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思佳回來的時候,蔣絮睜開眼,並沒有一點睡意。
她說:“你該回去了。”
尤家有門禁,她是知道的。
誰知,尤思佳將從護士站那邊拿來的被子直接丟到另一張牀上,“今晚,我就睡在這兒了。”
蔣絮靜靜的望着她,慢慢扯出一絲笑容,說:“小心被你爸媽罵。”
尤思佳慢慢轉回頭,不甚在意道:“我已經成年了,可以對自己做主了。”
猶豫了下,她說:“聽你媽媽說,你這幾天都沒好好睡過一覺。”她走過去,拉過椅子坐到了蔣絮跟前,“我就坐在這兒陪着你,你睡好了。”
看了她好一會,蔣絮緩緩閉上眼睛,將被子拉上一些,聲音悶悶的:“這是你說的,不許在我睡着了後溜掉……”
尤思佳撇撇嘴角,“那種事,我纔不會做呢!”
蔣絮輕輕一笑,好像已經疲憊至極,沒多大一會,就響起了略沉的呼吸聲。
這一覺,她睡得很長,做着連她自己都回憶不起來的惡夢。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擡眼便看到趴在牀邊睡着的尤思佳。
心裡一暖,她伸出手,輕輕撫過她的發,尤思佳睡得很淺,蔣絮一動便清醒過來。
“醒了?”
她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下僵硬的身子,說:“我去給你買點早餐回來。”
想到什麼,走到門口時又扭頭說:“昨晚,阿姨來過了,見你睡得熟,我就讓她回去休息了。”
說完,便推門出去了。
蔣絮的目光漸漸變得深邃,這就是尤思佳,總是會在她最困難的時候,出現在身邊。
至於之間種種,現在回想起來,都變得沒那麼清晰了。
收回視線,她又習慣性的調向了明媚的窗外。
此時此刻,他在哪裡,又在做什麼呢?
那晚後,她便沒了他的消息,也不曾主動問過。其實,以這樣一個不算告別的告別方式結束,對她和他都好,至少,她知道,在離開的那一秒鐘,彼此不是恨着的。
這就夠了。
下午,蔣絮執意要求出院,反正,她的身體也是要慢慢調養,她寧願回家。尤思佳開車將她送了回去,意外的,蔣莫懷竟然早她兩天也出院了。
來到父親的房間,他坐在輪椅上,儘管中風的症狀沒有減輕,但氣色不錯。看得出,是因爲母親回來了纔會心情轉好。
“爸,”她低低的叫了聲。
蔣莫懷的嘴角抽搐兩下,望着她憔悴的樣子,輕嘆一聲,說:“雖然過程很辛苦……但結果是這樣最好。”
蔣絮自然明白父親話中含義,她別開目光,不想再提。然後將高陽帶去醫院的那份文件遞到他面前。半晌纔出聲:“他把蔣氏還你了。”
誰知,蔣莫懷卻搖頭,“他不是還給我,而是送給了你。”
蔣莫懷是個明眼人,慕容銘下了這麼大的一盤棋,按部就班的奪走了一切。結果,他竟沒能繼續下到最後,爲了誰,他心裡很清楚。他對女兒的感情,蔣莫懷也從不曾否認過。
只是……撇開慕容銘的身份不談,縱使他再優秀,蔣莫懷也不可能會接受他的。在這個問題上,蔣莫懷的角色,永遠是父親,是不想女兒受到一丁點傷害的父親。
蔣絮對此沒有多大興趣,她最重要的東西已經失去,現在什麼對她而言,都沒有意義了。
“公司還是高陽臨時掌管,你隨時可以接手。”
蔣絮交待過了,起身要走,蔣莫懷叫住了她,他說:“我的身體,你也知道,恐怕沒什麼精力再管理公司了。如果……你能替我接手,我想我會很放心。”
蔣絮始終沉默着,許久纔出聲:“我沒那個心情。”
對此,蔣莫懷並不意外,“你只是沒心情,不是沒有能力……所以,我給你時間,等到你有心情爲止。”
蔣絮沒有答話,推門出去,身後斷斷續續傳來蔣莫懷的聲音:“小絮,你要記得,人的一生很長,你的不過也只是剛剛開始而已。”
蔣絮關上了門,對於自己要走怎樣的人生,她沒想過,現下若是能這麼渾渾噩噩的度過一生,也是不錯。
下了樓,劉萍正和尤思佳在廚房裡忙活着,見她下來,劉萍趕緊催她回房休息,不許再下樓。
“女人這個時候最重要了!萬一身體養不好,那可是一輩子的事!”
劉萍又將尤思佳手裡的東西接過來,“思佳啊,你陪她回房吧,我一個人忙就夠了。”
尤思佳點頭,把蔣絮帶回了房裡,一直盯着她上了牀,這才坐到一邊,看了看她,問道:“公司那邊打算怎麼做?”
