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樹亭坳村,範鴻宇才知道曾書記的介紹實在有點“坑爹”。
他說的七八里路程,說的只是剛剛走過的這段山路,以看到樹亭坳爲準。殊不知望山跑死馬,真正要抵達樹亭坳村的中心地帶,只怕還得走上小半個鐘頭。
尚爲政喘了口氣,說道:“這個村子很大啊,想不到在這大山深處,還藏着這麼大一個村落。”
從這邊看過去,山谷之中密密麻麻的散佈着不少農家院舍,粗略估計一下,也該有一百多戶人家,說不定有兩百戶。將近一千人在這山林之中生活,確實算得是一個大村落。
包圍着樹亭坳的山嶺綿延起伏,蔥鬱蒼翠,居然不是樹木,而是一片一片的竹林,山風颳過,竹濤陣陣,好不愜意。
“尚老,馬上就要到了,歇一會吧。”
薛益民在一旁低聲說道。薛主任也在大口喘息,論疲勞程度,似乎不在尚爲政之下。可憐薛主任這十來年,何曾想今天這樣鍛鍊過?
“好,歇一會。”
尚爲政也有點吃不住勁,順勢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秘書連忙地上乾淨潔白的衛生紙,請尚老擦汗。
坐在一旁的張力華也向秘書伸出手,秘書忙即遞了兩張衛生紙給他。
張局長此刻亦是大汗淋漓。
只有範鴻宇和謝文健體力充沛,只額角微微見汗。
年輕就是好啊。
謝文健看着一片片的竹海,低聲說道:“這滿山滿嶺的竹子,每年能採不少竹筍呢,算得是天然的蔬菜了……”
範鴻宇微微一笑,說道:“比較而言,竹筍沒什麼營養,而且煮起來比較費油,不算很好的蔬菜。倒是可以考慮生產竹筍罐頭,或者烤筍乾。如果能夠形成規模,統一銷售,經濟效益應該很不錯。尤其是烤筍乾,原材料成本可以忽略不計,工藝簡單,規模生產的話,投資不大,很適合搞。”
謝文健苦笑道:“就這交通狀況,怎麼搞大規模工業化生產?筍乾做出來,只怕也銷售不出去。”
“所以說要修路。修路是發展經濟最關鍵的一個環節,物流不暢,人流不暢,任何經濟發展規劃都只能停留在紙面上。如果有可能,曾書記,我倒是建議你們馬崮區和楓林鎮的領導商量一下,讓他們支持一點,再找市裡撥點款,把馬崮區的主幹線翻修一遍,和楓林鎮連接起來。從馬崮鎮算起,這段路不到十五公里,僅僅翻修路面,不擴展路基的話,花費應該不大。呵呵,顧書記和盧鎮長現在是闊佬,不妨打打他們的秋風。”
後面這一段話,卻是衝着馬崮區委書記說的。
曾書記不由眼神一亮,壓低聲音說道:“範處長,要是你肯去給顧書記和盧鎮長打個招呼的話,肯定沒問題。只要有人出錢,我們自己出工出力,把路修起來。”
楓林鎮現任鎮委書記顧養浩雖然不是範鴻宇的老部下,而是前任市委書記宋珉的秘書,但現在宋珉已經調離,彥華市是嶽西亭當家,誰不知道嶽西亭和範處長關係好?至於楓林鎮鎮長盧大正,壓根就是範鴻宇一手提拔起來的,擔任鎮長之時,和範鴻宇一樣年輕,現在也才二十三歲。範鴻宇說什麼就是什麼,盧大正絕不會打折扣的。
可以說,眼下範鴻宇只需發句話,也許比市委書記嶽西亭還好使。甚至整個彥華地區的幹部們都要買範處長的面子。
只是尚爲政薛益民等中央大領導就在旁邊,曾書記心裡再興奮,也不敢大聲說話。
張力華掃了範鴻宇一眼,眼神冷冷的。
範處長,您今兒可是陪同我們來調查的。
這種“江湖把式”出身的基層幹部,滿身“匪氣”,一點不懂規矩!
範鴻宇理都不理,微笑着對曾書記說道:“行,我去跟顧書記和大正說說,好好合計一下這事。楓林鎮當初的定位,就是發展爲整個彥華市西部的經濟中心,帶動周邊區鎮發展也算是他們的主要任務之一。單單一個地方富裕起來,在全局而言,作用不明顯。”
無論什麼時候,範鴻宇都喜歡站在全局來看問題,這也是尤利民最欣賞他的地方。一個合格的秘書,如果同時還是一個合格的高級幕僚,豈不是更好?
曾書記大喜過望,連連點頭,卻不敢再說話。
張力華那冷冰冰的眼神,他可也感覺到了。
並不是每一個基層幹部,都和範二哥一樣牛逼哄哄,底氣十足。
“走吧!”
