老兩口乾着活兒。
剛好是星期六,不用上班,也不須去教堂。聽說有特大的快樂可以享受,正好可以消磨時間,又能尋找新的刺激,親朋們何樂而不爲,一個個如約而至。
上午十點半,太陽還在東邊半空中掛着時,鍾家小樓的大客廳裡已經高朋滿座,一個個懷着好奇的迫切心情,說說笑笑地等待、期望着。
十一點正,國家科委主席卡爾·拉託和基因人研究會主席享利·多哈到了,見過面,敘了禮,自行找了座位坐下。對鍾家來說,兩人是新朋友。自然,這友情中先有國家和科學的利益,後有自家和個人的好處。鍾家女兒女婿如何了得,同鍾家交朋友,利益和好處可謂大也。
看着親朋好友們全都到齊了,鍾震高興極了。他不停地在客廳裡來回穿梭,倒茶、遞煙,說上幾句什麼。瑪麗娜更是樂不可支,與幾位女客人在廚房裡說笑戲鬧,拾掇着炊具,挑揀蔬菜。
大家又等了一會,一些客人有些不耐煩了,吵吵起來,叫鍾震趕快亮出“底牌”,別老是吊大家胃口,懸掛客人們的心。
鍾震擡腕看看錶,說:“十一點半,時候到了。我就應了大家。”他舉起雙手,亮起嗓子,呼喚道:“兩位‘底牌’,請出來吧!”
旋即,阿超和阿娜出現在二樓樓梯口,舉起雙手向大家致意。
客人來前,瑪麗娜刻意爲兩位新人修飾打扮一番,阿超身着深藍色西裝,系一根黑底色白斜紋真絲領帶,二八分開的髮型,頭髮熨得平展光亮,顯得莊重而高貴。阿娜呢,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紫褐色鱷魚皮鞋,大紅旗袍,金黃色頭髮紮成一尾綿羊尾巴,上有一朵小巧玲瓏的玫瑰花,立在樓梯口,給人以端莊典雅、亭亭玉立的美感。
所有客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驚呆了。這是華宇美智超和滬莫瑪柏莎呀!從哪兒來?從天而降嗎?報紙和電視上明明報道了,說他倆要來罕林做學術報告,怎麼悄無聲息地回來了?他們要秘密造訪,或者悄悄行事……大家驚諤着,猜測着。
廚房的女人們全跑了出來,愣愣地看着樓梯處。
阿超阿娜快步走下樓梯來,興奮而又親切地喊道:“各位親朋好友,叔叔阿姨們,女士們先生們,大家好!”
不知由誰帶頭,客人們都鼓起掌來。
鍾震連忙迎過去,把他倆引到拉託和多哈面前,開始一一介紹客人。拉托夫婦,多哈夫婦,馬里奧夫婦,安東尼夫婦,屋大維夫婦,尼采多夫婦,喬瑪夫婦,尤里卡夫婦。本來看上去滿屋子的客人,介紹起來並不多,只有九對夫妻。
自基因漢誕生召開第一次答辯會以來,阿超阿娜面對的都是衆多的人羣,習慣了,韓信將兵——多多益善。黑壓壓一片人羣,人頭攢動,比肩繼踵,多壯觀,多氣派,多叫勁。眼前才幾個人,如此少得可憐。然而,少是少,想全記住並不容易。一遍介紹過後,阿超只記住了三對夫婦:拉托夫婦,多哈夫婦,尼采多夫婦。拉託和多哈的頭銜,前者是國家科技委員會主席,後者是國家基因人研究會會長,都與基因人研究緊密關聯,記住是當然的事。尼采多呢,是反法西斯自由促進會的會長。這反法西斯可是維護世界和平、保衛人類安全發展的頂頂要緊事兒,阿超向來全力主張,記住這個會長也是當然事兒了。
在阿超阿娜的親切招呼下,客人們方纔各就各位。看衆人都已坐定,鍾震和瑪麗娜趁機宣佈,請大家就在鍾家這小樓裡,與阿超阿娜共度週末。如果嫌地方太小,條件不舒適,可以去市郊,包一個旅館住下。大家說包旅館就不必了,何必破費?在這小樓裡多自由,白天神聊,晚上可唱歌跳舞,誰要困了,就和衣而睡,反正屋裡裝有最新水平的空調設備,決不會凍着,也不會熱着。
鍾震夫婦感激不盡,迭迭連聲地說:“多謝理解,多謝體諒。”
