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過往(下)
葉凱溱正對着雪白的牆壁顧影自憐,手機鈴聲忽然大作,他低咒一句該死,半年沒挨家法,居然忘記了關機,這要是擱以前,修奕能立刻砸了他的手機。雖然修奕現在不在這個書房裡,可是他仍是不敢接,可這該死的鈴聲卻鍥而不捨。
掏出來看,冷光屏上跳躍着“小鐸”兩個字,心裡一抽,連忙按下接通鍵:“小鐸你沒事吧?!”
有次修奕發狠,司鐸偏又不肯認錯,那時司鐸還小,以爲修奕會打死他,只得拼命地閃躲然後打電話向葉凱溱求救。自此之後哪怕是睡覺,葉凱溱也絕不關機。
“凱溱哥,我沒事。”由於是躲在被子裡打的電話,司鐸的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可是葉凱溱懸着的一顆心終於落地了,又恢復了一貫的威嚴,問道:“什麼事?”
“那個???”司鐸的手指揉搓着背角,猶猶豫豫的,這半年他沒有一天不給葉凱溱找事的,也知道他即使對自己暴力得很,但總是十分縱容自己。想到這會成爲葉凱溱捱揍的罪行之一,他心裡也不好受,可是倔強的個性使得他又無法輕易說出道歉的話。
葉凱溱在電話這頭,無聲地笑了笑。
道歉的話不需要說,他已明瞭。
“凱溱哥,晚安。”
“晚安。”
司鐸聽到回答後就立刻紅着臉按下了結束鍵。
葉凱溱輕搖了搖頭,正打算將手機放回到褲袋裡。
“凱溱,家規第37條是什麼?”冰冷的聲音響起。
葉凱溱手一抖,手機落在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一聲,他強迫自己嚥了口口水鎮定下來,快速又儘量平穩地答道:“面壁思過時必須保持規定的姿勢,集中思緒,不準走神。”
修奕撿起手機,在看到屏幕的時候手指一頓,桌面,是2年前他們三個人一起去郊外釣魚時的合影。修奕垂下眼瞼,都是思緒深重的孩子。
驀地,修奕抄起手機往葉凱溱的頭頂蓋去,不重的力道,但也足夠他痛一陣了。
“凱溱,你縱容小鐸,可是我不會縱容你。”
“是,凱溱知錯,請修奕哥懲罰。”
“你做錯了什麼?”修奕沒有任何感情地問道。
葉凱溱知道這是修奕給他的機會,可是他終究只是咬咬嘴脣,什麼也沒說。
修奕看着葉凱溱原本飄逸的頭髮都被汗水打溼了,衣服更是凌亂不堪,平日神采奕奕的雙眼皆因疲憊和怯意而顯得有些暗淡,可是眼底的堅強與從容讓他心感安慰。
司鐸和葉凱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自是與一般人不同,所以葉凱溱常常是一個人把兩個人的錯都扛了。哪怕是現在,即使心裡怕得要死,可還是閉嘴不說。
修奕沒有再逼迫他,命令道:“起來。”
他又用戒尺點點牆壁,“撐好。”
葉凱溱認命地伸直雙臂撐在牆邊,翹起已經紅腫不堪的臀部。
沒有任何預兆和喘息,戒尺隨着他撐好的一瞬間已經瘋狂地啃咬上葉凱溱的屁股,連着十下抽打,每一下都讓剛剛冷卻的屁股再次滾燙起來。
“發燒38度7還去打最重要的比賽,誰給他這個權利的?!他胡鬧你也跟着他胡鬧?!”
葉凱溱死死咬住嘴脣,修奕哥終究是什麼都知道的。即使知道司鐸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可是在他固執和懇求的眼神下,拒絕的話如何也說不出口。尤其是,他那樣執着地望着他,說:“我們約定過的,那個人不在的時候,一場比賽都不能輸。”
“那個人”是指修奕。
戒尺並不會因他的內心如何有理由而就停下啃咬。
“啊???修奕哥???凱溱知錯了???”葉凱溱痛得睜不開眼,連聲音也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一樣,帥氣的臉龐此刻則是慘白地抽搐着。
“逃課打架不去訓練跟老師起衝突這些事你樣樣寵着他,替他擺平那些事幫着他打架,現在他竟然連自己的身體都玩進去了。你現在有本事寵着他任他任性胡爲,你能寵他一輩子嗎?”
