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入六月,天氣越發炎熱了。幸而中旬過後,接連下了幾天的雨,長安城裡纔多了幾分涼意,讓人不至於熱得心慌。
海西崖與徒弟蔡平做好了交接,已經正式將職責交到後者手中,還守着對方三五日,確認其處理公務沒出半點差錯,方纔放心回到家中好生休養,爲了即將到來的遠行養精蓄銳。
馬氏也將手頭的作坊完全交到了外甥周晉林夫妻手中。孃家兄嫂正爲小兒子的新職位糾結,一邊嫌棄驛卒地位太低,一邊又期盼着馬路升會得到貴人賞識,平步青雲,倒是沒空再來尋馬氏的晦氣了。馬舅老爺心裡明白,小妹的孫子海礁能在京城給馬路升尋到一份差使,顯然人脈寬廣,前途似錦,他若不想小兒子受苦,就不能把小妹一家得罪死了。有他攔着妻子,馬氏的耳根也清靜了許多。
不過,她對兄嫂的多年濾鏡已經基本消散得差不多了,心中不再爲兄妹關係疏遠變質而感到難受。倒是馬氏族中新出了兩個後生,讀書習武頗有天分。她要走了,無法繼續扶持關照他們,索性就交了一筆銀子給馬氏族長,點明是資助那兩個後生學習練武的,讓族長定期給銀子,保證兩個後生能順利成長。只要他們有出息,將來馬氏家族便有重振門楣的一日。
馬氏族長雖然沒什麼突出的才能,卻是個規矩老實的人。他收下了銀子,向馬氏作出了保證,絕不會貪墨半分,一定會好生培養那兩個後生。無論如何,這兩個孩子都是正直善良又懂事的好苗子,比起某些早已長歪了的老樹要強得多了。
有了這樁資助,馬氏在孃家家族裡的聲望大漲,比孃家兄嫂都更得族人敬重了。
馬舅太太心裡酸溜溜的,很想要陰陽怪氣一番,可想到心愛的小兒子,想起丈夫警告的話,終究還是沒敢說出什麼來,只是費勁攢了一筆小錢,專門給京中的兒子和大姑子周馬氏寫了信,讓前者好生當差,爭取升官,若實在升不上去,大不了就回家來;至於後者,她則說了許多挑撥離間的話,企圖要挑得兩個小姑不和。她不敢得罪馬氏,那就讓周馬氏得罪去。等兩個小姑鬥起來,他們做兄嫂的興許還能佔到好處呢!
馬氏並不知道自家嫂子暗地裡又生出了什麼算計,她如今正帶着兒媳與孫子孫女,把家裡的行李打包好了八成,只剩下些生活必需品還未收拾。
出發的日子已經定下了,只等天氣再涼快一些,他們便要正式啓程。
這段時間內,他們一家把長安城裡該辦的事都辦了,該道別的人也都見過了,連餞行宴都吃過好幾頓,只待海西崖一聲令下,便隨時能在三天內正式出發。
何將軍一行已經到達了長安城,眼下他和他的家眷暫時住在鎮國公府周大將軍出借的一座宅子裡,只等在衙門裡完成公務交接工作,海家搬走,便要正式入住海家舊宅。蔡平也得以與家人團聚,還帶着妻兒到海家來拜訪過。
明明是萬事俱備了,可海家人遲遲沒有動身。蔡平只覺得是老師捨不得自己,只要能抽出空閒時間,就必定要到海家來陪伴海西崖。
可海家人自己知道,他們之所以遲遲未動身,是因爲金嘉樹還未到長安。
金嘉樹帶着大批隨從,路上走得慢些,這會子也該到達長安城了,也不知道路上遇到了什麼,纔會至今不見人影。
海棠知道他要回長安處理什麼事,便事先提醒祖父出手,幫他打點好,找了願意運送棺木的車隊,習慣做超度法事的僧道,連遷棺所需要的一應香燭供品,也都向喪葬鋪子訂好了貨,就等着他回來了。
除此以外,金嘉樹也曾說過要處理掉長安的宅子和產業。海西崖也跟何將軍家的管事說好了,到時候幫忙牽線,讓金嘉樹把宅子也賣給何家。何家出價公道不說,銀子也是現結的,一應文書歸檔都會料理妥當,不必他操心。至於他新得不久的兩個鋪子,海西崖也幫着聯繫好了買家,就等着他回來簽約了。
在海家人的殷殷期盼中,金嘉樹終於抵達了長安城。
進得城門後,他先是到家放下行李,讓隨行人員安頓好自己,便簡單梳洗一番,換上乾淨衣裳,先往隔壁的隔壁來拜見恩師謝文載,以及曹、陸兩位師長。
從老師家裡出來,他就轉道去了隔壁的海家,拜謝海西崖夫婦。
海棠聽說他回來了,早已梳洗穿戴好,提前跑到正院上門來陪祖母說話了。別看她如今只是家常打扮,卻是金嘉樹從前誇過的造型,充滿了姑娘家的小心機。
金嘉樹拜見海西崖夫婦的時候,海棠就侍立在旁,安安靜靜地做一朵壁花,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省得祖父母想起來,把她打發走。
但就算海西崖夫婦沒想起孫女來,金嘉樹從進屋開始,就完全沒有忽略過海棠的存在。待行完禮,他退到邊上落座用茶的過程中,已經悄悄兒往海棠那邊瞟過七八眼了。越瞟他便越覺得海妹妹幾個月不見,出落得越發清靈脫俗,想到自己出京前,“姨母”說過的話,他便忍不住心跳加快,臉頰微紅,心神振奮,好不容易纔按捺住心中的衝動,耐下性子接受海家二老的詢問。
海西崖與馬氏夫妻要問的,都是金嘉樹進京後的經歷。他們已收到孫子和義子好幾回信了,並不擔心海長安與海礁的事,但金嘉樹離開長安後都經歷了什麼,他們就不是很清楚了。
由於金嘉樹的經歷中有許多隱秘內容,海礁給家人寫信時,除了對妹妹毫無隱瞞,對祖父母的敘述都是打了折扣的。海西崖夫妻大致知道金嘉樹都遇到了什麼事,但細節就不大清楚了。此時關心地詢問仔細,也是擔心他受了什麼委屈,卻不肯告訴身邊的人。
金嘉樹心中熨帖,享受着兩位長輩對自己的關心。方纔在老師謝文載那兒,他已經說過一遍的話,此時也絲毫沒有不耐煩地重新敘述了一遍。不過,爲了不讓海家二老擔心害怕,他說起自己的經歷時,是打了許多折扣的,沒有了兇險與危機,反倒多了許多趣味,聽得海西崖夫婦時不時笑出聲來。知道金嘉樹進京後過得很好,與“姨母”、“表弟”相處融洽,日後前程大好,海西崖與馬氏都爲他歡喜。
海西崖沒有多留金嘉樹,反倒催他:“趕緊回家歇息吧,這一路上累壞了吧?明兒記得去鎮國公府探望一下老國公。他老人家想必也十分擔心你。何將軍家的管事正等你的消息呢,你什麼時候得空,便去見他一見。我看何家很有誠意,想必會給你的宅子一個好價錢。”
金嘉樹起身拜謝:“多謝海爺爺、海奶奶費心了。今日天色已晚,嘉樹先行告退,明日再來請安。”
海西崖微笑着點頭,目送他退出屋去。
金嘉樹轉身走到門邊,回頭暗暗朝海棠的方向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