其實,客人們的心理都一樣,能這樣面對面和基因人科學家夫婦坐在一起,不用買票,不用排隊,什麼都沒麻煩,只需動耳,動嘴,多隨便,多實在,還折騰什麼,假若去包旅舍,弄不好走漏風聲,警察把場子一圍,國家首腦將那地方一包,他們還不得全都連滾帶爬,幸運變得倒黴了。
鍾震夫婦因勢利導,請大家爲這裡的聚會嚴格保密。大家都表示決不走漏風聲。鍾震和瑪麗娜興致更濃,就請大家幫忙,在桌子和茶几上擺上酒菜、點心,開始了別開生面、輕鬆雅緻的酒會。
祝酒聲,碰杯聲,問答聲,說笑聲,伴隨着那歡快熱烈的迎賓曲,在鍾家小樓內輕輕環繞、迴響。
當阿超阿娜給每位客人回敬過酒之後,小樓內響起了動人心魄的《愛河》。客人們的話題隨之轉向,集中到了基因人上,不由得阿超阿娜,也不由得鍾震和瑪麗娜,酒會立即變成了專題報告會。從月球村說到地球村,說到大冰谷;從A國說到B國,說到AG國V國;從司馬常新說到穆瑪德琳,拉波爾,東方雄,旁波寧,約克遜和克蘿蒂;從基因漢說到王彼得小王彼得,再說到庫爾辛斯基、朗斯茅俏夫;從華繼業說到南希業洋鞏南星,再說到瑪甘捷琳……把華氏基因人配從研究到成功到現在的大致經過都說了,大家仍然興高采烈,繞有興味地側耳細聽。其實,這些事情全都報道過了,沒什麼新鮮味兒了。可是,眼前是基因人科學家親口說出來,聽起來就是不同,感覺可信,就像一道菜,看着高級廚師做出來,吃到嘴裡就非同一般。大概是在自己家中,沒有什麼顧慮,不害怕發生鬧場子等麻煩事兒,整個兒地心安理得,心平氣和,阿超和阿娜也都異常振奮,滔滔不絕,忘記了疲倦,也忽略了時間。大家都聽得忘乎所以,以致於罕林和平公園上空於10年前壘起的那座警世金鐘“噹噹”敲響,人們卻一點也沒察覺。唯有尼采多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表,時針已指向9點——晚上9點了。
家宴已進行了九個小時。阿超叫阿娜繼續給大家講些事情。他上樓,去衛生間。解了手,下了樓來,坐到拉託跟前,請教他學術報告會如何安排。拉託說,一切已安排妥當,地點就放在罕林大學大會堂。阿超放心了,點點頭。拉托夫人是舞蹈學院的講師,趁機提議開始家庭舞會,大家熱鬧一番,輕鬆一下。 Www¸ тTk ān¸ ¢ ○
沒等阿超回答,尼采多卻站了起來,尖着嗓子喊道:“各位,各位,我想請教華先生一個問題,好嗎?”
“好!”大家異口同聲。
“華先生,基因人配方對反法西斯有些什麼作用呢?”聽得出來,尼采多的話語中多有嚴肅和疑慮。小樓裡原本熱烈而輕鬆的氣氛一下子消失殆盡。
瑪麗娜關掉了音箱。屋子歸於沉靜。
“你真是三句話不離老本行。”阿超稱讚道。“實話對你說,我研製華氏基因人配方,本意只在於革新人類,改變人類傳統的有性繁殖方式,至於反對法西斯,並沒有想過多少。”
“這不會吧?”尼采多不信。“和平是新世紀人類生存和發展的第一要事,你要革新人類,怎麼會不考慮這個問題呢?”
“你說得對!”阿超的口氣有些冷了。“但是,我只問科學,不問政治。沒那麼多精力嘛。有政治家去問啦。”
“這恐怕不好。”尼采多的口氣也冷了。“我提醒你,可別再犯‘知識罪’。”
“什麼是‘知識罪’?”阿超冷冷地問。
“早在數百年前,A國生物學家海莫大帶領一幫科學家研究製造出了原子彈。後來,他們造出來的兩枚原子彈被投到了兩座城市,死傷無數。海莫大懊悔極了,向全世界承認,他犯了‘知識罪’。”
“這個我知道,可華氏基因人配方又不是原子彈。”
“你錯了!”尼采多嚴厲起來。“應當說,華氏基因人配方比原子彈還厲害,它可以再造,無限制地再造人類。假如這個配方落入野心家、戰爭狂手中,又當如何?”