修奕的戒尺這次落在了葉凱溱的背上,儘管打在背上會痛很多,但是他實在不忍心繼續在葉凱溱傷痕累累的屁股上打了。
葉凱溱的心理早被修奕毫不留情的話打擊得幾乎崩潰,體力上也接近極限,只是死死撐着身體不讓自己倒下。手臂上,腿上,全是細密的冷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顫抖,發白的嘴脣斷斷續續溢出一些破碎的□□,還有喃喃的認錯聲。
“凱溱,沒有人能永遠依賴着另外一個人,就像司鐸無法依賴你,而你也無法依賴我一樣。不是不願被依賴,而是不忍看到對方永遠像藤蔓一樣只能依附於別人。”
修奕知道葉凱溱是把話聽進去了,於是也不忍再罰,最後收尾一樣在他臀上抽下最重的三下,然後便扶住了他幾近虛脫的身子。
葉凱溱緊緊搭住修奕的肩膀,貪婪地享受着這短暫的依靠。修奕知道不管在外面多麼雷厲風行,葉凱溱也還是當年那個依賴着他的孩子,許多時候修奕強迫葉凱溱去變強大,可是他也想給這個孩子多一些寵溺。
“修奕哥???”葉凱溱在他懷中低低地叫道。
修奕挑了挑眉毛。
“我好想你???”說完便閉上眼睛在他肩膀上蹭了蹭鼻子。
修奕寵溺地笑笑,摸了摸他的頭髮。
修奕將他扶回房間,讓他在牀上趴好,卻是不給他上藥。每次懲罰過後修奕都是不准他們隨便上藥的,體會疼痛,也是懲罰的一部分。
葉凱溱喝了修奕讓管家提前準備好的湯,補充體力和精氣。即使已困頓不已,葉凱溱卻依舊抓着修奕的手不讓他走。
“修奕哥,這半年你過得好嗎?”葉凱溱的腦袋雖埋在枕頭裡,可是眼睛卻一刻也不離修奕。儘管修奕就坐在窗邊,他也好像怕修奕會隨時消失一樣。
修奕輕輕挑了下眉毛,半是玩笑地道:“你不是安插了好幾個內線在我的公司裡嗎?還問我過得好不好?”
葉凱溱面上一紅,馬上道:“修奕哥,對不起。”
修奕未置可否,只是玩味地看着他,良久才道:“我很高興你開始懂得應用手裡的資源,但是如果下次依舊在我身上做試驗的話,先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屁股夠不夠扛揍。”
“是。”葉凱溱應完又輕笑了。他知道他的那些內線在修奕眼裡就像是扮家家酒一樣,那些讓他探得的消息定是經過修奕默許的,不然他有哪有那個膽量算計到修奕頭上。
修奕輕拍下他的頭,“睡覺吧,我回屋倒時差。明天休息一天,後天做些恢復性訓練,然後週一一起去球隊。”
葉凱溱點了點頭,拉着他的手不想放,可是思考了一下,還是乖乖地放開了他的手。他知道修奕也很累了。
修奕走到門口,替他關了燈,淡淡地說了聲晚安。
“晚安。”葉凱溱答道。
在葉凱溱的心裡,自己最希冀的幸福就是能夠跟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道晚安,他微笑着進入夢鄉。
司鐸醒來時感覺頭痛好了許多,不再昏昏沉沉的,他環顧四周,看到熟悉又陌生的擺設,心裡沒來由的一跳,本能地去掐自己的手。看着手背上有點發紅的印子,他猛地跳起來奔出臥室,剛衝到樓梯口,就看到坐在餐桌旁靜靜享用早餐的修奕,還有表情不大自然的葉凱溱。
修奕本想等他下樓來再訓話,可是那死孩子卻站在樓梯口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們發呆,眼裡的焦距很飄渺。於是只得略略放大一點音量說道:“2分鐘洗漱。”
司鐸聽到這聲音,對上修奕冷清的眸子,隨即臉上一紅,咬咬嘴脣轉生飛奔去洗漱。
儘管葉凱溱已經努力剋制着自己正襟危坐,可是司鐸一看他肌肉緊繃的樣子就知道他定是痛苦不堪。這半年來他常常被葉凱溱教訓得只能站着吃飯,心裡涌起一點小人得志的快感,可是隨即想到他是被自己牽連,心裡有立刻被愧疚填得滿滿的。