對範鴻宇等人的對答,尚爲政恍若未聞,略事歇息,便即站起身來,舉步向前。
大夥連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進樹亭坳村,家家戶戶堂屋大開,幾乎每戶人家的堂屋裡都有人在編織竹蓆和其他簡單的竹製品,尚爲政等人走過,大夥只是好奇地打量幾眼,並不跑出來圍觀。只有一些幼兒跟在後邊跑。
曾書記便向尚爲政解釋道:“尚老,樹亭坳的羣衆,都有編織竹製品的手藝,靠這個東西賺幾個油鹽錢。”
尚爲政微微頷首,說道:“就地取材,很不錯。”
範鴻宇插話道:“這些手工編織的竹製品,工藝太簡單,式樣也比較老,附加價值不高。如果能在工藝和品種方面加以創新,形成一定規模的生產能力,加上良好的銷售渠道,效益會成倍增加。”
“是呢是呢,曾冠青就是這個想法,他打算搞一個竹製品加工廠……”
曾書記連聲附和,話說到一半,好像突然想起什麼,戛然而止,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之色。
薛益民便瞥了他一眼,嘴角含笑。
曾書記神情益發尷尬。
貌似在區公所的時候,他口口聲聲對曾冠青不瞭解,這下子卻是說漏嘴了,連曾冠青回鄉之後想要幹些啥事都一清二楚。
看來,“言多必失”果是至理名言啊!
接下來,曾書記慌亂之中又犯了個“錯誤”,居然並沒有向村裡的村民打聽,徑直就將尚爲政等人領到了曾冠青家裡。
這是一棟很古老的土磚屋,只有半米高的青磚基腳,牆壁上應該刷過一層石灰,不過很多地方都剝落了,露出了裡面黑黃顏色的老土轉。
所謂土磚,製作工藝極其簡單,原料就是來源於稻田之中的泥漿,用一個木製的坯模,將稻田裡的稀泥鏟入其中,用腳踏平,置於陰涼之處風乾,就是成品土磚,可以用來建房子。自然,這種土磚談不上質量,僅僅只是最簡單的建築材料,其堅固結實程度,和經過燒製的紅磚完全沒有任何可比性。最大的缺點是無法經受雨淋。
但在過去的艱苦環境之中,燒製紅磚是紮紮實實的“奢侈品”,貧苦人家很少建得起紅磚瓦屋。一路行來,樹亭坳村絕大部分民居俱皆是這種老式土磚房子,紅磚瓦屋極其少見。
建國四十年,樹亭坳村依舊不通公路,與外界交通極不便利。完全可以想象,在建國之前,這裡是如何的貧窮落後。估計那個時候,就算這樣的土磚屋恐怕也見不到幾間,多數村民就是茅棚棲身。須知建造土磚屋,也只能節省紅磚,諸如房樑,椽子,青瓦這些建築材料都是必不可少的,得花一大筆錢。
土磚屋前,一名年歲極高的老婦人安詳地坐在堂屋外邊,手裡擺弄着一些竹篾,正在編織一種小型的三角狀容器,有點像是撮箕的模樣。
這位老婦人穿着老式的青色對襟褂,頭髮斑白,看上去至少也有八十開外了,很專心地編織着手裡的竹撮箕,沒有注意到尚爲政等人的到來。
“五阿婆……”
曾書記大步上前,高聲叫道。
敢情這位就是曾冠青的母親。
五阿婆聞聲擡頭,遍佈皺紋的臉上立即綻開笑容,看上去十分慈祥,笑呵呵地說道:“喲,是曾書記來了?快,進屋坐吧……”
說着便放下手裡的竹製品,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倒是無需別人攙扶,身子骨似乎頗爲硬朗。而且一眼就能認出曾書記,可見眼睛還很好使。
“五阿婆,不忙不忙,來貴客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中央來的大領導,尚老……”
曾書記便忙不迭地給五阿婆一一介紹尚爲政等人。
五阿婆慈祥地笑着,一一點頭,神態安詳,似乎並未被尚爲政等人的身份“嚇住”,就好像來的是普通客人,含笑接待。
說起來也是,到了五阿婆這個年紀,這世界上還有多少人多少事值得她驚訝不已呢?
中央來的大領導也好,隔壁村裡來串門子的親戚也好,在五阿婆眼裡,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一樣的熱情接待。
“你好,五阿婆。”
尚爲政疾步上前,主動和五阿婆握手,很是客氣。
“你好,尚老。”
五阿婆以方言答道,難爲她這麼大年紀,曾書記一介紹,就能記住尚爲政的“名字”,而且氣度安詳,應對得體,顯然見過“大世面”,不是普通鄉下老嫗可比。
曾書記早就介紹過,五阿婆是當年的支前模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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