阿超直率地說:“喲,這個問題,我們還真沒想過。”
阿娜說:“尼采多先生說得對。霸宇宙和獨磨俄及已經幾次作惡,就是想搶走華氏基因人配方。但是,他們的陰謀都被我們粉碎了。”
尼采多激動起來,向拉託和多哈舉手示意後,朝大家揮揮手,激昂地說:“阿娜所言正合我意。全體地球人都應當保衛華氏基因配方的絕對安全,爲消滅戰爭狂、創造永久和平竭盡全力。各位,我們都是鍾震夫婦的好朋友,也就是阿超阿娜的好朋友,無論如何,都有責任幫助這對基因夫妻,推動基因再造技術在和平的軌道上使用和發展,爲全本地不民創造更大更廣更新更長久的幸福。大家說對不對?”
多數客人喊了“對”。可是,馬里奧夫人卻叫道:“現在是和平的世界,幹嘛要弄得人人自危呢?”
“不!”尼采多斬釘截鐵地說。“大家都明白,新世紀世界雖然充滿了愛,但並不完全太平。在我們D國,納粹的陰魂沒有散盡,罕林的大街小巷不是常有新納粹分子的魔影麼?剛纔阿娜說了,狂犬軍幾次搶劫配方都沒得逞,雖然如此,誰能保證他們絕對的永遠地得不到基因人技術?誰又能保證他們一旦竊取了基因人技術,不會用於戰爭?”
這番話義正辭嚴,理直氣壯。大家都被震住了。沉默了一會,阿超說:“尼采多先生,你請放心,我們都是和平使者。”
“恕我直言。任何誘惑和脅迫都會使人屈服。A國有俗話,前面的路是黑的。你今天是個英雄,但不能肯定明天后天還是。”尼采多毫不留情地說。
拉託聽不下去了,有些憤怒地喊道:“尼采多,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華先生,太過分了!”
尼采多冷笑道:“拉託主席,爲了真理什麼都可以說,說誰都可以。我是說華先生了,也是說你了。”
兩人爭吵起來,大家相勸,一時卻不奏效。
此時,一輛採訪車停在了小樓門口。緊接着,一輛郵車駛了過來,停靠在一旁。兩輛車中的人們,有的探出身子,側耳靜聽樓內的聲音,一邊議論着分析着,小樓裡似乎很熱鬧,是否有不少人在聚會。
郵車裡一位年輕漂亮的女郵遞員打開車門,拎起兩大捆郵件,邊下車邊說:“進去看看就明白了。正好要送特快專遞。”
採訪車上一位中年男子,其貌不揚,扭過頭對車後的兩位女士說:“憑我的直覺,鍾家小樓裡今天一定有特大新聞。”說完,他打開門,跳下車來。
男記者與女郵遞員相繼按了門鈴,沒有反應。再按,仍無反應。一連幾遍,都是白搭。屋子裡正在爭論。雖然沒有動手動腳,卻也吵得面紅耳赤。
屋裡到底有沒有人呢?明明聽得說話聲忽高忽低嘛,難道是電視或者錄音機發出的聲音?怎麼沒人開門?男記者心中一激靈,朝女郵遞員詭秘地一笑:“別急,我有辦法。”說完,轉身向鄰居的小樓門前跑去。
屋子裡,拉託與尼采多的爭論愈來愈激烈,大家也沒了主客之分,一齊捲入爭論之中,七嘴八舌,誰也說服不了誰。只有阿超嫌煩,早早跑到窗前,用窗簾掩着,悄悄地注視着外面的人們。
華氏基因人配方要防止犯“知識罪”?原子彈不是海莫大扔的,他有何罪?阿超要做出保證,保證基因人技術永遠用於維護世界和平?阿超可以保證,阿娜可以保證,保證來保證去,只保證他們自己,能保證別人麼?科學家就是科學家,只管取得科研成果,至於科技成果用不用於戰爭,那是政治家、軍事家的事!科學家的發明總是爲了人類的幸福和快樂,歷史上利用科學發明危害人類的從來都不是科學家。操他八輩子祖宗的,人類歷史上幾乎所有先進的發明都首先使用到了軍事上,這能怪發明家們麼?真他孃的見了大頭鬼了,有了科學發明,還犯知識罪,是個啥玩意兒……吵來爭去,扯得越來越多,說得越來越雜。看看不可開交了,阿娜急中生智,毫不客氣地吼道:“都別吵了,聽我說!解鈴還是繫鈴人。我們就請教請教尼采多先生,看他有何高見。”
拉託有了下臺的機會,立即附合:“對,請反法西斯同盟會長指教!”
