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便隨聲附和，都有些興奮。
無論他們是個什麼“執政理念”，誰都想要把鎮上的工作搞上去，這是肯定無疑的。搞出了成績，除了大夥臉上有光，還有實實在在的好處。楓林鎮有錢了，大家的待遇自然水漲船高。工資標準是死的，但福利獎金卻可以靈活多變。
關鍵是要有錢，至於如何分配，歷來不是問題。
而且，出了成績，盧衛東說不定還有望更進一步，高潔和範鴻宇的提拔重用，那是不消說得。一二把手升官了，位置就會空出來，豈不是意味着在座諸人，誰都還有進步的臺階？
果然是大好事。
“這個事，必須要馬上佈置下去。這樣吧，高鎮長，我們儘快召開全鎮幹部大會，把這個好消息傳達給每個幹部，每個羣衆。明天可能來不及了，雨太大，通知發下去要時間，下面管理區的同志趕到鎮裡開會也要時間，後天開這個會。你看怎麼樣？”
看上去，盧衛東頗有些興奮。破天荒地主動徵詢高潔的意見。
高潔點點頭，說道：“好的，書記。另外，關於鎮上防洪搶險的工作，也必須要在會上做個安排。”
大夥又一齊點頭。
範鴻宇忽然說道：“盧書記，高鎮長，恐怕這個防洪搶險的工作，等不到後天了。必須馬上做安排！”
大夥的眼神便齊刷刷地轉向了他。
盧衛東嘴角一扯，算是給了他一個笑臉。隨即說道：“小范，你對楓林鎮的情況，還不是很熟悉。沒事，等兩天問題不大。”
語氣很是不以爲然——你纔來楓林鎮幾天，我在楓林鎮工作多少年了？防洪搶險工作，輪得到你來“教訓”我！
範鴻宇雙眉緊蹙，說道：“盧書記。我雖然對楓林鎮的情況遠遠不如你那麼熟悉，但這回的汛情，確實不一般。現在才四月份。雨就下得這麼大，這是以往很少出現過的現象。還有啊，除了那些經常鬧水的村子我們要特別在意。大王村的情況，尤其要緊！”
“大王村？”
大夥頓時面面相覷，隨即紛紛搖頭，臉上浮起好笑的神情。
大王村是“山區”，和防汛有什麼關係？倒是時不時就要給他們抗旱！
當真是信口開河，不懂裝懂。
你小范是個人物，敢當着省長的面說道個一二三四，這份膽色和見識，大夥自愧不如。但凡事有個度，你儘可以在自己擅長的領域獨領風騷。爲啥還要處處顯示你的不凡？在座的哪一位，包括到任不久的高潔在內，誰不比你更熟悉楓林鎮的情況？
“小范，你是不是搞錯了？”
盧衛東笑着說道，搖了搖頭。
說不定。這個小范連大王村在哪個位置都沒弄明白，可能和別的村子搞混了。
範鴻宇神情益發嚴肅起來，說道：“盧書記，沒錯，就是大王村。大王村地勢是高，也沒有毗鄰大的水庫山塘與河流。但必須要注意，那裡有可能發生山體滑坡，也就是爆發泥石流。大王嶺的地質構造，比較複雜，岩層結構鬆散，多年來植被破壞嚴重，是潛在泥石流發生區。今年雨勢太大，連續降雨的時間又很長，一定要特別在意。”
大王村就是依大王嶺而建的村莊，因此得名。
盧衛東不以爲然地一揮手，說道：“小范，泥石流我見過，大王嶺幾十年都沒有發生過，你就不用擔心了，大王村沒事。李家塘那邊，倒是要密切關注。”
範鴻宇毫不猶豫地說道：“盧書記，不能大意。大王村是依山而建，房屋集中在山坡一帶，一旦發生大規模的泥石流，會死傷很多人。哪怕就算未雨綢繆，我們也要先做準備。不發生泥石流最好，萬一發生了，怎麼辦？”
盧衛東眼裡閃過一抹慍怒之色。
這個範鴻宇，越來越不像話了，總是這麼自以爲是，好像別人全是笨蛋，就他一個人聰明。若不是看在他剛剛和省長談過話，他老子又是宇陽縣長的面上，盧衛東說不定就要板下臉來好好訓斥他一通了。
年輕人，不要太不知天高地厚！
“小范，沒有萬一。大王村不可能有泥石流。咱們做工作，確實要未雨……那個什麼，但也不能自己嚇自己。楓林鎮近百個村，如果我們都來做這樣的假設，那還了得？大夥就算累死，也忙不過來。”
盧衛東強壓怒火，儘量以平和的語氣，“開導”範鴻宇。
“是啊，小范，大王村真的不要擔心。”
黨委副書記李國生及時插話，聲援盧衛東。
“你想啊，按照你的說法，大王嶺要是發生泥石流，那咱們就得提前把大王村的村民都遷出來。你知道大王村有多少村民嗎？老老少少七八百人。這麼大的雨，你把這七八百人都遷出來，到哪裡安置？要真是有泥石流發生了，還好交代。要是沒發生呢？羣衆不得把我們罵死？那是費力不討好！”
