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地冷了。
中秋的前一日,海西崖從外頭回到了長安城的家。
他這趟外差出得久,幾乎將陝西境內幾處新糧試種地點都給跑遍了。春天的時候他也是這般,在外頭跑上一圈,盯着新糧的耕種。如今秋天到了,他便再跑了一圈,盯着新糧的收割。
雖說各地氣候、土地、環境不同,在試種新糧的過程中,曾經出過不少岔子,但幸運的是,大體上沒出過什麼大差錯。今秋新糧收割,產量也頗爲喜人。
海西崖回到家後,很是歡喜地告訴家人:“今年新糧試種如此順利,明後年再多增加幾個地點,多試種兩年,若是一切順利,兩年後便可以擴大種植了。如此,我的差事便算是圓滿完成,回頭去見陶侍郎,也能向他交代了。”
馬氏嚐了嚐丈夫帶回來的新玉米做成的面,總覺得有些不大習慣:“這新糧的味道也不是難吃,偶爾嚐嚐鮮挺好的。可若是正經拿它當飯,額怕是受不了。平日裡額還是更喜歡吃麪,哪怕是吃大米飯也成。這個新糧……”
海西崖笑道:“陶侍郎並未打算讓新糧取代原有的糧食,只不過這新糧不挑地,在貧瘠地上也照樣能有不錯的產出,因此拿來做個補充,以防哪年天時不好,或哪個地方有災情,糧食收成大減,朝廷賑濟未必能及時送到,有這高產的新糧頂上,也不愁軍民百姓會餓肚子。”
馬氏聽得點頭:“這倒也是。若真遇上災年,能不餓死就是菩薩保佑了,能有糧食吃,誰還挑它是面是米還是新糧?況且這新糧也不難吃,不過是磨起來費事些罷了。餓急了的時候,不把它磨細了,只拿水煮熟,也照樣能吃。”
海棠在旁笑道:“要是阿奶不習慣吃玉米麪做的麪條,改日咱們試着做新花樣吧?我們可以往玉米麪裡摻麪粉的,也可以拿它做別的點心,不是非得做麪條不可。哪怕是不磨成細粉,只吃原粒,也能有很多種做法。咱們多試幾個花樣出來,包管阿奶吃着歡喜,再也不會嫌棄它了!”
馬氏聞言頓時笑了:“額哪裡有那個閒心?整日裡都有事忙。你若是得閒,你自個兒搗鼓去,別來煩額。”
海棠笑着應了,心裡已經迅速列好了一長串清單,預備着要趁今年玉米豐收的機會,將自己知道的玉米食品都儘可能做出來,也好豐富一下家裡的食譜。
她又看向祖父海西崖:“爺爺看起來瘦了好些,這趟外差一定很辛苦吧?如今您好不容易回到家了,可得好好歇歇。我給爺爺燉補身的湯水吧?最近我翻書,學會了好幾個藥膳方子呢!”
馬氏也道:“是該好好補補了。老爺從前在肅州時,都不曾黑瘦成如今這模樣。回長安後這小一年裡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膘,不到一個月就都沒了。老爺也是有年紀的人,何必這樣拼?就算立下了天大的功績,若是把身體熬壞了,又管甚用?!”
海西崖笑着安撫妻子與孫女:“沒事兒,我就是曬得黑了些,趕路辛苦,才顯得瘦了。如今天氣已轉冷,我回到長安來,沒事就不會再出去了,正好可以歇一歇。你們不必擔心我,有多少補湯也只管做來,只是別弄些味道古怪的藥膳。我老頭子可受不了。”
馬氏這才滿意了,道:“晚上額叫謝表弟來吃飯,到時候讓他給老爺把把脈。要做什麼藥膳補湯,也得照着老爺的症狀來,不能隨便進補。”不過藥膳只是小事。馬氏更希望海西崖別再這麼苦熬了,今後也少辦外差。他手下又不是沒人使喚,那些需要出遠門的苦差事,爲何不能讓手下的人去辦呢?都是西北邊軍的人,那幾個後生看起來都是老實人,總不至於誆騙上司吧?
馬氏這是擔心丈夫的身體。海西崖心知肚明,也不反駁妻子的話,只是笑着虛應。表面上看起來,他是答應了妻子的建議,但回過頭,他照樣象從前一般早出晚歸。有時候在衙門裡忙不過來了,他還會把賬簿文書帶回家裡做,直忙到三更天,方纔睡下,等到天亮,便又爬起來,匆匆吃了早飯,便帶着賬簿文書趕去衙門繼續工作。
馬氏私下沒少爲此唸叨。她對海棠道:“早知道他回長安做個七品官會如此辛苦,額寧可額們家當初從肅州回來,就直接回直隸老家去了。雖說八品不如七品體面,可他起碼能好生歇歇。額們剛從邊城回來,吃了那麼多年的風沙,又上了年紀,原該好生享幾年清福的。一時糊塗接了官兒,如今這日子過得還不如在瓜州的時候咧!”
海棠只微笑聽着馬氏的抱怨,偶爾隨口接個話茬,卻不會跟着祖母一道抱怨。
她知道祖母這只是口嗨罷了,是因爲心疼祖父了,纔會抱怨連連。可當初留在長安做官,力爭升遷,乃是祖父母共同商議決定的,爲的就是給孫子海礁鋪路,盼着海礁日後的前程能更好。如今八字都還沒有一撇,海礁尚未長大成人,前程還是一片未知,祖父祖母怎麼可能在這時候後悔?馬氏唸叨幾句就完了,過後仍舊會支持丈夫繼續在仕途上打拼的。
中秋節匆匆過去。由於海西崖公務繁忙,這個節,海家只是簡單吃了頓團圓飯就算了,並沒有多做別的事。不過節日裡該有的東西,海家都有了。月餅是鎮國公府分發下來的,也有親友們贈送的,花燈主要是從市集上買的現貨。海棠自己帶着小堂弟石頭拿竹篾與紙糊了兩隻簡易燈籠,還往燈上畫了小石頭的簡筆人物卡通肖像畫,逗得小石頭歡喜不已,過了節都不肯把燈收起來,非要每晚都在屋裡點亮了把玩不可。
海家的中秋節過得簡單,倒是金家那邊頗爲喜慶。麻尚儀親自主持,在家中擺了幾桌席面,陪金嘉樹好好過了個節,又親自帶着他到街上逛燈會、猜燈謎,鬧到快二更天才回到家。
金嘉樹事後私下跟海礁嘀咕,雖然麻尚儀在燈會上沒少跟他說京中過中秋節的規矩,看似是在指點他,可她老人家玩得也很開心,比他本人要開心多了。他有些懷疑,其實麻嬤嬤是在給自己尋樂子,要重溫少女時期在家鄉過中秋節時的美好晚光呢。他金嘉樹只是個幌子,順帶的罷了。
海礁爲此笑話了金嘉樹一通,回到家卻悲劇了。
二叔海長安認爲他如今在騎射武藝上有些懈怠了,只滿足於在衛學裡練習,在家裡卻遠不如從前勤勉,打算讓他在這個冬天裡上上強度,好生苦練一番。
海礁苦了臉,回頭便聽說自己不是唯一要受罪的。表叔公謝文載決定把兩個學生吳珂與金嘉樹都送過來,讓海長安一併帶着練習。雖然吳、金二人都是要走科舉仕途的讀書人,但他們身體都有不足之處,應該儘早鍛鍊起來,再好好補一補,把基礎打好了,日後進京趕考也能少受些罪。
反正一隻羊也是放,一羣羊也是放,海長安多帶兩個學生,又有什麼要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