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已經失蹤三日,樑國皇帝派人到處找他,險些把有嫌疑的兩個部落首領給砍了。樑國皇宮裡人仰馬翻,他逃出之後卻並沒有直接去找親爹,反而躲過尋找他的宮人,去另一個兄長那裡潛伏許久,尋機將之殺了。”
“爲什麼?”
“因爲之前囚禁他的兄長,正打算事後嫁禍給這個兄長。”
這……
這心性!
秦韶華想了想,約莫估計出了樑國太子當時的想法……你不是想要殺我麼,不是想要嫁禍旁人麼?我就連你和你想嫁禍的人全都幹掉,反正你們都不是好東西,都有想殺我的心思!
將這個想法一說,千妖月連連點頭:“他正是這個意思!當他殺完人拎着帶血的刀跑到父皇跟前時,當着許許多多宮人和部落首領的面,就是這麼說的。”
“樑國皇帝作何反應?”
如何面對殺了他兩個兒子的幼子?
千妖月道:“樑國皇帝聽完先是一愣,然後就哈哈大笑,說’這纔是我的兒子’!絕口稱讚他驍勇,當場就把他立爲儲君。”
樑國皇帝這三觀!
秦韶華問:“被三歲小太子殺了的兩個兄長,多大了?”
“呵呵,這纔是有意思之處。那兩個皇子一個十五,一個二十三,都已經是成人了,卻雙雙被三歲小孩偷襲得手。”
三歲!
夠兇狠!
“他叫什麼名字?”
“樑國皇族是’莫布’氏,這個太子名叫多羅達,在他們祖先的語言裡意思是魔王。這是他父皇立儲時賜給他的名字。”
樑國皇帝和太子原來是這樣的人。
一個嗜殺,一個贊殺,老子稱呼兒子爲“魔王”。
難以理解的思維。
千妖月接着又將樑國太子其他事蹟簡要陳述,總之,這位太子殿下的成長史就是一部殺人血腥史。他的親爹不但不以爲害,反而極其欣賞。他今年長到二十二歲,手上已經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樑國百姓私下裡議論說,要是用太子手上的血浸染天空,能把整個天空都染紅。
正是有這樣的心性,纔會不把儲君之尊當回事,跑到部落軍隊裡當先鋒官吧!
秦韶華不由想起山坡上那抹金紅色的大氅。
在灰濛濛天空下,真是充滿了凶煞之氣。
秦韶華對樑國起了興趣,就拘着千妖月給她細講樑國大大小小的人和事,一番長談下來,天色已晚。
鳳凰城不比楚京,地處北方,晝夜溫差極大。太陽一落山就已經冷得不行,秦韶華出門時發現街上行人已經非常稀少,只剩了偶爾幾家酒館飯鋪亮着微弱燈火。
各處城門早就關閉了,遠遠可以看見巍峨城牆上照明的火把,像排成一排的螢火蟲一樣微微閃爍。
秦韶華順着街道走了沒多遠,就有幾個披甲精衛迎面而來。
“王爺吩咐屬下等人在此等候,接秦姑娘回府。”他們行禮說。
秦韶華點點頭,讓他們頭前帶路。
齊王在鳳凰城的官邸位於城東,並不大,但是宅子周圍有重兵守衛,閒雜人等無法靠近。
秦韶華進府後看見前院大廳燈火通明,侍衛們說齊王正在和手下軍將們議事,將她帶進了後宅。
後宅格局很簡單,就是幾個青磚石牆的小院子,方方正正,什麼裝飾也沒有。秦韶華被請進其中一個院子,侍衛們都止步在院外。
在這種北方軍鎮裡,一切從簡,談不上享受。秦韶華大步穿過院子,推開房門的時候卻是一愣。
沒想到屋裡竟然珠圍翠幄,裝飾得十分精美!
進門就是一個立式大屏風,遮擋屋外寒氣,繞過屏風,滿屋都是漂亮的壁毯、地毯、氈毯,顏色鮮亮,在燭光之下熠熠生輝。屋子裡用的傢俱器物,也都樣樣漂亮精貴。
秦韶華在楚京齊王府裡見過好東西,所以一眼就能認出眼前的東西全都價值不凡。
屋子裡生着火爐,溫暖如春。
廳堂旁邊的臥室裡鋪着厚厚的錦褥,狐裘毯蓋在上面,想必睡起來舒服又暖和。
秦韶華穿得厚,進屋就開始微微發汗,她脫掉了精甲和外袍,只穿了裡面薄棉的衣裙。
有人敲門。
進來的是個濃眉大眼的小丫鬟,看着十分機靈,端上來一壺熱茶,一碟子熱點心。
“王爺很快就過來,秦姑娘稍等。要是肚子餓了先吃些點心,不過別吃多,王爺給您備了好飯好菜呢!”小丫鬟嘻嘻笑着交代一通,然後恭恭敬敬行禮退下去。
秦韶華還真是有點餓了,之前只顧着和千妖月說話,忘記填肚子。
於是也不客氣,坐下來就着熱乎乎的香茶,吃香甜的點心。
齊王從議事廳過來的時候,一進屋,恰逢秦韶華將最後一塊點心放進嘴裡。
她擡起頭,嘴邊沾了一點糕點渣子,自己卻不知道。
齊王扳動輪椅靠近,伸手把那渣子拂落。
“吃得夠着急。”他微笑,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秦韶華一愣。
他動作可真快!