蔣絮躺在牀上,雙眸依舊無神的望着天花板,搖頭,“不知道。”
尤思佳白了她一眼:“拜託,你上點心好嗎?好歹這也是你們家的公司!”
蔣絮的眸光一點點垂落,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有它沒它,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那什麼纔是重要的?”尤思佳質問道:“慕容銘嗎?”
蔣絮皺了皺眉頭,卻是什麼也沒說。
“爲了一個男人,把自己搞得要死要活的,蔣絮,你也夠本事的了!”尤思佳嗤笑一聲,毫不留情道:“這個世界上有兩樣東西靠不住,一個是男人,另一個是愛情!有那傷心的時間,倒不如想想,怎樣才能讓自己活得更好!”
蔣絮仍是一言不發,雙眸微闔着,看不清眸中的情緒。
尤思佳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她恨恨道:“不過就是被現實絆了一跤而已,你就給我抑鬱上了?以前那個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的蔣絮去哪了?你有點出息好不好!”
蔣絮的沉靜,令尤思佳動了肝火,她騰地站起身,怒道:“如果真這麼不甘心,就去找他!我陪你一塊去見那個混蛋!”
她見不得蔣絮現在的樣子,所以,寧願陪着她去做一個了斷,讓她徹底死心,也好過這樣用別人的錯來懲罰自己!
她就要拉着蔣絮下牀,蔣絮的手,卻輕輕的握住了她的,尤思佳微怔,她擡起眸子,扯動下脣角,自失的一笑,不緊不慢的說,“女人脾氣太火爆,很容易長皺紋的。”
尤思佳瞪了瞪她:“還說?這不都是因爲你!”
“我知道。”蔣絮垂眸,嘴角始終都噙着一絲淡淡的微笑。
尤思佳盯視着,又坐回去,“小絮,你沒這麼不堪一擊吧。”
時值今日,尤思佳都記得,第一次去探視她時的情景。
去之前,尤思佳想好了各種開場白,提醒自己要表現得自然一點,大方一些,不想給她造成任何壓力或者是不適。結果,不待她開口,蔣絮就率先朝她微微一笑,說:“思佳,你是第一個來看望我的人。”
那一刻,尤思佳心酸的想哭,但蔣絮卻表現得十分鎮定,寡淡。
之後,尤思佳曾旁敲側擊的問過她當時的心境,蔣絮回答她,不想被殘忍的現實吞噬,努力適應,是唯一的出路。尤思佳着實被震撼住了,要知道,那時的蔣絮,不過也才17歲。而現在的蔣絮,要更加堅強,更加懂得生存法則,她不應該如此脆弱。
“也許,就因爲曾經擁有過重視的東西,懂得失去的痛,所以不敢不顧一切了吧。”蔣絮做了個深呼吸,側過頭來凝向她,“思佳,這次,你也還會在我身邊嗎?”
尤思佳一怔,隨即,失笑出聲:“哪有那麼好的事?這次,我要雙倍薪酬!”
蔣絮笑了,有幾分欣慰,又有幾分不足爲外人道的落寞……
……
接到蔣絮的電話,嚴肅停下了手中的一切事,起身來到陽臺上,想要夜風將發脹的頭腦,吹得更加清醒一些。
“嚴肅,能幫我一個忙嗎?”蔣絮開門見山的問。
嚴肅連猶豫都沒有,“你說。”
“幫我管理蔣氏。”她頓了下,“暫時的。”
嚴肅挑高了眉梢,其中細節不必多問自然也猜得出,他輕輕一笑:“爲什麼找我?”
他在意的,不是找他做什麼,而是爲什麼要找他!對他來說,原因要比動機重要的多。
蔣絮略沉默,爾後開口:“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嚴肅一手握着手機,另一手插在了褲子口袋裡,擡頭望着滿眼的星辰,一笑:“呵呵,只是最信任的人嗎?”
蔣絮不答,也不知如何回答。
儘管,這個答案不是他想要聽到的,但是,也算牽強。
嚴肅收回笑意,淡淡迴應:“我有我自己的一套管理手段,我不希望別人來干涉。另外,我不會管理太久,所以,你必須要這段時間裡,把自己充實壯大起來。”
蔣絮笑了:“謝謝。”
“我說過,不想再聽到你對我說謝謝。”
“……那麼,明天見?”
電話那頭,嚴肅發出了一陣低沉的笑聲。這是蔣絮第一次聽到他如此清晰又明朗的笑聲,也不由得跟着他笑出聲。
掛斷電話,嚴肅溜出嘴邊的笑,就不曾消失。
果然,她比他想象中要堅強得多,這個電話,也比預期中來得要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