這當然也是尼采多下臺的機會,他毫不遲疑地說:“謝謝大家好意。我的高見就是,華先生不要做學術報告了,改爲基因人技術爲維護和平服務的演講,地點挪到和平公園。”
拉託急忙喊道:“這不行!我們的計劃是總統欽定的,而且一切都安排妥當,豈能改變。”
“如果你們固執己見,”尼采多用譏諷的口吻說,“會惹惱上帝,受到懲罰的!”
再要爭吵起來就不好了。鍾震和瑪麗娜趕緊勸解,叫兩人好好商量,弄出個兩全之策來。拉託和尼采多都知趣地相互笑了笑,大家也都寬鬆下來,坐下,議論如何兩全其美。
男記者迅速來到鄰居家門前,尚未敲門,門開了,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開口就對他說:“你是來問鍾爺爺家事情的吧。今天他們家好熱鬧,來了幾十個人哩。”
“他們來幹什麼?”男記者問。
小男孩摸摸腦袋,說:“那就不知道了。我想,肯定是來了大人物。”想了想,又說:“嗯,是基因帥哥!當然,當然囉,也有可能是超美女大主席。反正,反正不會是霸宇宙,也不會是獨磨俄及。噢,想起來了,千歲伯,百歲童,也可能在鍾爺你了家。鍾爺爺可我們講了好多基因帥哥的故事,外星人的故事,也講了好多呀。”
男記者疼愛地摸摸索他的腦袋,又問:“是不是阿超阿娜回來了?”
小男孩噘起嘴:“唉呀,鍾爺爺這些天老跟我們說他女兒女婿,就是沒說過他們要回來。你自己去看吧。”
男記者也不說謝,一陣風似地跑了回來,喜滋滋地對女郵遞員說:“快,再按鈴,屋子裡很多大人物哩!”說完,朝採訪車招招手,叫兩位女記者快過來。兩位女記者忙不迭打開全息網,抓起超微型攝像機等採訪工具,蹦下車,衝到了門前。
這下糟了!鍾家小樓前怎麼又是郵車,又是採訪車?那幾個男女又是那副整裝待發、機不可失的樣子?一定有熱鬧看。
於是,鄰居們還有鄰街的居民們不顧一切地趕過來,圍到了鍾家門前。
這還不打緊。採訪車上的全息網打開了,鍾家樓院一下子出現在全息網中,展現在所有新聞媒體的網眼中——鍾家一定有特大新聞,迅速出訪。所有新聞媒體幾乎同時做出了決定。
霎時,千萬輛採訪車從罕林的大街小巷穿梭而來。
20分後,鍾家樓院的前前後後塞滿了五花八門的車輛——不僅僅是新聞媒體的人們,還有許許多多關注華氏基因人配方的人們。
當然,高度注意社會治安的警察們也追隨而至。不過,他們一時無法理清頭緒,整頓秩序,只是警惕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嚴防意外發生。
一直躲在窗下的阿超最先看到了這一切。但他沒有反應,毫不驚詫。答辯會,慶功會,萬和號太空站,非洲之行……人山人海他已司空見慣,不說厭煩,也有些冷漠了。
夜幕下,華燈閃爍。好奇的人們或步行或駕車,絡繹不絕。
鍾家院門終於開了。瑪麗娜從女郵遞員手中接過兩捆郵件,在門廊燈下看了看,有各種報刊當月的合訂本,還有各種各樣來自各國各地的慰問信慰問品。她禮貌地朝女郵遞員微笑一下,簽了收條,說聲“謝謝”,就要關門時,記者們卻衝上前來,一起頂住門,急急地叫道:“瑪麗娜教授,我們奉命採訪!”說着,便魚貫而入,瑪麗娜連阻止也來不及了。機智的記者們公幫她提郵件爲名,拽住了她。
門關不上了。裡裡外外水泄不通。女郵遞員被夾在人羣中,進退兩難,苦笑一下,掏出手機,打了電話,索性一起看起熱鬧來。
好在鍾震眼疾手快,顧不得瑪麗娜還在院內,將樓門先已關住,記者們不敢造次,進不了樓內,就在院子裡打電話,要求採訪。
樓內的人們被突如其來的情景弄得茫然了,面面相覷。拉託和尼采多還沒商量出個辦法,也顧不得再說什麼,拉着鍾震和阿娜,商量對策,決定先問清記者們的來意再說。
於是,鍾震接了那位男記者的電話。“請問,你們要採訪什麼呢?”他小心問道。
男記者是狡猾的,親切地說:“鍾先生,我們要採訪您屋子裡發生的一切。”
鍾震不知有詐,心裡一咯噔:難道記者們真是比狗鼻子還靈,這麼快就摸到了真實情報?怎麼辦呢?他捂住話筒,急不可耐地望着拉託。拉託一時也沒了主意。
尼采多說:“報案,叫警察們驅散他們。隨隨便便就把人家房子圍起來,這叫擅闖民宅,侵犯人權!”
