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上戰火喧囂,在濟安公病逝的消息傳出之後,軍中着實亂了幾日,若不是之前隱瞞住,陶齊勇也連着打下幾個小勝仗,只憑他的話,那些將士是不會信服的。
而且原先皇上派遣過來增援的將士之中不乏有心懷不軌之輩,趁着濟安公病逝的消息而肆意在軍中散播謠言。
所幸濟安公身邊的死士沒有隨着他的死亡而離去,反而是站在了陶齊勇這一邊,陶齊勇當場就斬殺了十個胡編亂造的將士,好不容易軍心能聚回來一些。
可到了下一場戰爭,軍心依舊不穩,誰都不會相信一個二十歲不到的毛頭小子,陶齊勇沒有遇亂則亂,反而定下心神,在這個當口,只要是站在戰場上,如若他能鎮住一方,殺出一條血路,身後的那些將士再是不信任他這個年輕的將領,也會跟着一齊上來。何況他絕對不希望,濟安公付出了這麼多的犧牲,最後還是被他親手毀於一旦。
祖父未走完的路,就讓他這個長孫來走下去。
帶着這樣堅定的心情,陶齊勇親自上陣,打頭炮,一刀一個敵人,不會放棄那些受傷的士兵,但也不會盲目救治。
將士們的心明顯的有所聚攏,再是毛頭小子,他們所需要的就是一個有經驗有能力,最關鍵有‘心’的領導者。
跟着陶齊勇上去廝殺,一路勢如破竹。
在即將要勝利的一刻,陶齊勇體力已經嚴重不支,沒日沒夜的戰鬥讓他不堪重負,咬牙不讓自己倒下卻眼前一片黑。
劍插在泥地裡,手握着劍柄來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四周都是殺敵的將士,卻依舊幾分閒散的模樣。並沒有濟安公在時那種奮死拼搏的精神。
陶齊勇只覺得耳邊的聲音和眼前的視線有些模糊起來。
忽而一個身影殺到他面前,就這樣一劍刺中他的心口。
所有看到的將士都一愣,那個擊殺陶齊勇的敵人鬆開劍柄,看着陶齊勇倒了下去,“弘國的主將已死!我們徹底勝利了!”
“誰說我死了?早就沒想過退路,直到前路盡毀也不會回頭,直到你們全死之前我都不會倒下!”咬着牙吼出來的字帶着些艱難,那敵人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被一劍從後背刺入穿透了他的身體。
那敵人直到死都沒能看到陶齊勇的表情。
陶齊勇捂着胸口,一滴血都沒有流,眼神銳利又晶亮。一劍殺了幾個在愣神的敵國將士,轉頭衝着身後的將士怒吼,“還傻站着做什麼?還不給老子殺?!”
那些將士們全都高喊起來。拿着刀劍開始奮力廝殺,陶齊勇的話和舉動比任何的強心劑都要好用,熱血沸騰的廝殺,直到前路盡毀也不會回頭,直到你們全死之前我都不會倒下。
聽到和看到陶齊勇這一幕的將士們覺得身上霎時間注滿了無盡的能量。而沒有聽到的將士,看到身邊的同伴拼勁全力,便也開始不顧一切起來。
“好驚險。”齊眉重重地吸了口氣,只是聽都會手心出汗,戰場上的廝殺遠遠比她所想的要可怕和殘酷太多。
如果說朝堂上的戰爭是談笑間灰飛煙滅,戰場上的廝殺便是一刀一劍便是一命歸天。
“爲什麼敵人明明刺中了大哥。但是大哥還是沒事?”齊眉不免問道。
陶齊勇伸手在牀下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一個小小的香囊。
“這個是……?”齊眉探頭看過去。
“是你大嫂在我臨行前送的,說是一針一線繡好的。”陶齊勇捏着小香囊在手裡轉來轉去。“我在軍中將士心不穩的時候,心煩意亂之下看到了放在箱子裡的這個,而後又翻出了她成親前就做好的金縷玉衣穿上。那一次若是我沒穿的話,現在……家裡真的便無法想象。”
齊眉緊緊捉着陶齊勇的手,“別說了。”
“我真的。當時也以爲自己要死了。”陶齊勇微微把眼睛閉起一些,手裡搓着小香囊。整個西屋裡都纏繞着左元夏身上的香氣。
“別說了……”這個聲音卻是左元夏的。
陶齊勇一下子睜開眼,看着左元夏站在面前,尖尖的小臉白白的,脣色亦然。
剛剛她正要進來,卻驚訝的聽到陶齊勇的聲音,意識到他並不想自己知道,心裡有點兒失落,不自覺的要離開卻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因爲她所以纔沒有死,這個認知讓左元夏又開心又難過,好像能理解老太太爲何會一病不起。
齊眉見兩人含情脈脈對視的模樣,心知沒她什麼事兒了,躡手躡腳的走出了西屋去清雅園。
