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去看看他。”秦韶華說。
對此,吳道和齊王一個看法:“可是聖主現在還不能出屋,受了涼不是玩的,你可別忘了當初是因爲什麼早產的。”
當然是因爲自己逞強。
秦韶華便問:“要是我能保證不受涼呢?能不能看他去?他現在屋裡的藥氣血氣還重嗎?”
“那倒是不重了。”吳道說,“自從他稍微好一點,那屋子就天天通風。而且因爲要慢慢養着,後期藥力也沒有用太重,屋子裡有點藥味也不會影響到你的身子。可是你怎麼保證能不受涼呢?天地風邪無孔不入,等你知道已經受涼的時候,就晚了。”
秦韶華客氣地請吳道出去了。
怎麼能保證從這屋到那屋不受涼,她有經驗。
當初在鳳凰城的時候,爲了從溫泉石屋泡澡出來之後不感冒,大冬天的,齊王做了一個封閉的迴廊,廊子裡面燃着許多火盆,那麼遠的距離都保證了溫度。現在廂房離千妖月住的屋子不過幾步遠,想做個封閉空間出來有什麼難的?
等齊王練功回來,她就跟齊王商量這件事。
齊王沉默了一下,“你真要見他不可麼?”
“要。”秦韶華很堅定,“他是我的下屬,而且受傷的很大原因是爲了救我……”
齊王打斷說:“早就跟你說過了,不要把他受傷都歸結在自己頭上。老聖主被苗化羽控制着,早晚要發狂,就算當時你不在場,苗化羽也不會讓千妖月好過。”
“可我畢竟在場。我難辭其咎,怎能連看他一眼都不去?何況他心心念念要見我,也許滿足了他的心願,他心情一好,傷勢恢復得也快些。我已經問過吳先生了,只要保暖做得好,我在那邊屋裡待一會並不會影響身體。”
秦韶華態度特別堅決。
齊王想了想,最終同意了。
他不忍駁小韶華的回。
但是千妖月的作妖讓他一直很不爽。
總覺得小韶華要是一直遷就那傢伙,早晚會遷就出事來。
那傢伙是沒有底線的啊。
齊王悶悶地去吩咐人,照樣把鳳凰城宅子那邊的暖廊再做一個。
半天就完工了,畢竟距離不遠。
時值初冬,暖廊上也像屋子裡一樣,熱烘烘點了好幾只火盆,而且通風做得很好,既不會氣悶,也不會吹到裡面的人。
秦韶華當晚就穿過熱氣撲面的迴廊,走到了千妖月的屋子裡。
齊王陪在身邊。
千妖月正在睡覺,卻好像是在夢中有了感應似的,一下子就醒了過來。
他轉過眼睛,很準確地聚焦在了秦韶華的身上。
齊王覺得納悶,不是說這傢伙情況並沒有太大好轉麼,怎麼眼睛變得靈活了許多?
“……”千妖月嘴角張合,氣息微弱,不知道說了什麼。
站在他牀邊的小童兒面露難色。
這童兒一直給千妖月做脣語翻譯,兩個人配合得越來越默契,基本是千妖月說什麼童兒就能翻譯什麼了。可是現在千妖月管聖主叫“小華華”,童兒不敢如實說。
齊王看出來了。
沉聲道:“你有事直說,若無有要緊事,王妃要回去照看孩子,你自己也省些力氣好好躺着吧。”
他耐着性子商量,已經十分難得。
千妖月卻是不領情,張了張嘴。
童兒說:“我有密事稟報聖主,你出去。”
齊王眉頭一皺。
真是蹬鼻子上臉!
秦韶華看着千妖月露在被外的殘缺身體,眼裡都是痛惜。就柔聲勸齊王,“你先出去等一會?”
齊王臉色不好看。
可是又不會拂秦韶華的面子,叮囑道:“屋裡氣味不太好,你不要待時間太長,感覺不舒服就立刻退出來。”
盯了千妖月一眼,走了。
千妖月朝齊王露出得意的目光。
不過因爲他臉部肌肉僵硬,表情不豐富,所以這抹得意殺傷力不是很大。齊王沒理他。
房門關上,屋裡只剩了秦韶華和千妖月二人,還有權充翻譯的小童兒。
秦韶華上前坐在了牀邊的椅子上。
千妖月身上蓋着輕軟的棉被,胸口以上都露在被子外,失去胳膊的一側肩膀看得秦韶華額角抽疼。
“你身上是不是很疼?”她輕聲問。
彷彿聲音大一點就會弄疼了他似的,小心翼翼。
儘管每天都會從吳道口中聽到千妖月的情況,可是她覺得,吳道一定不會知道千妖月的真實感受。她總想親自問一問。
“是有點疼。”童兒翻譯說。
秦韶華忍不住將手試探着搭在被子上,“我可以看看麼?”