鍾震聽了,立即回話:“記者先生,對不起,這裡一切都不能採訪,請趕快回去。不然,我們就報警了。”
男記者哈哈一笑:“報案,快報!警察們就在這兒。這麼多人,看警察們如何是好?我倒提醒你們,不要落個拒絕採訪的惡名,不是嚇唬你們,我們不是隨便就來的。”
尼采多一把搶過話筒:“哪有強迫接受採訪的道理,想搞法西斯那一套嗎?就等着戴手銬吧!”啪,他壓了電話,重新撥了號碼,急促地喊道:“市警察局局長嘛,我是尼采多,鍾震教授的宿舍被不明真相的人們包圍了,我們都被困在樓裡頭,請你趕緊來解圍!”
尼采多的報案非同小可,鍾震的房舍目前恰是重點保護地點。市警察局局長仔細看了網上場景,慎重從事,向警察總局多拉特局長報告,多拉特指示他親臨現場指揮,他隨即驅車趕到現場,指揮警察們強行驅散人羣。可是,人們被趕開了,又返回來,反反覆覆,就是沒有人肯離去。“逆反心理作怪!”市警察局長氣急敗壞而又無可奈何地說。他拿起車載電話,接通了鍾震家,說馬上派警察空降在樓頂,然後進入樓內,保護樓內安全。
尼采多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大罵警察局長是飯桶,這麼個事情都做不好。“給總統報告,拉託先生!”他吼道。“總統該比這局長有能耐。”
拉託不願事態擴大,大家都說最好不要驚動總統大駕,阿超阿娜更是反對,說驚動了總統就等於朝他倆臉上扇耳光,一回來就捅漏子,該打嘛。
尼采多他們不肯驚動總統,多拉特卻按行業規矩,及時向特蒙多德總統報告了鍾家宅院的緊急情況,特密切聯多國總統命令他馬上趕到現場指揮,保證絕對不發生意外。
多拉特因爲前面開罪了基因夫妻,心中頗爲懊悔,得到總統指令,不敢稍有怠慢,驅車奔馳,一路警笛,迅捷趕到,與市警察局長碰了面,也無多少辦法,只能一起等待。
天空下起了細雨,在街燈映照下,雨絲清晰可見。夜風隨雨而至,涼絲絲地吹進窗來,掀動了窗簾,阿超不由打了一個冷顫。但他仍不關窗,睜大眼睛盯着外面的人羣,心想:你們何必呢?爲啥呀?是跟警察鬥氣,還是跟鍾家鬥狠?人體基因必須保持恆溫狀態,雨淋久了,會生病嘛!
和平公園那邊又傳來警世金鐘聲,當,當……連續響了十下。
外面的人羣騷動起來,毫無離去的跡象,反而響起了“衝進去”、“撞開門”等喊叫聲。
屋子裡的人也驚懼起來。拒絕了警察進樓保護的要求,萬一有人闖進來,那就砸了。
雙方僵持着。
雨越下越大,叫罵聲、嘈雜聲也越來越大。警察們鑽進了汽車,只留着穿起雨衣的警員守望着。
不能如此下去!但大家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