伸手過來時她都沒有反應過來。
原來她以爲自己幾個月來功力精進,和齊王的差距應該縮小很多了,沒想到還是懸殊。
擡手撫了撫被他碰過的地方,徹底把嘴邊擦乾淨,秦韶華問:“晚飯吃什麼?”
“鹿肉。那天看你吃烤鹿肉吃得很香,讓人又弄了一頭更嫩的。”
說得秦韶華飢腸轆轆。
說話間廳堂已經被侍從擺好了飯菜,熱騰騰的香氣薰了進來。
秦韶華推了齊王到桌邊吃飯,見主菜是一甕花雕蒸鹿,配了胭脂鵝脯、火腿幹筍、茯苓露、風醃雪兔等配菜,又有一葷一素兩份鮮湯,這都不算什麼,難得是湯頭上鋪着綠瑩瑩的青菜,在寒冷又物資貧瘠的北方邊疆可是難得極了。
齊王讓侍從都退下,自己給秦韶華盛了一碗湯,“嚐嚐?”
秦韶華謝過,喝了一口。
“不錯。”
“我做的。”齊王微微地笑。
秦韶華張大了眼睛。
她也算是處變不驚的人了,可齊王做湯這事還真讓她驚訝。
她一口氣把整碗湯都喝了,由衷稱讚道:“實話說,真不錯。”
齊王說:“你很久不回來,這湯從中午熱到晚上,若是剛做出來的時候會更鮮一點。”
“勞您大駕。我服侍您吃飯,齊王殿下?”表達一下感謝。
“不用。坐下一起吃。”
秦韶華笑笑,和齊王一左一右吃起了飯。
整頓飯她都一直處在驚訝中。
齊王的態度實在太溫和,一點兒也不像他!
莫不是被魏清狂魂穿了?她甚至這樣無厘頭地想。
不過提起魏清狂,某人做事似乎有點不地道。
飯後休息時秦韶華就問:“你怎麼給南晉魏公子定親?你們很熟嗎。”
當然不熟!
齊王暗道,誰讓他整日纏在你身邊。
臉上卻笑:“先別提他,咱們說說正事?”
“什麼正事?”
秦韶華腦子裡飛快把楚國局勢過了一遍,想不出那件事是同時關於兩個人的“正事”。
齊王默默盯着她瞧。
夜空一樣深邃的眸子,讓人猜不透他在轉什麼念頭。
秦韶華就也盯着他瞧。
兩個人共同沉默了半日。
還是齊王先開口:“說說你在奇門的身份。”
秦韶華眉頭微動。
原來是奇門的事!
她倏然輕笑:“齊王殿下英明睿智,恐怕早已猜出來了,還需要我說麼?”
連魏清狂在楚國根基不深,都能看出蛛絲馬跡,推測她在奇門位高權重,何況是齊王呢!
所以她今日與千妖月見面,並沒有特意掩人耳目。她和齊王牽扯太深太久了,有些事情早已欲蓋彌彰。
“要。”齊王很認真,“我想聽你親口說。”
桌上燭火噼啪爆了一聲,越發顯得屋子靜謐。
外面北風呼呼颳着,嗚咽作響。
秦韶華笑容漸漸淡了,也認真起來。
“奇門從不爲皇族權貴所用,齊王殿下若是以前有過什麼想法,從今以後就請把想法掐滅了吧。我既然坐了這個位置,就不會讓奇門在我手上更改原則底線。”
這是承認了她就是奇門掌舵人。
歷代楚國皇族貴族都有人對奇門覬覦,想將之收爲己用,可奇門立派之初就已經定了規矩,絕不參與廟堂之事。就算是被報復打壓,也絕不屈從。
齊王曾經收了鳳門門主的愛徒爲姨娘,養在王府多時,肯定已經介入奇門良久了。
秦韶華只是還拿不準他到底介入了多深。
她再次強調立場:“這次和殿下合作炸平毒宗反叛的秘密基地,殿下是爲被試毒的無辜百姓,我們是爲清理門戶。日後若有類似之事,我們彼此也可鼎力相助。但是奇門不會成爲殿下的附屬。”
齊王笑了:“怎麼突然生分起來?不必稱我爲殿下,咱們’你我’相稱即可。”
“正是這個’你我’。”秦韶華目光灼灼與他對視,“你是你,我是我。有緣則聚,無緣則散。”
“嗯。你說得對。”齊王沒有表示異議,突然轉移了話題,“北方苦寒,睡覺之前要不要洗個熱水澡?”
“嗯?”
“這後院有個溫泉。”
齊王擊掌兩次,外面傳來侍從的聲音:“王爺,都準備好了。”
“一起去吧。”
齊王當先引路,無聲驅動輪椅向外,路過衣架時隨手丟了雪白的狐裘給秦韶華。
秦韶華不知他打什麼主意,狐疑接了衣服披上,跟在後面。
屋子後面有個小門,通向青石圍成的小小院落。
一踏進那院子,秦韶華就忍不住張大了眼睛。
這……
這裡可真漂亮!
齊王轉過頭來,笑問:“要一起泡泡溫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