李國生比盧衛東辦事細緻，詳細給範鴻宇講“道理”。
“萬一發生了呢？七八百條人命，怎麼交代？”
範鴻宇馬上就反問道。
李國生臉上頓時也閃過一抹怒色，一張臉垮了下來，很是不悅。
年輕人，那麼固執！
萬一發生了？
那咱們這棟樓還有可能萬一垮了呢！
真是的！
眼見得良好氣氛就要被破壞殆盡，高潔便及時站了出來，笑着說道：“這事，還是明天再商量吧。今天時間比較晚了，大夥先休息。工作明天談。盧書記，你看呢？”
盧衛東看了看手錶，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很晚了。
“好！”
盧衛東點了點頭，看都不看範鴻宇一眼。
你們能從中央和省裡搞到資金，這很不錯，值得肯定。但楓林鎮的日常工作如何開展，總還得我這個黨委書記來牽頭，這個大前提，不能搞錯了。不然，功勞全是你們的，我幹嘛要支持你們？
沒好處的事，傻子纔去費這個力氣。
當下大夥便都站起身來，笑着向盧衛東兩口子道別，相繼離去。
“高鎮長，大王村絕不能忽視！”
範鴻宇沒有回自己宿舍，跟着高潔進了她的房間，一進門就說道，語氣嚴肅，也沒有叫“姐”。
“鴻宇，你真的覺得大王村會發生山體滑坡？”
高潔漂亮的黛眉，蹙了起來，有點將信將疑。剛纔在彥華汽車站時，高潔的心思暫時沒在這上頭，也就未曾和範鴻宇進行深入的探討。在她內心深處，其實還比較贊同盧衛東的意見。大王村幾十年都不曾發生過山體滑坡，怎麼你範鴻宇一來，它就滑坡了？
沒那麼巧合吧！
“肯定會！”
範鴻宇索性把話說死，不留半分餘地。
事關數百條性命，範鴻宇不能再顧忌其他的了，哪怕再做一回“神棍”，也在所不惜。
“我前段時間專程去過大王嶺，發現這麼多年下來，大王嶺的岩層下面，已經被流水蛀空了，山體上的植被和水土流失很嚴重，很多地方都形成了一個個的小窟窿。平時雨勢小點，暴雨連續時間不長，也許還沒事。這一回，絕對不能大意。剛纔李國生也說了，大王村有七八百人。一旦泥石流發生，沒有事先疏散羣衆，你想想，那是什麼後果？人只要被泥石流給捂住，必死無疑。不能掉以輕心啊！”
“可是，這種可能性畢竟很小啊……七八百人，真要安置下來，可不簡單。雨又這麼大！”
高潔遲疑不定。
“姐，這回，你必須要聽我的。不然，受處分撤職都是小事，那麼多條人命沒了，一輩子良心不安。”
範鴻宇堅定地說道。
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貌似現階段，不是高潔在楓林鎮擔任鎮長。大王村的山體滑坡事故發生之後，造成了巨大的人員傷亡財產損失，但在範鴻宇的記憶之中，似乎也沒有什麼主要領導幹部爲此承擔責任。至於盧衛東是否被撤職，因爲時間太久遠，範鴻宇倒是記不清楚了。
這個事，完全是按照意外地質災害來處理善後的。在問責制尚未正式啓動之時，無人爲意地質災害承擔領導責任，也很正常。
但這不是重點。
範鴻宇既然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慘劇，不管花多大代價，都必須要阻止！
坐視數十上百條人命消逝而不救，範鴻宇絕對不能原諒自己。
高潔定定地瞧着他，輕輕咬了咬嬌豔的紅脣，似乎好生難以委決。以她對範鴻宇的瞭解，範鴻宇態度如此堅決之時，就意味着誰都很難阻止他。
只不過這事，真不那麼靠譜，總覺得是在“賭博”，拿大王村的羣衆做“實驗”。
“姐！”
範鴻宇又再叫了一聲，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那，你打算怎麼做？”
終於，高潔輕聲問道。
範鴻宇毫不猶豫地答道：“明天一大早，你集合鎮裡附近幾個村的基幹民兵，最少不少於一百人。我親自帶隊，去大王村。疏散全部村民！”
“怎麼疏散？下這麼大雨……”
“不要說下雨，就算是下刀子，也必須立即疏散！”
範鴻宇重重一揮手，決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