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聽了,也明白海礁的難處。
他上輩子受過方氏的恩惠,今生自然盼着她能過得好。如今方氏已經擺脫了江家,可以跟女兒追求下半生的幸福生活了,但要是繼續與海家牽扯不清,叫如今新認識的人知道她的過去,這幸福自然要大打折扣的。海礁不希望她受這個罪,但海寶柱與邱氏母子又是真心要孝敬方氏,並非心裡藏奸,貿然跟他們說,他們繼續與方氏生活在一起,只會拖累她,似乎太過直白,容易傷人心。
退一萬步說,海礁就算跟邱氏說了實話,邱氏爲方氏着想,自願退回永平府,再也不來打擾方氏母女的生活,海寶柱也不可能真的與嫡母斷了關係。
他是讀書人,將來要科舉入仕的。若叫人知道他不奉養有恩於自己的嫡母,便會有無數人要戳他的脊樑骨了。
他的身世很快就不是秘密了。方氏改嫁一事在江海屯是人盡皆知的,就連她與江家和離,也曾一度是大新聞。除非方氏假死,改名換姓,徹底與過去切割,否則總會有人知道海寶柱的嫡母做過些什麼,如今又去了何處,他與嫡母的關係又如何。他若想要在仕途上走得遠,就不可能主動疏遠嫡母,更別說是斷絕聯繫了。就算是爲了方氏着想,他也頂多是不對外宣揚方氏的消息,可私底下該盡的禮數,該負的責任,他都不會逃避。
方氏與海寶珠想要與過去的經歷徹底切割開來,恐怕比預想的更難。
海棠便與馬氏商量:“這件事還需得從長計議。我覺得,一味讓邱姨娘和海寶柱疏遠表姑,不是辦法,這對寶柱的名聲會有不良影響。況且他們心裡若是真的敬愛表姑,硬說他們親近表姑反而對錶姑有害處,那也太傷人心了。再者,我明白表姑想與海家斷絕聯繫,是爲了能讓寶珠姐姐說一門好親事。可什麼樣的親事才能算好呢?
“她是不是想要瞞着未來的親家她曾經再嫁的事,以免那家人因此嫌棄了寶珠姐姐?可若那家人會因爲知道那些往事便嫌棄寶珠姐姐,那寶珠姐姐嫁過去,也不見得能有好日子過。這種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的。等將來事情敗露時,寶珠姐姐身陷婆家,連想脫身都難了!那還不如一開始就說清楚,需得是思想開明,知道了實情也真心歡迎寶珠姐姐的人家,纔好做親。”
馬氏聽得有理:“不錯,都是一家人,哪裡真能斷絕關係?現如今寶珠要說親,你表姑怕叫人知道再嫁的事,有意瞞着身世來歷,也就罷了。等將來寶柱科舉有了功名,爲官做宰的,難道做姐姐的還不能認兄弟?不能跟兄弟來往了?到時候還不是一樣會被親家知道從前發生過的事?若那家人會嫌棄,就算寶珠的兄弟做了官,他們也依舊會嫌棄的。額們沒必要叫孩子冒這個風險,還不如一開始就找個不會嫌棄的人家,日後親家往來起來,也沒那麼多尷尬!”
當然,方氏初至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本身又頂着寡婦的身份,就算想要爲女兒找一戶開明寬厚的人家,也沒有門路。這就需要二房的人出馬了。
馬氏表示:“這事兒還是交給額來辦。等額們到了京城,就先給你寶珠姐姐相看。雖說額們家也是頭一回到京城,可好歹有不少熟人。哪怕那些做官的人家,與海家長房門戶並不相當,他們總有親戚朋友。額託人打聽一下,試着找找,是否有家境殷實的人家,家風好,行事厚道,子弟又有出息的。額們好不容易託關係救了你表姑和寶珠姐姐出來,怎能不替她們安排好將來的日子咧?若是寶珠嫁得不好,你表姑跟着傷心難過,額們豈不是白忙活了一場?!”
那樣將來他們夫妻死了,到了九泉之下,見到海東嶺父子,還不知要被如何嘲諷奚落呢!她可不受那等氣!
馬氏拿定了主意,立刻便叫孫女取紙筆來:“額這就給你哥哥寫回信,叫他去勸你表姑,別急着給孩子相看,等額回去了再說。橫豎她們也是剛到京城,初來乍到的,也需要時間習慣習慣。等安頓下來,再說其他也不遲。”
海棠笑着取來文房四寶,道:“就怕表姑心裡着急。寶珠姐姐比我年紀還大一些呢。”
馬氏哂道:“大不到一歲,還不算老姑娘咧,再拖一兩年也使得的。當年你表姑在江家,能扛得住江家人的逼迫,死活不肯把寶珠嫁給江家的紈絝子弟,如今再多扛兩年,爲寶珠說一門四角俱全的好親事,又有啥難的嘛?等額們到了京城,額就全副心思替你寶珠姐姐相看去了,包管叫她們滿意!”
海棠替祖母磨了墨,看着她寫回信,洋洋灑灑地寫了兩大張紙,都是在勸外甥女兒別急着給孩子相看,需得慎重對待海寶珠的終身大事。寫着寫着,馬氏又記不清海礁的信裡都寫了些什麼細節,又重新翻出來看,再根據信上的內容回覆孫子,給孫子出主意,用什麼理由去說服方氏。
海棠趁機把哥哥給祖母的信看了一遍。
信上的內容,馬氏先前基本都透露過了,只有些瑣碎的細節沒提,包括他爲方氏母女新買下的宅子在什麼位置,是什麼格局,花了多少銀子,配備了什麼傢俱,種了什麼花,還有僱下人的花銷……等等等等。
那宅子比起海家的宅子,距離商業區更遠,算是個比較僻靜的街區,附近有一處寺廟,還有庵堂、道觀什麼的,住家也有,多是些小康人家,以做買賣爲主,書香人家不多。
這樣一來,鄰里的風氣就會比較活潑開明,不至於處處都拿禮教規矩壓人。
方氏也挺喜歡這個新住處,不過更多的是因爲距離寺廟庵堂近,方便她平日上香禮佛。
離開江家,又離開永平府那處傷心地之後,她如今生活平靜了許多,卻又添了禮佛的興趣。不但常到家附近的寺廟裡燒香,自己在家也供奉了一處小佛堂。一應相關用品的採買,都是她自掏腰包,沒讓二房出一文錢。
她平日裡在家,時常在佛前爲女兒祈福,自己也時常帶着女兒抄經、誦經,言談間隱隱有贖罪之意。
海礁雖然覺得她沒什麼罪過是需要贖的,但她執意如此,還能靠着禮佛獲得心靈上的平靜,便不好多說什麼了。
海礁只是覺得,寶珠的婚事一定不能出差錯,否則方氏傷心難過之餘,就怕會鑽了牛角尖,做出什麼令人痛心的事情來。
海棠放下兄長的家書,抿了抿脣。
方氏能在江家堅持了這麼多年,始終維持住本心,必是有大毅力的女子,怎會在脫離險境、重獲平靜後,反倒心思糾結起來?
是誰跟她說了些什麼話嗎?還是海家那些白眼狼族人又開始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