早餐過後並沒有如司鐸想得那樣立刻被抓去暴打,看不出修奕的喜怒,他心裡反而更加不安。
“凱溱回去休息,小鐸跟我去球場練習。”簡單的命令。
“修奕哥,我沒事的???”葉凱溱話沒說完就被修奕的眼神嚇了回去。
“你應該明白我讓你休息是爲了更好的訓練,沒有機會給你偷懶。而如果你是爲了別的目的”說道這,他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司鐸,“後果你知道。”
“對不起,修奕哥。凱溱上樓了。”轉身,暗自捏把冷汗。之所以要跟去,一方面是好久沒跟修奕一起打球了實在手癢,一方面也是擔心司鐸。不過修奕總是最瞭解他的心思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要是再不知好歹地包庇着司鐸的話,修奕就要生氣了。而那個生氣的後果,他和司鐸加起來也承擔不起。
別墅的後面是修家的私人球場,原本建造時是設計的籃球場,但修奕後來自己重新設計過後改成了網球場。四周的鐵絲網上纏繞着四季常青的藤蔓,特意栽的幾柱百年銀杏樹讓球場多了一份安逸和寧靜,天氣好的時候,他們也常常坐在這裡享受陽光。
司鐸仰起頭看了看耀眼的陽光,熾熱的溫度卻和眼前人的冷漠格格不入。昨晚那瞬間的溫柔彷彿從來沒有在這張臉上出現過,那麼冰的眼神,讓他的心又抽搐起來。
“過來。”修奕簡潔地命令道。
司鐸硬着頭皮往前蹭了一步。
在修奕擡起手的瞬間,司鐸條件反射般矮了一下身子躲開,修奕微蹙了一下眉頭,司鐸連忙重新站好,緊張地道:“對不起。”以前修奕常常會在他做錯一些小事的時候隨手賞他幾個毛栗子,雖然這種懲罰方式近乎於寵溺,但是修奕那堅硬的骨節夾雜着風敲下來的力度也足以讓他戰慄。
修奕卻只是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司鐸知道自己誤會了修奕之後,臉上立刻蒙上一層紅暈。
看他身子沒有大礙了,修奕的眼神開始嚴厲起來。
“20圈熱身。”
司鐸應着是。如往常一樣,每次訓練前都是20圈熱身,這熟悉的命令竟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安心。
等他跑完步,修奕已經在草地上擺了兩行的網球,每個網球之間都有一定的距離。
修奕看了一眼腕錶,淡淡道:“10組,計時開始。”
“是!”司鐸倒抽一口氣連忙跑過去。
這是修奕以前用來練他的協調性和反應的,必須用小碎步和側滑步,交叉繞過每一個球,跑完這一排球,然後再沿另外一排球繼續練習跑動。
司鐸自己的訓練一向比較側重力量和技巧,最是厭惡這種靈敏性的訓練,修奕不在的這段日子,葉凱溱有時只是吩咐他自己做,偷懶也是在所難免。
等他大汗淋漓地跑完10組站到修奕面前的時候,修奕的聲音冷得像是夜晚墳地裡的幽咽,“7分47秒364毫秒,不賴嘛。”
司鐸聽到這個時間時當即感到一陣窒息,比他自己的最好成績慢了8秒244毫秒!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那次即使跑出了自己的最好成績,卻依舊被修奕罰練體能練到在場邊連吐不止,一整天都吃不進東西。
“側內旋,側外旋,各300個,右手。”修奕說完似是有意又似是無意地瞥了一眼司鐸的右手,然後就坐到場邊的樹下乘涼去了。
司鐸苦笑了一下,卻只得繼續拿起球拍。兩種發球方式都是要求強力的旋轉,一個要發到底線彈向界外,一個是衝着對手的身體彈起。看來今晚吃飯得用勺子了。司鐸生下來便是慣用左手,雖然右手擊球已經被修奕訓練得很好了,但畢竟是跟左手無法比的。所以修奕要求司鐸平時吃飯寫字都必須用右手,增加靈活性。