“看吧。”
秦韶華就輕輕掀開了被子。
包滿繃帶的身體,在燭光中映入她的眼睛。
她鼻子不由一酸。
眼底閃過點點淚光。
她趕緊眨動兩下眼睛,把淚水藏住。
可是千妖月已經看見了。
他很開心,也很得意。
因爲她差點爲他哭呢!
他天馬行空地想,要是自己直接死了,她會不會嚎啕大哭,眼淚想藏也藏不住?
不不,不能直接死。死了就不知道她哭沒哭了。留着口氣,看到她爲他眼泛淚光,多美妙的事情啊。
“孩子長得像我嗎?”秦韶華突然聽到童兒說。
她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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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發現千妖月眼神灼熱而古怪地盯着她。
她立刻氣不打一處來。
孩子是她和齊王的,像她或者像齊王纔對,像他算什麼鬼啊!
秦韶華想揍他。
“千妖月,你什麼時候能好?趕緊好起來,我還要重用你呢!”她把話題岔開,免得自己壓不住火。
“我胳膊都沒了,還能幹什麼?你重用墨天寒去吧。”
“胳膊沒了就只會說酸話嗎?又不是兩條胳膊都沒了,留下一條照樣能耍刀。”
“對了,我的寶刀呢?”
“早就給你撿回來了,等你好了,我親手交還給你!”
“估計我也用不上了。你要了吧,我把刀送給你了。等我死了,你看到寶刀還能想起我。免得時日一長就把我忘在腦後。”
“我看我現在就打死你比較好,省得被你氣死。”
千妖月想大笑。
但是沒力氣,只稍微動了動嘴角。
秦韶華把被子給他重新蓋好。纏滿了繃帶的身體,看起來傷勢依舊很嚴重,她看了一遍就不想再看,生怕自己也對他的好轉失去信心。
她狠狠瞪着他:“不許放棄,你早晚會好的!”
千妖月閉上眼睛歇了一會。
說上幾句話,他累了。
他知道自己好不了。
一個多月了,他感覺自己正在漸漸油盡燈枯。
有時候一覺醒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地府還是人間。
幸虧秦韶華一直沒來看他。
要是見過了她,沒什麼遺憾了,他也許早就撐不住了吧?
也不知道今日之後,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他輕輕地呼吸,每吸一口氣,肩頭的傷口都撕扯着疼。難受極了。不過這疼痛卻讓他知道自己還活着。
有幾次他突然感受不到疼痛了,也感受不到身體的各個部位,這種時候間隔越來越長,他想,可能是自己在漸漸走向死亡。
“千妖月?你……睡着了嗎?”
秦韶華等了半天也不見千妖月睜眼,很是忐忑。
燭光之中,他的臉色灰敗得像是風雨侵蝕多年的古牆,那些毒素的紋路則呈現淡淡的褐色,像是古牆上枯死的爬山虎的藤。
好像隨便一陣風吹過,牆就會轟然倒塌,一切散個乾淨。
她緊張地望着他。
千妖月終於慢慢地,再次張開了眼睛。
這次卻只開了一條縫,似乎再把眼皮往上擡擡都是極艱難的事情。
“聖主,我要是死了,給我修個大墓吧。楚京我的宅子裡,所有東西都陪葬進去。再燒一百個紙人給我,死了我也得有人伺候。平日多給我燒點好看的衣服,起碼每年給我一百套……”
童兒稚嫩的聲音,語氣不帶起伏地翻譯着千妖月的話。
秦韶華終於忍不住了,“閉嘴!”
千妖月就停止了嘴脣孱動,望着她。
他的目光死氣沉沉,不似剛纔靈活,可是飽含貪戀。
“千妖月,你必須給我活過來!必須!”秦韶華忽地站起來,帶翻了凳子。
她手臂用力揮動,用以加重語氣,“你要是敢死,我什麼也不給你。墓葬沒有,陪葬也沒有,還想要新衣服?做夢!我告訴你,你要是活下來,我就讓你給我的女兒當教父。教父是什麼,懂嗎?相當於第二個爹!你得把你一身的功夫全都傳給她,碎玉奪魂刀也得送給她,你的金銀財寶田宅房舍,你的手下,統統都給她。等她長大了,你還得給她送嫁……”
“好。”千妖月扯起嘴角。
“你答應了?答應了就得做到。”
千妖月疲憊地閉了眼睛。
但是嘴角噙着笑。
她竟然讓他做孩子的第二個爹呢。
看來除了夏侯夜,他是她心裡第二重要的男人,什麼白城子魏清狂都得統統靠邊……不,說不定是第一重要呢?夏侯夜有什麼好,不過是佔了先遇見她的便宜,哼!
千妖月帶着滿足,沉沉睡去。
秦韶華死死咬着嘴脣,一動不動在他牀邊站了很久。
確定他真的是睡着了,一時半會不會醒了,這纔在童兒的提醒之下,緩緩轉身,低着頭往外走。
一開門,一頭撞在齊王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