老太太依舊在睡着,眼窩完全陷了進去,整個人都瘦得不成樣子,已經吃不下飯,也沒什麼營養。
齊眉輕輕地嘆口氣,嚴媽媽和大太太正在幫老太太翻身子,不大能動彈,所以連翻身也做不到。
若果由着老太太這樣直直地躺着,別說這兩個月,只怕連十日都不可能撐下去。
柒郎中也說,都是陶大太太悉心照顧。
也不知這樣拖着,對老太太來說是好還是壞,齊眉不是無情,老太太這樣艱難的活着,實在是一種折磨。
大太太被嚴媽媽扶着坐到了外室,今日睜開眼起就在照顧,大太太也不是什麼身子健朗的人,嚴媽媽的腿傷也纔好得七七八八,齊眉索性讓二人都去歇息一下,她來照顧就好。
大抵是睡得太足夠了,老太太眼珠輕輕地轉動幾下竟是醒了過來,眼皮打開,露出混濁的眼睛,映入眼簾的人是齊眉,老太太一張口就咳嗽個不停,齊眉急忙幫她順着氣,然後轉頭要人端藥進來。
而後老太太卻是制止了她,“不用。”
聲音十分的沙啞,幾乎說出來的字都是氣音。
“祖母好不容易醒來一次,怎麼都要喝一些藥。”
“好……好不容易醒來一次,就不……喝那些苦苦的玩意了。”老太太說得很費力,捉住齊眉的手放到自己臉頰旁,“之前都是你母親在照顧,倒是……沒,想到……一醒來看到的會是……你。”
“是回來看……回來看祖母的。”齊眉本是想說看陶齊勇,但還是立即打住了念頭,老太太可再受不得刺激。
老太太卻是扯起嘴角,勉強湊出一個笑容,“勇哥兒也暈倒了罷……你別……別看我老糊塗……我可是知道的。”
“他可好些了?”
齊眉拿捏着度正要回答,老太太又自言自語,“我就想問他……問他一個事,確定了……我也能放心的……”
“祖母!”齊眉打斷了老太太,“勿要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我這不還沒說。”老太太呵呵笑起來的模樣十分平和,以前總是針對這個,不喜那個,臨到老了才知曉什麼都是空話。
不一會兒功夫,老太太又沉沉地睡過去,約莫到晚膳之前,齊眉再去了趟西間,氣氛和她今日來的時候簡直天差地別。
大嫂臉蛋紅潤潤的,眼角也有笑意,但不過出了西屋,又是個憂愁難過的婦人。
齊眉在陶齊勇面前低語了幾句,陶齊勇訝異的看着她,“壓根沒有這樣的事!祖父什麼都來不及說就倒下了。”
果然是謠言,齊眉狠狠地捏了捏拳頭。
“不過祖父臨終前清醒了一瞬,只來得及放了個東西在我手心。”說着陶齊勇拿出來,“你瞧就是這個,我一回來就‘暈倒’了,也沒能去問誰。”
一個十分精緻的小荷包,精巧的五仙盆旁還繡着水與小太陽。
“我也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你一說起來,正好拿給你看看,我就會打打殺殺,你是個聰明的,你指定知道。”陶齊勇笑着道。
看了半會兒,“這是祖母的。”齊眉道,“五仙盆也是器皿的一種,祖母姓溫,水就代表氵,小太陽也就是日,所以這小荷包上寓意的就是溫這個字。”
弘朝以前十分流行這樣的藏頭飾物或者字畫,女子贈送帶着自己姓氏的東西,就代表了願把一生都託付給那個男子,姓氏都交給了你,更願意冠上你的姓,而不是如今所流行的花朝節來尋姻緣。
齊眉又囑咐了陶齊勇幾句,而後與阮成淵一齊回了阮府。
過不幾日噩耗和喜訊同時傳來,陶齊勇‘清醒’了,但陶老太太卻不行了。
齊眉匆匆地趕回去,陶伯全、二叔、三叔,所有家裡人都在清雅園裡聚着。
無一不帶着沉痛的神情,誰也沒有說話,偌大的園子里人明明是滿滿的,卻安靜無聲。
齊眉進了屋子,大太太正在無聲的抽泣,老太太微微地擡起手,丫鬟驚喜的道,“五姑奶奶來了!”
大太太急忙回頭,“你祖母一直在等着你來,,過去!”
齊眉幾步到了牀榻邊,跪在地上,緊緊握住老太太的手,“祖母,祖母?孫女來了。”
老太太費力的撐起眼皮,卻只能睜開一點點。
“勇哥兒今日上午才頭一遭陪着母親,轉眼下午就成了這個樣子。”大太太拿着絹帕不停的擦着眼角。
老太太是終於等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罷,齊眉看着蒼老的老婦人,感覺手被輕輕地回握,“我要聽……聽那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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