雖然司鐸的病已好得差不多,可近日來連續的熬夜使他的體力虧損不少,陽光讓他有瞬間的暈眩,他用拍子狠狠打在自己的膝蓋上,疼痛迫使他不得不加強集中力。修奕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確是什麼也不說。
已經打了498個,陽光不似午時那麼強烈了,司鐸盯着自己右手手心被磨破的水泡,雖是鑽心的疼,卻狠心地又揮起球拍,發了第499個球。手上的水泡本是比賽前幾天加強練習時磨出來的,司鐸知道修奕早就發覺了,可是修奕還是沒有半點憐惜地讓他用右手練發球。想到這,委屈的小孩加大了力道將第500個球打到了底線。
修奕坐在不遠處的樹下,輕輕揚了揚嘴角,他又如何會不知那小孩心裡怎麼想。
第600個球結束,司鐸喘着氣走到修奕面前,努力調整呼吸。他將右手背在身後,不想讓修奕看到他不可控制的輕微顫抖。
“有幾次失誤?”修奕問道。
“忘記了。”有點賭氣似的回答。不過他確實也記不清楚有幾個失誤了,只覺得太陽好曬,竟一時忘記了修奕以前的規矩。
修奕挑了挑眉,司鐸頓時感到心臟漏跳了一拍,卻只是咬咬嘴脣依舊倔強地沉默。不記得了就是不記得了嘛。
修奕倒也不怒,只是看似溫柔的聲音讓司鐸有想死的衝動,“不記得了就全算作失誤好了,300個蛙跳,300個跳繩3組,摺疊跑3組。”
“是,隊長!”更加賭氣的聲音。轉身,繞着場子開始做蛙跳。
若是以前,訓練時如果是這種態度,修奕早就拳腳相向了,哪有現在這麼好脾氣地站在場邊看着那死小孩跟自己慪氣。司鐸自是明白此刻的沉默並不是真的縱容,因爲他從修奕的語氣裡聽得出來,只是等着晚上算總賬而已。
葉凱溱默默走到修奕身後,望着夕陽下那個一直在蛙跳的倔強身影。還未開口,便碰觸上修奕轉過來的眸子。
微微一個蹙眉動作,葉凱溱已本能地開始解釋:“修奕哥,我躺了一天再不活動一下的話就要悶死了,現在已經好多了。”
修奕輕哼了一聲,“還是打得輕,早知道小鐸的訓練被你放水成這樣,再打你100板子都不冤。”
葉凱溱暗暗叫苦,天地良心啊,他雖然平時縱容司鐸,但是訓練上卻是一點也不敢放鬆。只是有時他自己練習得也特狠,再加上球隊的事,並沒有那個精力一一去監督司鐸是否按量完成訓練。以前跟着修奕練時,偷點小懶是司鐸的慣用伎倆,但總歸是明白輕重。這次司鐸的訓練之所以讓修奕這麼不滿意,葉凱溱想八成也是跟司鐸心理的小情緒有關。
修奕轉身走到葉凱溱身後,在他臀上拍了一巴掌,力道不重,葉凱溱卻是疼得一哆嗦。
葉凱溱以爲修奕是有懲罰意味地教訓他,所以忍着疼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修奕卻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葉凱溱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原來修奕只是看看他的傷怎麼樣了。
“修奕哥,小鐸他???”
修奕的臉立刻冷了下來,這次倒是真的使了點力道在葉凱溱的屁股上狠拍了一下,葉凱溱痛得直吸氣。
“凱溱,我不想重複我昨晚說過的。”
“是,隊長,凱溱知錯了,凱溱現在回去面壁思過。”僵硬地說完這幾句程式化的話,葉凱溱故意恭敬而疏離地離開了網球場。
修奕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葉凱溱是爲自己的冷酷而傷心了。還是心疼司鐸吧,如果是葉凱溱自己被罰成這樣,也不見得會有什麼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